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END）

    「大神，你要留守还是去别处？」左手几乎不停歇地按键操作，邱枫抽空问道。虽说萤幕中的白衣剑客处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但她已将系统音效静音，所以耳机内目前只听得见skype的语音。
    「随便。」不只应得随便，报丧者的行动也很随便，明明说的是「随便」，却已经操控着人物往外跑了。
    邱枫犹豫了下，最后仍没阻止。属于人界势力五个主城之一的伏龙城，内城地图才因为城战刚开放，但报丧者只要顺原路出去就行了，应该不会掉鍊子迷路吧？
    应该……
    邱枫乾笑了声，回头和韶光会合，驻守伏龙城西方水晶塔。
    回溯到十一月中，攻城战宣告开放，欢歌跟乐舞自然也挑了个好时间公告已拿到帝君权杖的事，多少算是好意吧，让其他帮有个心理准备，甭打安平城的主意了，赶紧计画夺取其他主城比较实在。
    帝君权杖被缘结神社得到手，小帮普遍不敢有意见，所谓「西瓜偎大边」，与其得罪缘结神社，还不如巴结呢！至于大帮则颇识时务，台币战士只要家底够厚，实力跟势力也够格，那就是惹不起的，更何况最大主城握在人家手上，傻子才去挑衅。
    于是在欢歌、乐舞将消息公诸于世后不久，青门引就找上了我笑悠然。若单纯作为一名帮主，邱枫算是挺佩服他的──缘结神社能拿到权杖，邱枫相信青门引绝对能猜到跟恣意行脱不了关係，可至少他懂得衡量局势，不会意气用事，徒劳地浪费时间、精力找恣意行麻烦。
    「唷，美男，咱们再来打个商量行吗？」青门引依然是那种三八的说话调子，对男玩家就是左一句美男，右一句帅哥地喊。
    「改改你的口吻，一切都好说啊。」邱枫也很乾脆。她正在试着单刷五人副本，处在封闭地图内不会有外来的危险，因此也很放心地跟青门引你来我往。
    「唉唷，人家就是这种口吻，还改什么改？你真死相。」青门引发了个害羞对手指的表符。
    邱枫浑身抖了两抖，再也受不了地说：「叫你老婆来跟我谈吧。」
    「你……人家好心碎啊，朋友妻不可戏啊！」青门引又故意歪了句话，而后总算进入正题：「你想想，第一大城现在没有了嘛，那大家的目标会是什么？」
    「伏龙。」邱枫连想都不想就知道答案。
    伏龙城，人界势力第二大城，连接着各张官方活动地图的入口，还有一些特殊npc进驻，因此成了安平城之外第二繁荣的城市。既然安平城已无法争取，那么，诸多帮会肯定转而盯上了伏龙城，最菁英的玩家们都将聚集于此。
    邱枫没打算去跟人抢伏龙城，但基于帮会手上有座城就有固定税收，聊胜于无的心理，她打算带着娘子军们去抢最东方、靠近仙界的曙光城，反正参加城战死了不掉等不掉装，也不用担心丢掉辛苦练来的经验。
    「所以，你想跟我打什么商量？」邱枫暂时停止推进副本内部。
    「反正缘结神社有大城了嘛，应该间着没事干吧？你们联合来帮帮我们怎么样？」青门引已经在摇他的狐狸尾巴了。
    邱枫想了想，城战那种混乱场面，刚打起来的确难以看出什么敌对同盟，除非有卧底；假如缘结神社与恣意行私下和开天闢地联手，手法高明些的话，其他帮在城战之初不容易察觉，即使后来察觉了……能怎么样吗？三个大帮……不，正确来说还要加上随风建立的「年少轻狂」，四帮为利益而联手，若跳出来反抗，岂不是不想在天下伺服器生存了？
    「不过，恣意行是中立帮，而且我对曙光城挺有兴趣的。」邱枫说个话还要绕圈子。即使明白被发现联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她故意要从青门引身上揩油。
    「唉呀！这不算你们义务帮忙，事后该给的报酬我当然半点都不会少。」青门引也颇识相，没戳破邱枫的话，还道：「曙光城好说，我调一些人过去帮忙，包你们拿下。」
    邱枫没说话，只发了个笑脸。另一头随即也捎了个一模一样的笑脸回来。
    总而言之，在与帮里几名干部，以及缘结神社那边商量过后，邱枫同意了青门引的提议。在城战这天，与缘结神社一块带菁英团帮忙开天闢地夺取伏龙城，至于三帮剩下的帮眾则在无心插柳柳橙汁带队下，联军前往曙光城进行攻打。
    城战开始后一个多小时，曙光城那里就传来了捷报，联军几乎无压力地辗平了敌人，打掉四座水晶塔的护城水晶，插旗佔领城池，接下来只要固守即可。对这结果，邱枫并不意外，曙光城远，重要度低，本来就没多少人要，联军只是刚好捡了便宜。
    相较之下，伏龙城的战况就非常吃紧，人潮密密麻麻的，水晶塔周遭更是水泄不通，法师一个高等范围技扔下去，玩家就成打成打地仆街。自城战开始，各水晶塔的占领者便不停换人，直到两个半小时后，有些帮会热情消了退出城战，才逐渐稳定下来。
    邱枫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到处追杀敌对玩家，帮忙守住西方水晶塔让占领者不换帮。开天闢地目前还有东方和北方水晶塔没打下来，因为敌对帮居然也私下联盟了，将高等祭祀跟法师都堆过去，祭祀拚了命帮护城水晶补血，被杀死还能互相復活，法师则猛丢范围法术杀人，相当难缠。
    「奇怪，我觉得不太对劲欸！东水晶塔这里人变少了！」玄铃忽然在skype喊道，她在东水晶塔帮忙，也许正因为如此，报丧者打完西水晶塔后才会跑走。
    「确定吗？」邱枫连忙问。
    「确定！我眼力很好，几个本来守塔的敌帮高等玩家都消失一阵子了。」玄铃语气肯定。
    拧眉，邱枫脑中忽然有个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
    「是不是想捨弃东水晶塔了？」此时，韶光也不太确定地道：「分兵吗？」
    城战时间已近三个小时半，再半小时城战就要结束了，现在伏龙城水晶塔两座在开天闢地手上，两座在另一个帮会「寻梦园」手上，若佔领的水晶塔数平手，系统就会根据两帮会的伤亡选出最后胜者。
    寻梦园该不会真想牺牲东水晶塔，转来打西水晶塔跟南水晶塔吧？这无疑是豪赌的作法，但要是成功了，他们就会持有三座水晶塔！开天闢地就输了！
    邱枫暗道了声糟，在skype上问：「大神，你到东水晶塔了？」
    「没，在南水晶塔附近。」报丧者的嗓音很平淡。
    ……居然跑到南水晶塔了。邱枫那个无奈啊，不过歪打正着了！
    「很好很好，我怕不见的那些玩家会组两个团绕过来打西塔和南塔，请你就守在南塔吧！」邱枫很诚恳地说，同时也在用密语告诉青门引她的推测。
    隔一会，报丧者「嗯」了声，又隔一会，玄铃道：「我在往南水晶塔的路上了。」
    邱枫想，报丧者虽没说话，但这时候铁定满脑袋都开了花。
    果然，没多久之后，邱枫就见到有大批寻梦园联军玩家往西塔的方向过来，过几秒，南塔的报丧者也用语音说：「有群敌帮的来了。」
    援兵尚在调度，邱枫只能带韶光和在场的同盟联军拦在水晶塔出入口抵挡，不让对方接近水晶塔，现场一片混乱，连锁定正确目标都不容易。除了韶光帮补，邱枫也让悠然将高级红水像不用钱似地狂喝──她这名有等级优势的主要攻击手只要一死，就是给敌方空档，所以绝对不能倒下！
    指挥盟友看见法师读条就打断，中了状态要冷静等祭祀解，武士或剑客逼近立刻击退，还得左右闪躲箭枝和法术，并防止有玩家骚扰后方祭祀！邱枫觉得，城战真是个考验跟磨练玩家操作的活动，结束之后她大概会精神耗弱。
    努力抵御了十几分鐘，悠然身上的红水所剩不多，邱枫忍不住在skype抱怨，孰料报丧者竟回了句：「我剩五瓶。」而玄铃也道：「我三瓶。」
    邱枫一怔。队伍头像上，三个人的血条都在三分之一左右起起伏伏，状态差不多糟糕，报丧者和玄铃都是近战，南塔的祭祀不晓得顶不顶得住，而悠然虽配备了韶光这名优良祭祀没错，可邱枫得保护韶光在人多的环境中不被杀掉，便无法让悠然跑得太远。
    在苦苦支撑的情况下，玄铃和报丧者的红水几乎同时用完了，邱枫手上仅剩两瓶，更惨的是，片刻后，韶光居然说他空蓝了，而其馀祭祀亦伤亡大半，根本补不过来。
    白衣剑客和紫衣祭祀就卡在西水晶塔入口处，倒下的话，水晶塔门户洞开，便难以守住。南水晶塔那边也差不多。
    唉，守不住的话不是我的问题啊！三八帮主。邱枫很想揉太阳穴，奈何手没空啊。
    「韶光，还有那招可以用。」随后，玄铃突然天外飞来一笔地说，还笑了笑。「我离开一下啊。」
    什么离开一下？邱枫犹然狐疑，没搞清楚状况，就见玄铃的血条、法条瞬间清空了，而报丧者的血蓝则一下全部灌满。
    夫妻技中的牺牲技，黯然销魂！
    邱枫才刚反应过来，白衣剑客身后的紫衣祭祀就自爆倒下去了，尸体很快消失，此举也让悠然的血蓝回到满值。
    然后，邱枫听见顾思函轻声道：「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耳朵有些麻，邱枫的脑袋中跑过一串又一串的删节号，可手上动作却没慢下来──既然韶光给她争取了时间，那她就不能坐以待毙！
    尽可能清除接近西水晶塔入口的敌方玩家，不让漏网之鱼去破坏护城水晶，等邱枫终于把背包里的两瓶高级红水喝完时，系统总算宣布东水晶塔落入了开天闢地手中。
    紧接在公告之后，援军才姍姍来迟，可是邱枫已经没力气腹诽了。数名同阵营的祭祀接近，韶光也从復活点跑回来了，纷纷替我笑悠然拉好血量，让邱枫不用再担心死亡。
    至于南水晶塔的援军，则比西塔这边更快赶到，也立刻与报丧者一起将场面控制下来，没让寻梦园的计画得逞。
    四个小时一到，系统即刻宣布城战结束，所有玩家全被强制传送出了五大主城的内城，在外城挤成一团。很多人短时间内都没有动作，约莫是累坏了，邱枫自己也累得够呛，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完全不想动弹。
    半晌之后，邱枫听见耳机另一头顾思函熟悉的嗓音传来，透着笑意徐缓说道：「辛苦了。」
    睁开双眸，邱枫静静扬起了嘴角，注视着游戏视窗上浮现出的跑马灯文字。
    ──恭贺「恣意行」帮会取得晨露草原主城「曙光城」！
    一个多月后，元旦连假到来。
    週六，邱枫与顾思函搭上火车南下，途中接了邱慕和汪思弦后，又转乘上另一班区间车，继续下行。
    这天是恣意行现实中帮聚的日子。最初苹果兔和寧紫儿等人在帮频起鬨提议时，邱枫原本没当一回事，纯粹觉得小女生太间嘛，说说而已，没想到后来还真订下了日期！且由玄铃来作总召集人，聚会地点之类也都交给她安排。
    所以邱枫等人今天过去，负责看人和被看就行了。
    抵达目的地，刚过车站匣门，邱枫就见有群人聚在出口正前方不远处，当中有些人的表现较害羞生涩，但多数人倒聊得挺开了。其中最好认的大概就是报丧者吧，被几个小女生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观和提问，淡定的表情都產生裂痕了，时不时就转头去瞅正在讲电话的玄铃，竟从眼里放射出微弱的求救光线。
    邱枫不禁抿唇偷笑。下一秒，玄铃结束通话，收起手机抬头时正巧将他们这边四人的身影纳入眼底。
    「孩子们，你们老大跟帮主夫人来了哦！」玄铃出声提醒，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表情，看来她还没透露出悠然和韶光的真实性别。
    语落，她身边一群人立刻齐唰唰朝出口匣门望过来，频频问着「哪里」、「哪一个」，看起来十分兴奋和激动，就差知道是谁后集体扑过来了。
    玄铃很随意地抬手一指，方向无误，但根本看不出她在指谁。
    然后那群人就真的涌过来了！以女生居多。邱枫往后一步，直接退到了顾思函左后方，后者还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她一眼，似乎对她的举动很困惑。
    但隔半秒他就明白了！
    一群恣意行的小朋友全挤到他面前迭声喊「老大」，更活泼点的甚至直接喊「老大好帅」、「老大威武」，声势惊人，让他一时之间愣在当场，直到感觉邱枫拉着他的手正微微颤抖，明显是在努力忍笑，而旁边的邱慕和汪思弦也笑个没完，他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做了个很直接的动作──搭着邱枫的肩将她移动到自己正前方。
    正当小朋友们张嘴又准备喊帮主夫人的时候，邱枫抢先问了句：「干么？」
    小朋友们的眼神有些迷惑，像是脑袋运转不过来的模样。几秒后，其中一位才用迟疑的口气啟口唤道：「帮主夫人？」
    这回没等邱枫表示，顾思函就轻哼了句：「嗯？」
    小朋友们抬头看看顾思函，又挪回目光看看邱枫，最后有志一同变成了瞠目结舌的雕像，让邱枫都想喊一二三木头人了。
    逐渐会意过来的小朋友们陆续爆出惊呼声，对邱枫和顾思函因初会面而生的一丝距离感彷彿瞬间消弭了，全被「老大是女的，帮主夫人是男的」这事实的惊天动地取代，连呼口号都当机立断改成了「老大好正点」、「帮主夫人好帅气」。
    邱枫对这种热情待遇实在消受不了，赶紧将邱慕和汪思弦推出去介绍给其他人认识，小朋友们很快又闹成一团。
    随后，玄铃拉着垮脸的报丧者走过来招呼道：「剩下一批人会晚点到，我先带大家过去餐厅坐吧！很近，等会再过来接人。」
    环视了周遭一圈，邱枫点点头同意。他们一伙人挤在这儿也不太方便，而且太引人注目了，还不如先到餐厅把大家塞进去，据说人数多所以玄铃直接订了个独立包厢，到时随便小朋友怎么吵。
    由玄铃在前方带领，所有人跟在后头步行过去，邱枫和顾思函自动自发走在最后方看着，以免有人聊得太忘我落队了。等到达餐厅，玄铃正在跟服务生确认订位的时候，邱枫随意往马路对面望了眼，一间网咖便映入眼帘。
    网咖的落地窗上同样贴着那张云游的海报，剑客和祭祀的海报。
    邱枫忽然想起，在两人交往后某天，顾思函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如果我当初选的不是女角，或乾脆换职业了，现在不晓得会如何？」
    闻言，邱枫只是简单思索了下，便答道：「要我来说，结局不会变的吧。」
    「怎么说？」顾思函不解，但眉眼间却酝酿出笑意。
    「用小说来比喻，那就好比是改写了其中一个元素，而故事可能从正常向变成耽美向……更准确来说是偽耽美。可是终究，被改写的只是故事本身，而不是角色们背后的缘分。」邱枫极认真地解释，然而，顾思函仍是那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啊。重要的是──
    「无论如何，悠然还是会喜欢上韶光啊。」当时握紧了对方的手，这是邱枫的结论。
    而顾思函沉默了会，却微红着脸摇摇头，眸中的笑意犹然不减。见状，邱枫只是疑惑片刻，就彷彿听见他内心的话语一般恍然大悟，勾起微笑。
    无论如何，在悠然意外得知韶光的真面目前，或在悠然和韶光闹出緋闻之前……
    现实中的邱枫，都早就在顾思函心里了。
    眨了眨眼，邱枫心中泛出暖意，将视线从远处拉回，却发觉顾思函也正注视着那张网咖玻璃窗上的海报。
    紧接着，玄铃在队伍前方喊了声，提醒大家可以进餐厅了。
    顾思函收回眼神低头，与邱枫四目相交，阳光洒在两人脸上，打成一片明亮。
    安静地，极有默契地，他们相视而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