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集－两条鱼

    「好浪漫。」
    明雋听得很认真，忍不住入戏，手中的热奶茶不知不觉喝完了。张妍微笑，说到那一晚，张妍深深记得晚风吹拂，把她跟汤乐的头发同时都吹起，汤乐的双颊在街灯下是淡红的，羞涩的样子是她见过最可爱的女人，好迷人。显然亲脸颊是不够的，张妍像是爆发的火山，捧着汤乐的脸再亲，这次是嘴唇了。在每一个人心中，心爱的人的唇都是最柔软的，张妍也不例外，汤乐也不例外。
    「你们顺利交往了。」明雋觉得感动。
    「算是，但也只能是私底下的关係。」
    「私底下？」
    张妍露出的笑脸是无奈，因为她跟汤乐在檯面上，至少在对方家庭的眼中，她们只是朋友，最多是好朋友。明雋懂，其实她真是幸运的，没有体会过被拒绝承认出柜的痛苦跟悲伤。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我，我无所谓，那些陌生人跟我没关係，但为何偏偏是最亲密的家人伤我最深呢？这是张妍心中永远的痛，也是汤乐的，更是无数个无法坦承内心所爱的人的。
    「我很感激汤乐，她不怕跟一个女生交往的未来会有多艰苦，义无反顾的跟我在一起。跟她交往的那两年多，是我此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
    张妍说这话时流露的情感是真心的，却满脸惆悵。明雋深呼吸，要听到惊人的事情难免紧张。张妍沉思一段时间，但她不是在梳理当时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而是回忆起跟汤乐的点点滴滴。瞒着父母在一起，虽然有诸多不便，跟被冠上朋友之名的鬱闷，但其实偷偷交往，也有着跟一般交往没有的「小确幸」。在上台表演之前去厕所，在女厕隔间里亲吻；买衣服，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同一间换衣间试衣服；出外看电影，买电影票时被售票员误认是姊弟，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其他人都不懂的，只有我跟你。
    「蓝色是我，紫色是她。」
    张妍揉了揉鼻子突然说，明雋好像听到她吸鼻水的声音。
    「我们都是双鱼座的，约好要刺同样的刺青在身上。但因为汤乐父母管她很严，本来打算等她大学毕业后搬出家，我们再一起刺。不过我实在等不及，所以就先刺了，她说很好看，多希望这世界有快转键，可以将时间瞬间转移到她毕业自由的那一天。」
    原来如此，明雋不自觉望向张妍左耳后，那两条一蓝一紫的鱼刺青。张妍到现在都还记得汤乐的手指轻触她的耳后，指尖跟皮肤的触感像点火，汤乐扶住她的侧脸轻吻她的耳朵，那是张妍的敏感点，刺青的当下都忍着，全身鸡皮疙瘩，感觉不是很好。但对象换成汤乐的时候，张妍只想与她赤裸相拥。
    「之后我考上了艺大。」这段明雋也知道，是公开的讯息。
    「汤乐给了我一个成年礼物，也是她此生做的最大的决定。」明雋在听。
    「我们做爱了。」
    张妍说的平静，明雋的双颊闪过一抹緋红，她没想到张妍会说这种私密的事给她听。不好意思问细节，但明雋的表情已经出卖她。张妍懂她的好奇。
    「一开始也只是一般的约会，吃饭逛街，直到深夜。却不知为何，那天晚上我们都很躁动，捨不得松手，在车站难捨难分，即便表面装的很镇定。」
    其实明雋很羡慕张妍还深刻记得自己的「第一次」，因为明雋对「第一次」的印象已经忘的差不多了，除了前前前前女友的脸，其他的情感流动，说了哪些话，过程如何进行，她基本上都忘了。但不能说明雋健忘或无情，唯一合理的解释，大概是因为对方不是她真的爱的女人吧，是有喜欢的成分，可惜没能刻骨。
    「汤乐为了我，对她父母说了人生第一个谎。我很惊吓，没想到她可以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来到火车站附近饭店的时候，我还犹豫，在浴室冲澡思考很久。久到她以为我是不是在浴室昏倒了，敲门关心我。我赶紧开门出浴室给她安心，却见汤乐全身只围了一条浴巾，裸露双肩，盘起长发，左手揪着胸前的白色浴巾，我愣着几秒才支支吾吾跟她说换她洗。」
    张妍摸了摸后颈，又笑自己。明雋无法想像张妍那时候的样子，与她记忆中骄傲自信，叛逆帅气的学姊形象差很多，这就是现代网路用词「反差萌」？坦白说，明雋除了惊讶，是很嚮往那样的情绪，那才是谈恋爱真正的模样吧。害怕又雀跃，羞怯又期待，人之常情，好可爱。
    「我坐在床沿等，听浴室的淋浴声，心脏狂跳，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如临大敌似的。脑中想到很多画面，也忍不住猜想汤乐的心情。直到她洗完澡，吹乾头发，走到床边，我本来要开口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她却直接把我扑倒在床，那瞬间我才明白，原来她等这一刻已经很久，在我等她之前，她就在等我的路上了。」
    这个剧情发展是意外了，张妍见到明雋瞠目结舌的表情，她笑的开心。
    「想不到她这么主动？」明雋大力点头。
    「我也没想到。」
    再来的彻夜激情，肌肤相亲，张妍没有细说，明雋再想知道也不会这么没礼貌的打探。其实在做爱的当下，根本没有所谓的技术可言，因为两人都是第一次，虽然青涩，还有点发抖，但是很满足，谁在上、谁在下从来都不是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跟你。谁在这一段爱情里掌握主导权？真正的爱根本没有主导这一词，只存在互相包容，互相扶持，从生理到心理，从独自承受到共同分担，透过最紧密的亲密关係，捨弃了一切遮掩、包袱与执着，承诺、接纳与另一个生命体相伴相守，她们昇华了这份爱。
    「后来呢？」
    明雋是局外人，一个单纯的听眾，会残忍打断张妍回忆跟汤乐甜蜜相爱的时光不是故意。也或许这是宇宙定律，好的事情一向很难维持长久。只是当时的张妍预料不到，她们会天人永隔，因为她的怯懦跟自以为是的为她好。
    「自从那晚以后，我们的感情更好，但分开的痛苦也是加倍的。因为我们都无法忍受思念，后来很频繁的外出约会过夜。很快的，汤乐的父母就发觉她的怪异，虽然汤乐跟我说没事，但我知道她在隐瞒，没有跟我说实话。直到有一天，汤乐打电话给我，我接电话，结果说话的人是她妈妈。」
    说到此，明雋皱眉，已经猜到汤乐的妈妈八成会跟许多同志电影的父母一样，强烈反对她们。事实也是。稍微不同的是，汤乐妈妈的态度很客气、有礼貌，但不表示她说的话有理。张妍数度想掛断电话，但听汤乐母亲的声泪俱下，求她离开，为彼此好。才二十岁的张妍能回答什么，想生气也发怒不了，抓紧手机红了眼眶。一个逃家，到处打工，整天做音乐梦的她能给汤乐什么未来？
    「所以……」
    「所以我做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我离开她，一声不响的。」
    「真的？只因为她妈妈跟你说……」明雋简直不敢相信。
    「如果是你呢？明雋，如果林璇的父母告诉你，你们不该在一起，你们交往会阻碍她的前途，你们没有未来的。你还要跟她妈妈辩论吗？你几乎看的到那场悲剧，把你爱的人弄得纠结、煎熬，在情人跟亲人之间做选择，多痛苦、多痛苦。」
    「真的爱是两个人共同面对难关……」
    「太天真了，明雋，我不要汤乐受这种苦。」
    「你也太自私！你问过她的感受吗？你怎么可以……」
    明雋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还激动的站起身跟张妍面对面。望着明雋怒视的双眼，张妍的眼中有多少歉疚，多想再见汤乐，多希望汤乐死而復生，在她眼前骂她打她。明雋见张妍流下眼泪，大惊，自觉太衝动了，竟然二度中伤张妍。
    「对，明雋，你说的没错，是我太自私，所以我自食恶果，老天爷让我永远失去汤乐。」张妍伸手抹去泪水，哽咽。
    「汤乐为了找我，在路上发生车祸，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