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隐瞒之事
——「你能够记住吗?」明亮的小房间内,她和友善的工作人员手牵着手,坐在桌子前,测验纸上画着各式各样不同的图案,另一侧是一栏空白。前方有着铅笔,她拾起笔。
「为什么要做这个?」琼开口询问。
「是为让我们知道你具有一定能力。」对方说:「看到苹果能够画出苹果,看到小狗就画得出小狗。」
工作人员修长的手指在测验纸上画了个圆:「又或者说,你能够把这些全部记住,然后全部都写下来。我们看过你的读写成绩,非常优秀,比同龄人还要好。」
「我没有那么厉害欸。」琼拿着笔,椅子对她矮小的身体来说实在太高了,所以她的脚能够前后摇摆,柔软的袜子包覆脚趾,被阳光照到的同时散发着暖洋洋的感觉:「我想回家,我想见我哥哥。」
似乎面对这种问题,工作人员的反应都是笑而不答。
「那你跟我们去一个地方,就让你回家好吗?」
于是她被牵着手,跨越无数个阶梯,最后停在了某个地方的门口,这里聚集了许多高大的人。后方的电视新闻是记者在採访街上的人。她想起来了,是关于现在民生疾苦,既然已经登月过一次、两次——就不需要再花大笔资金持续登月,已经赢过苏联了,而人类的生存所在是地球,那片寧静的海最终只能是一片荒土,而不是圣经所说应属之地。
不对,那是她的记忆正在重新组建,将模糊的部分拼凑清晰,所以她才能好好地回想起。于是无数的手指迎向前方,她的视线也随之被提起,牵着她的手被松开,有人轻推着她的背,某个人又像是无数个人如此开口:
「你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就在那,在那钢门后的空间相当狭小,但已经足够到能够容纳一个小小的四方型中空架,天花板比身后的空间更高,才能将如此多的管线固定在墙壁,并且延伸下来,在地面如蛇一般弯曲蔓延,光滑的地板与墙上满是黑色的脏污,而就像要逼得人将目光集中于正中央的水缸一样,她看见一块像大脑的肉块正安稳地躺在架子中央,像在呼吸般清浅地起伏蠕动。
琼回过神,她忍住呕吐的衝动。
「别??」琼忍不住开口:「别靠近!」
「我根本连脚都还没动!」神田说,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都留在原地,琼屏住呼吸,她试图搜寻这里有没有其他值得拿走的东西,可琼就连思考都觉得要耗费极大的精神力。
她松开神田,抱住头,掌心贴在太阳穴,她急促地呼吸,频率越来越快,与眼前的东西成了强烈的对比。她睁大眼睛,感觉神经内有无数的电流在烧灼她的细胞。
「琼、琼?」神田紧紧扣住她的肩膀:「身体不舒服吗?」
琼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她的脑袋中回盪着同一个问句「为什么自己能记住神田」?她抬起头看着对方皱着眉头的表情,琼开口:
「这不可能是谬尼摩西尼对吧?」
神田思考了下,接着他说:「对??不可能,这是??劣质的复製品。」
「我明白复製品的意思,但劣质是哪来的??」
顺着神田伸出的食指前方,琼移动角度,她瞥见架子的后方地面,有着看上去已经解体的电脑萤幕,零件滚落在地板上,就像某个人气急败坏地摔烂这里的东西。琼低下头,她从黑色的物质中瞥见自己的面孔,她发现小房间附近也有开关控制面板。
怎么感觉,这东西就像是一台电脑主机那样?
「劣质是指,这东西似乎就只是块肉块,没有像谬尼摩西尼那么神奇的能力。就像官方文件上声称的只是一个人工智慧的早期开发阶段。」神田上踏一步,他伸出手感觉就要触摸到:「我猜的没错,这所疗养院靠着曾经合作过、仅有的情报,要是知道这个东西有能够实现祈求的力量——一定会有人想要去还原。」
琼思考了一阵后点点头。
「也就是说当时的疗养院实验是为了??」琼说:「找,还是说,製造,像莱尼那样的人,然后才能??『交易』?」
换成神田迟疑地点点头。
她以为这只是一次电影般的对话,就像男女主角会在危机关头说些无关紧要的垃圾话来缓和气氛,她想自己至少真的救到了神田,那就可以忽略那股背脊发凉的感觉,她深呼吸一口气。
琼抬起头看着架子,复製体不断地流出暗黑色的液体,滴落在地面,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她感觉疑惑又更深了。
神田顿了顿,他将水缸下方固定底座上的名牌拨去灰尘,上面写着的年份是两年前,也就是说这个东西的确是在阿波罗计划结束后才被做出来的。从附近的杂乱判断,实验体似乎被弃置了——
「神田,我们刚刚听到的轰鸣声是怎么发??」
——而且在完全不受控的情况下,疗养院方不得不封锁整栋建筑。
当那块大脑像是充饱气一样膨胀,并且所有蔓延在表面的血管涨大暴凸的同时,琼就应该要明白,她老早就该阻止神田进来这个鬼地方,也老早该回过头,看见钢门上因为衝击波所造成的凹陷。
神田抓着她往门口跑去,甚至花不到百分之一秒,琼的背后就感觉被衝击与某种东西洒到,她与神田被杂物绊倒,两个人一起摔在家具和文件中,琼小声哀号着。她的背后全是黑色的液体,却完全不像水一样渗透进衣服,而是融化于空气中。
「琼,你还好吗?」
琼回答还好的同时,姍姍来迟的警示才开始铃声大作,震耳欲聋的警告声逼着她被牵起,神田的掌心贴着她的皮肤,两人一起踏上台阶,在琼或者神田差点要整个人滚落的瞬间,她与对方都会马上拉住彼此。黄色的封锁线出现在眼前时,琼才想到他们离开的方向搞错了,但去他的。
她伸出手撕扯掉封锁线,再次踏上了方格地板,琼说:「莱尼和欧佳在楼上,我们赶紧与他们会合然后就离开——」
「等等,」神田皱起眉头:「我根本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情报,这里也绝不会准许你们再来第二次??」
当所有工作人员着急地在大厅和走廊奔跑,琼还差点被一个看起来很魁武的病人给撞倒时,她将神田拉向一旁狭小的廊道,然后喊:「到底是哪点比较重要,就算还可以再来第二次我也不会准许任何人再来!」
「这里的那东西真的没有任何作用吗?」神田拋出的疑问就像石头一样坚硬:「为什么他们会封锁?真的是因为知道莱尼回来,所以才赶忙着要销毁吗?你要知道,琼!中校给你这个地点,是为了让他得利,所以想利用你扒出这里的秘密,而不是只是来救我!」
「但我他妈完全就只是来救你而已,去你的神??」
琼的视线越过已经空无一人的大厅,有个女人站在那,红色的灯从她头上投射而下,那是刚刚在院长身旁的研究员,是曾跟自己讲过话——小时候讲过话的人。
她有种直觉,那就是女人正等着自己走过去,然后展开一场谈话,可琼也同时感觉到神田抓住自己,对方僵硬的五指像是在制止她去做蠢事。
「我不会有事。」琼低声呢喃。
神田松开手,而琼战战兢兢走在光滑的地面上,她和那个女人面对面,在大厅中央相互直视。
「我想起你的名字了。」女人开口:「琼?波里斯。你来过几次,然后又离开这里。」
在琼感到紧绷的同时,她看见神田并没有前往楼上去找莱尼,而是在职员们手忙脚乱在寻找混乱的源头时,对方拿起放置在柜檯的烟灰缸,然后站在女人的身侧,琼瞪大眼睛,意识到要是女人突然对她不利的话,神田会毫不犹豫重击。
「别这样!」琼下意识喊。
当女人露出疑惑的眼神时,琼立刻沉住气,她嚥下不安,告诉自己必须抓紧机会,于是她脱口而出:「我跟阿波罗计画有什么关係吗?」
女人顿了顿,她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在『真正开始』前就离开了,唯一的联系,只有你曾经参与过一小部分,你的实验也没成功。」
琼屏住呼吸,她的脑袋一片混乱,但必须抓紧时间的焦躁感迫使她开口:「谬尼摩西尼到底是什么?」
「女孩,你觉得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就像信仰那样,你给你的信念安上一个名字,天主教与伊斯兰教或者新教。」
女人的声音很低,像是被烧灼过:「谬尼摩西尼只有月球上的那一个,它很危险,接触过的人会被吃得一乾二凈。就像人类攻克天花,我们也还在找寻方法凌驾于它。唯一能给你完整解释的人也已经全数牺牲,只剩下我们这些愚者。」
琼吞了口口水,她总感觉自己像在球场奔驰,但却迟迟无法来到篮框附近,她必须赌一把吗:「那下面那又是什么?」
「复製品。」女人笑了:「我和其他人想尝试重新製作,不过要是被政府盯上就完蛋了的复製品。西格的直觉可真准,真是个王八蛋。」
大厅中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孤单的警示音在耳边回盪。
「莱尼??那个太空人来到这里了,按照他们说的,他失去记忆就没办法当作??筹码。」琼问,她压低身体:
「我要如何才能回收谬尼摩西尼?」
「这里并不是实验的源头,你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资讯。」女人哼了一声:「你为何执着于谬尼摩西尼?」
「我没有执着。」琼皱起眉头说:「只是我身边刚好都是与那鬼东西牵扯在一起的人。」
女人愣了下,接着她哈哈大笑,她说:「有个我非常重视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们都想要追寻她的身影。」
琼感到焦躁不安,在那个瞬间,她看向了神田,对方的视线也紧盯着自己,琼突然有种直觉,她吞了口口水,说:「我能记住。」
女人顿了顿,头一次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我能记住无法被记住的人。就跟??我的档案上实验说的一样。」
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琼才意识到这些科学家,他们难道认为——将一些孩子透过某种手段打造成像莱尼那样,有一天就可以与谬尼摩西尼进行『交易』吗?
那么,反向操作的话,无法被记忆起的人,会不会也能够拥有同样的资格,和谬尼摩西尼进行交易吗?
如果神田本人亲自前往会发生什么事?
琼屏住呼吸。
紧接着,女人抬起头,她说:「现在时机不对,但我会再联络你的。」
「什么?」琼说。
「你我都知道接下来美国政府会开始採取行动,至于是什么行动就不得而知了。」女人的手指向大门口:「去吧,你的同伴在等你。我们之后再联络。」
不需要对方多说,琼与神田立刻推开大门,穿越警卫和其他待在外头的工作人员,因为警报所以现场一片混乱,职员和民眾似乎正爆发着衝突,当望向停车场方向时,欧佳和莱尼正向他们挥挥手。琼和神田踏开脚步,而后便一头撞进了莱尼的怀抱中。
她与神田被莱尼紧抱,对方说:「还好你们都没事。」
琼吞了口口水,她也伸出手抓紧对方的衣袖。
「波里斯小姐,你有发现什么吗?」一旁的欧佳赶紧询问。
——「哇??真是个好消息,你曾参与过这一切,我怎么好像也一点不意外呢?」
大约三小时后,他们停在一处公路旁的加油站,在唯一的照明灯下,欧佳手上拿着那份琼的个人档案,那是他们唯一从疗养院带出来的东西。琼和欧佳两人一起挨在驾驶座上,但那份档案除了在最开头写明整个计画是配合当初谬尼摩西尼的测试以外,并没有任何有用的资讯。
在欧佳看上去在细细思索的同时,琼看见后座,神田睡在了莱尼的肩膀上,而莱尼的眼神像是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在他从月球回来后,总是穿着长袖,整个人埋在衣物中,比起以往像是小了一圈。
「我们交换下情报吧,那个女人说让肯恩先生想起来才是关键??院长也跟我们说,这所疗养院的研究部早就没有当年阿波罗计划时的盛况了,但如今他们想要复製出谬尼摩西尼??」欧佳皱起眉头:「是想做什么吗?」
琼想起那个女人的话,她皱起眉头。
欧佳叹了口气,接着头靠在座椅上,琼与对方视线交错。
「那个军人给的线索似乎到这边断了。」欧佳说:「你觉得该怎么做?」
似乎直到这个问句拋到自己面前,琼才意识到事情并不会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顺利进行,并不是自己说要救莱尼就能真的救到,她必须思考,必须思考该怎么办,莱尼的记忆需要恢復,神田也需要破除诅咒——
「回我的家看看吧。」然后,后座的莱尼说。
琼与欧佳同时回过头,而琼看见神田的头已经枕在莱尼的大腿上,她吞了口口水,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一个人在地下室神经紧绷地度过两天,想必已经是累坏了。
「你的家?」欧佳皱起眉头:「肯恩先生,是指研究所吗?」
「不是,我的老家。」莱尼一边拍了拍神田的上半身,一边说:「德克萨斯州。」
琼眨了眨眼:「为什么?」
「我也该做点我能做到的事情。」莱尼开口:
「尝试恢復记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