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晚
十九点四十五。小时鐘跳到这个数字时,盛应桓便自动暂停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后背往吧檯内的高脚椅懒懒的一靠。过了几秒,就看到一个乾净高挑的身影推开了because的玻璃门,落坐到窗边的那个单人座。
「呦。」小高探出头,不大不小的发出一个音节。
然而他这次没有像前面七次一样马上拿起菜单走过去欢迎,而是不急不徐地将手里的清洗工作做完,拿起手机对正在望着他的盛应桓笑了笑,说:「肚子痛,上个厕所。」
然后就飞速遁了。
盛应桓:「……」
洗手间的门「喀噠」一声传来上锁的声音,盛应桓摘下叼在嘴里的香菸,有些无奈的笑着「嘖」了一声。
那边简睿椹已经开始好奇怎么没有人给他拿菜单来,正仰着头眨着眼往吧檯这边看,盛应桓倚在椅背上沉思几秒,随后把菸塞回口袋,洗乾净手,拿起夹在收银机旁边的菜单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简睿椹双手接过菜单,没有马上打开,而是望着递菜单给他的盛应桓笑了笑,「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从老闆手里接过菜单呢。」
盛应桓双手背在身后,闻言和他那对像极了浅色玻璃珠的眼睛对视,并没有应这话,只笑道:「需要为你介绍吗?」
「嗯……我今天想喝咖啡,老闆可以推荐一款给我吗?」
咖啡?
想起他前面七天每次点的不是花茶就是果茶,盛应桓便自动认定他不能接触咖啡因,或是晚上不能喝咖啡。所以其实他是可以喝,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从来不点?
「你晚上可以喝咖啡吗?」because的花果茶都是零咖啡因的,鉴于简睿椹之前的习惯,盛应桓还是多问了一句。
「理论上不能。」没想到简睿椹会这样回答,他有些遗憾的翻了翻菜单,「但我都只有晚上有空过来,我还从来没尝过你们的咖啡。」
只有晚上有空?
盛应桓目光定在摊开的菜单上,依旧没接话。
「那我喝茉莉花茶吧。」简睿椹决定道,闔上菜单,「再加一块大理石蛋糕。」
「好的,请稍等。」盛应桓应下,转身离开时看到他从带来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本诗集。
吧檯内,小高的肚子拉完了,正靠在备餐台边飞快的对走进来的盛应桓眨着眼,像是在邀功,「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主动也没那么难?」
盛应桓无视他那献殷勤般的态度,哼笑一声,将菜单插回收银机边的缝隙,「肚子不痛了?」
「哎,盛哥,别这样说,你懂我。」小高现在就怕盛应桓会抓住一切机会变动他的薪水,心里紧张,但还是不放弃关心他老闆,「我这是给你製造机会嘛,你看其实讲话也没那么难啊,对不对?」
盛应桓自觉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懒得跟他讨论这些,敲敲桌面,「备一块大理石。」
「哎好。」
打工人职场准则第一条,永远不要跟钱过不去。小高端起盘子去了。然而身体在做事,内心依旧蠢蠢欲动,没一会儿又蹭回盛应桓身边,小心翼翼道:「盛哥,昨天我跟你提的事,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刚才盛应桓和简睿椹的互动他都看在眼里,两个人在一起真的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而且他看简睿椹似乎也不像想像中只把盛应桓当成一间咖啡厅的老闆,至少之前小高去给他点单时,从来就没听他跟自己说超过两句话,永远都是我今天想喝点点点,然后谢谢。暂且不说两人到底想发展成什么关係,但总归认识还是想认识一下的。
盛应桓将准备好的茉莉花茶和大理石蛋糕放到托盘上,没有回他这话,「去送。」
「啊?盛哥你不自己去啊?」小高作死的问了一句,然后就收到了来自他老闆的死亡视线,窜起来的八卦之心,一下就被来自生活费的压力给摁了回去,「好好好,你别这样看我,我去送,我去送可以了吧。」
「我说盛哥你这样,很容易孤独终老……」
盛应桓垂眼清洗器具,闻言嘴角掛了些许弧度。
怎么说。
他能理解他的好意,但这么多年盛应桓早就习惯一个人了,实在没有什么慾望促使他去打破当个旁观者的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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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内漂浮着乡村歌手醇厚沙哑的嗓音,工业风的装修四处藏着半人高的绿植,夜晚的because人总是不多,氛围却是极好。
送走一位来外带的客人,盛应桓去收拾前,习惯性往那个位置瞟去一眼,就见简睿椹不知何时从诗集里抬起了头,对上盛应桓的目光时,举起手指了指茶壶,微微一笑。
「加水吗?」
盛应桓拿着水瓶走过去,简睿椹对他点了点头,「嗯,麻烦了。」
小高不知道又躲到哪偷懒,盛应桓只能亲自来服务。续好水,正想点头离开,就听简睿椹说起了昨天他给他推荐的餐厅,「我和我朋友都很喜欢,谢谢老闆。」
昨晚简睿椹结帐离开前,因为接到了朋友想吃宵夜的邀约,便向盛应桓询问了一间他推荐的餐厅,因为想不起名字,盛应桓直接找了名片给他。
「不客气。」盛应桓说。他只是拿了张名片给他,真正的功劳还是在餐厅厨师身上。
「老闆这间咖啡厅开了几年了?」
「五年。」其实开咖啡厅本身并不是盛应桓的志愿,只是有一个机缘巧合,他也就顺水推舟。
「啊,那也算挺久了。」刚冲好的茉莉花茶还有些烫,简睿椹想喝,拿到手上发现温度不合适,又放了下来,「我一直很喜欢你们的装修风格。」
他指向墙壁上的一幅画,手指在空中从左到右晃了下,「还有那幅画,我第一次来就很喜欢。」
盛应桓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想起那幅画似乎是他在某个艺术展上买来的,作者是个近年开始崭露头角的年轻画家,画风抽象且用色大胆。事实上,盛应桓在买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幅顏色多,掛在店里正好。
「盛哥,很好啊,今天的进展已经远远超过前面七天了!」盛应桓回到吧檯,小高竖起一根拇指对他说。
「你刚才去哪了?」盛应桓看他一眼,从口袋拿出菸盒,叼一根到嘴边。
「厕所。」小高指了指身后,见盛应桓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连忙举手撇清道,「这次我是真的去上厕所!」
盛应桓哼笑一声,懒得跟他扯。
眼下没什么急事,小高摸了会儿鱼,看了眼窗边的男生,不甘心的移回盛应桓身边,「盛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盛应桓正靠在吧檯边滑手机,随意应了声。
「就是我昨天跟你提的打赌,你再考虑一下嘛。」小高说,「凡事都要试试才知道结果,你不试怎么会知道,万一结果出乎意料呢?」
他说完见盛应桓半天都没有反应,有些着急的又往他面前凑了凑,被盛应桓用一根手指顶了回去。小高撇撇嘴,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盛应桓突然抬起头,朝窗边看了过去。
第二壶茶才刚续上,茶杯中的茶汤还在冒着热气,简睿椹不知道收到了什么讯息,看完手机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皱起了眉,紧接着就开始收拾东西,吊顶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可以看见他的眉眼一直紧紧拧着。
「嗯?他这是要走了?」小高有些疑惑,低头看了眼手錶,「今天这么早?」
盛应桓放下手机,手肘撑在吧檯边,右手捏着菸嘴,望着那处没说话。
只见简睿椹三两下收拾好背包,起身把才刚续好的茶水端了过来,拉了下过长掩盖到手背的袖子,笑道:「麻烦帮我打包一下。」
见盛应桓没有动的意思,小高便自觉过去帮他打包结帐。闻言多攀谈了几句,「要走啦?今天比较早哦。」
「对,有点事。」简睿椹笑了下。似乎笑得有点勉强,但小高偶尔察言观色的能力会消失,没看出来。
简睿椹离开前对着盛应桓点了下头,盛应桓似乎是懒癌发作,动都没动,只稍稍抬了抬夹着菸的手。
刚才小高还没察觉到古怪,这会儿倒觉得有点不大对了,盛应桓似乎有些太过安静了。他想了想,凑到盛应桓身边问:「盛哥,你怎么了?」
盛应桓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投向外面。
小高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就见到简睿椹出了because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路灯下不停滑着手机。
小高动动嘴唇,正想说什么,这时一辆黑车突然急煞一声,停在了because前面,两秒后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男人,只见刚才还在滑手机的简睿椹闻声抬起了头,然后收起手机对那个男人比了个手势,似乎要他坐回去,男人摇着头,坚持替简睿椹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甚至在简睿椹避开他想走到后座时作势要去拉他的手。
虽然隔的远,但藉着一晃而过的灯光,小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咦?!那不是那个前男友吗!?」
——儘管没有核实过,但在小高这里两人就是分手了。
他下意识转过头看了盛应桓一眼,却见盛应桓只是将刚才手里捏着的菸抵到嘴边,脸上没什么情绪,几乎是漠然地望着店外发生的一切。
小高皱皱眉,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考虑了一下,觉得应该还是把这件事告诉盛应桓。
「盛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但我觉得那个男生的前男友,手应该不太规矩,就是……我有在那个男生手腕上看到瘀青,手腕内侧。」这也是他刚才看到男人有想要去拉简睿椹的动作时,才弄明白简睿椹手上那个状似瘀青的伤痕可能是哪来的,但因为秋天大家都穿着长袖,他不知道盛应桓有没有发现。
盛应桓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盛哥你知道?」小高想了想,觉得也对,这种情况其实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简睿椹第三次出现在because那天,他那前男友也来了。当时两人也在店外吵了一架,夹杂着分手之类的字眼,简睿椹想走,男人又作势将他拉回来。
小高当时对简睿椹还没有那么关注,但他就是那个时候断定这两人应该是分手了。
可是。
小高灵光一闪,想到盛应桓刚刚无动于衷的神色,心想难道盛应桓之所以不惊讶,就代表他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幕发生?
可那个男生不是他喜欢的人吗?
看到喜欢的人受欺负了,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
小高又搞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