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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下的热闹氛围中脱离,回到翠染峰,雪气冰冷,令人清醒了许多。现下已是深夜,天边勾月遥遥,清冷又寂静,我与宿华踩着飞剑一前一后往居所赶。
眼见快瞧见我的小院,身侧突然飞来一只纸鹤,我止了御剑,轻点了一下纸鹤的头部,鈺算子的声音从纸鹤中传来:「寥寥,速来紫云丘。」
传递完这句话,纸鹤便失去了效力,变成一张普通的白纸,从眼前晃悠悠飘落。
我停在原地,过了半晌,才抬手捏了捏鼻梁。
我想起来了,昨日发生了一件事。
也是这个时间,也是这道纸鹤传音,告诉我闕鹤心魔入体了。
修士心魔入体可不是小事,更何况是闕鹤这种有天赋又努力的弟子,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宗主。
见我久久不见行动,宿华唤我:「寥寥?」
我叹了一口气:「……去一趟紫云丘吧,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与宿华到了紫云丘,对宗主与几位师叔行过礼后,便看到床铺上的闕鹤。
少年脸色发黑,眉头紧蹙,额头是细密的汗珠,胸口到肩头的地方有一团黑雾盘踞。
这团黑雾散发着阵阵阴气,令人不适,我看了眼哭的眼眶通红的赵渺渺,还未吭声,对方先哽咽着唤我:「师姐…」
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赵渺渺:「我也不知道…与师姐你们分别后,阿闕好像心情不太好,说要回山……我们本是一前一后走的,等我听到声音回头的时候,他已经变成这样了…」
我记得昨夜时,赵渺渺是说:「本来还好好的…我与阿闕在游船,他一直背对着我不说话,我以为他只是不开心……结果后来准备离船的时候我去叫他,才发现,才发现已经变成了这样……」
易雀面色凝重:「这是心魔。」
我抿紧嘴,没有接话。
在原着中从来没有过这一段,心魔这种修士进阶时的标配绊脚石,在闕鹤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从一开始便目标坚定,不断歷练成长,直到遥登大道的时候,也未曾动摇过一次道心。
明道子摸着胡子,缓缓开口:「看样子……应该是心魔姬,或许是当初九重天秘境时,那妖魔从这处伤口潜藏进去,养精蓄锐到今日,开始蚕食修士的躯体了。」
这处伤口是我当初的那一剑。
我以为心魔姬早就死在我的剑下,没想到它竟然是顺着我的剑藏进了闕鹤的身体里,借此从秘境中逃了出来。
现在一想,那时在我耳边蛊惑我让我杀死闕鹤的声音,或许就是心魔姬…
鈺算子一挥袖,半世书从他袖口飞出,悬在闕鹤胸前,字符从书页中飘出,将闕鹤整个人包裹住:「不能放任心魔姬肆意横行,若它吞吃掉闕鹤,必然会实力大增,到时便不好处置了。」
「鈺师叔,你有没有办法救救闕鹤!」
赵渺渺眼看又要哭出来:「都怪我,若是我能早些发现,就不会变成这样……」
鈺算子略加思考:「办法有是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师叔请说!不管什么办法,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全力以赴!」
我见赵渺渺坚定的模样,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闕鹤会喜欢她了。
温柔,勇敢,善良,漂亮,对于常年被赵寥寥嫌弃打压的闕鹤而言,拥有这些品质的赵渺渺就好像从天而降拯救他的神女一样,令人心生向往与爱慕。
那厢鈺算子掏出两根刻着符文的箸,纠结了一瞬,才说道:「有一个办法,进入到闕鹤的心魔中,唤醒他。」
「只是…这件事很危险,很有可能你也会被拉扯进心魔中出不来,而且对方也不一定会因为你的呼唤醒来。」
赵渺渺看了眼闕鹤,眼中泪花盈盈,像是在对鈺算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不怕,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不可以再失去他了……」
我与宿华站在人群外,看着鈺算子摆好九幽入梦阵,看着赵渺渺坐在床边,一手紧捏符箸,一手握住闕鹤的手,做好了准备。
昨夜以为有赵渺渺在,闕鹤必然会被唤醒,所以我并未久留,过了些时候便回了翠染峰。
然后再一睁眼,就是今天。
阵法亮起,赵渺渺昏倒在床侧,却紧紧握着闕鹤的手。
明道子慢慢渡步到我身边,安慰我道:「折春,不要担心,那孩子是个心性坚定的,定会安然无事。」
我这才发现我表情苦闷,摇头道:「我不担心。」
宿华借着袖子的遮掩,悄悄地勾住我的手指,微微晃了晃,似乎在安慰我。
我勾勾嘴角,低下头盯着裙摆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阵法突然暗淡了一瞬,然后赵渺渺猛地起身,一口血喷了出来!
屋子里瞬间乱做一团,易雀一把捞起赵渺渺,为她服了丹药,又捏了法决,帮她註入灵力梳理被震乱的经脉。
床榻上的闕鹤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那团黑气骤然变大,包围了他半个身子。
赵渺渺失败了。
这个世界的男主角依旧昏迷不醒,所以原本的故事无法继续下去,只能不断重復他昏迷前的这一天。
直到有人能够打破这场轮回。
「不好,在反噬了!」
鈺算子低喝一声:「只能采取强硬办法了,将心魔姬逼退出来…可是这样或许会损伤闕鹤的心脉灵根。」
说着,鈺算子看向我,似乎在征求我的同意。
我向前一步:「鈺师叔,麻烦你再摆一次九幽入梦阵,我去带闕鹤出来。」
「师尊!」
宿华拉住我的胳膊,眼中满是不赞同。
鈺算子亦是如此,他道:「折意剑是被闕鹤本人排斥出来的,你经脉滞涩,万一也像折意剑一般,遭受的痛楚可要比她厉害甚多。」
「试试吧,万一呢?解铃还须系铃人,那道伤是我刺的,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心魔缠身,所以我也得负起责任。」
我笑道:「再说这么多年的痛楚遭受的也挺多了,不怕这一次两次的。」
脚下是温热的沙砾,软软的,暖暖的,踩在上面会微微下陷。
连绵不断的沙丘一直到视线的尽头,有一轮皓洁的明月从那里缓缓升起。
空气中是干燥的夏日气息,带着角落的虫鸣声送到耳边。
我身上穿的像是曾经蜃妖送我那套衣服,但却更加繁復华丽一些。
脖颈,耳垂,双手,指尖,腰间,足腕,都带着叮叮当当的装饰品。
我抬手触向自己眉间,指下是坠子状的抹额链,头发束成一股松松的麻花辫,点缀着碎鉆。
这是闕鹤的心魔之中,顺利进来了。
而我这样的打扮……说明梦境的主人所想象的我就是这样。
布靴踩在沙砾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猛地转身看向声源处,微微瞪大了眼睛。
——是闕鹤,但也不是他。
不是十九岁的闕鹤,看起来年纪要更长一些,大概二十五六的模样。
穿着剑修的圆领袍,下摆绣着青竹,外面套着一件大披,大披也是纯色的,用金线滚了边,低调又富丽。
腰间掛着诉意剑,换了把剑鞘,不是曾经那柄,现下这把是靛蓝色,装饰着明珠,有点赵渺渺的风格。
我目光落在他脸上,少年时他曾是蓬勃如青松的俊秀,现在却像深冬时的雪松,孤傲又冷漠。
青年的闕鹤束了白玉製的发冠,有几缕发丝垂在肩头。
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瞧着我,目光却又好像穿过我透到别处。
我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样模样为何给我一股隐隐的眼熟,我上一世时曾经见过他的设定图。
设定图是他二十六的年纪,衍宗的大师兄,十九州的名剑修,赵渺渺的道侣。
我心中一跳,不知为何后背发冷,这究竟是梦境……还是原着的未来?
「你又来了。」
闕鹤淡淡开口,似是有些疲累:「你要扮成她的模样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无法分析理解,捏紧了法箸,没有吭声。
「……今天这样对我不理不睬,倒是有点像她了。」
青年发出一声嗤笑:「怎么,学会别的模仿法子了?」
突然间,箸上符文微微闪烁,我的衣摆无风自动,下一刻箸从我手中被击飞,远远插进沙子里。
「……你是谁?」
话音刚落,我便被人捏住了下巴,对方手上力道很大,强迫我抬起头直视他。
闕鹤满眼怀疑,又带着杀意:「那是什么?阵法?用来杀我?」
骨头不堪重负地咯吱做响,我感觉再这样下去,我的下巴就要被捏碎了。
这里是他的世界,一切外来者都要接受遵守他的规则,因此我现在甚至无法挣脱他,好不容易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艰难开口道:「痛…松手,闕鹤……」
闕鹤的眼睛闪了闪,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手上力道也松了几分,我忙挣开他后退几步,大口大口地用力呼吸。
可怕,这股杀意令我回想起梦中的那次,真是不寒而栗。
手腕上猛地便传来禁錮的力道,闕鹤捏紧了我的手腕抓起,似不可置信,又似愤怒:「你到底是谁?!」
我反问他:「你觉得我会是谁?」
对方仔细打量着我,目光裸露,似乎是想剥开这层皮好好看看里面的真偽,最后冷笑一声:「原来如此……是新的伎俩…不过,很有用。」
双唇传来刺痛感,我下意识张嘴,却被一条舌头堵住了呼痛声。
闕鹤一手扣着我的后脑勺,一手掐在我腰间,强硬又粗暴地亲吻我。
嘴皮被他咬破了,微甜的血腥味由嘴角传递到唇舌之间,被彼此的唾液稀释,然后吞咽下肚。
……???
疯了吗?!
这是在做什么!!!
「唔…!放!放开……唔唔……!!」
这种场景简直比他杀我还令人惊恐,我推搡着他胸口,努力挣扎着,却如蜉蝣撼树,对方根本纹丝不动。
鼻腔中的空气越来越稀少,我无力地锤了一下青年的肩膀,心里骂娘。
早知道就不进来了,天天重復乞巧又如何,我大不了天天过乞巧…
「是你…」
不知为何,闕鹤突然停止了亲吻,似是不可置信,小心地触碰我的脸颊,眼中如冰层破裂,涌出泪花。
「是你,寥寥…是你,是你。」
我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又笑又悔,好像失而復得了什么宝物似的。
他将我拥入怀中,脸颊贴着我的发顶:「真的是你,不是假的,也不是做梦,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