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火种（2）

    稍早前，斯拓城内，第三期主城区
    天空厚重的乌云彷彿随时都能挤出水来，潮湿的空气显得冰冷。第三期主城区是个水泥丛林，灰阶单调的高楼大厦密佈，路上充满冷漠的人群车阵，步调快得像是机械里日復一日重复动作的小齿轮。
    拥挤，无情，死沉。
    大城市在天阴欲雨时独有的怪味，让哈里尔不禁想起首都梅尼城。
    四年前的那天，梅尼城也下着雨。
    第三期主城区是食用派的主要活动范围。一年前，旭的气味大爆发以后，主要分布在北方像梅尼城那样的大城市的食用派——因为北方大都市人口密度高，遇到赤星的机率也高——就逐渐聚集到南方来。那些傢伙假惺惺地扮演穿西装打领带的普通上班族，一边在水泥丛林中寻找猎物。
    哈里尔痛恨那些吃人的畜生。
    这些畜生杀死了自己唯一的弟弟。每次遇到这些畜生时，帕格凄惨的死状都会浮现在眼前，像个永无止尽的恶梦，无论烧杀多少食用派的恶鬼都挥之不去。
    洛大概也是这样吧？
    一个多星期前，他和洛就是在第三期主城区中心一带被那几个「美食家」的成员袭击。根据其中几个傢伙挑衅他们时说的话判断，那些食用派就住在事发地点附近。他和洛这阵子一直在附近寻找线索，但仍一无所获。
    哈里尔的能力是火，除了燃烧以外，被他的火烧过的东西会残留一种只有他能嗅到的焦臭味，就算对方治疗过烧伤处也一样。
    他前两天就在一个规模大却稍嫌老旧的公寓社区闻到这个特有的臭味，然而当时并没有找到人。今天没其他事干，所以决定再来碰一次运气。
    公寓社区里依然隐隐约约传出烧焦味。
    公寓守卫室里的看守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视线死盯着手中的游戏机，头也不抬。哈里尔鄙视地咋舌，默默祈祷昂长大以后不会变成这副德性。经过守卫室，推开电梯间后方的逃生门，从楼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昏昏暗暗，坏了的日光灯一明一灭，空气不怎么流通，只有哈里尔闻得到的焦臭中混杂着地下室常有的湿霉味。
    烧焦味似乎比上次还要清晰。
    哈里尔握紧拳头。
    他绕了一圈地下一楼，没看到其他人，在通往地下二楼的车道口嗅到了更浓厚的味道。
    就在这里吗？
    哈里尔感受全身血液渐渐沸腾起来，眼神变得可怕。
    他顺着车道往下方大步走去，稍微可以看到更昏暗空旷的地下二楼，烧焦味也更加鲜明。错不了，之前被他烧过的畜生绝对躲在这里，有够愚蠢，这种地方完全是极佳的狩猎场——
    馀光忽然瞥见一道巨大黑影闪动，哈里尔只来得及抽出腰间的开山刀，护在胸前防御，金属碰撞的声音立刻擦出火光，整个人被打出去。他向后退了几公尺，强大的力道差点震麻他的手臂。
    是食用派！
    「是你！是你！哈哈哈，真的是你！我要杀了你，帮被你烧死的弟弟报仇！」
    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鬼张牙舞爪朝他扑来，皮肤和手脚变化了型态，体型却还维持正常成人的样子，歇斯底里的狂笑明显是嗑过药。哈里尔调整姿势，箭步上前，开山刀朝男人脖子砍去，然而男人出乎意料反应迅速，一手向外挡下开山刀，另一手的利爪挥向哈里尔胸口。
    哈里尔稍感吃惊，借势侧旋身体，避开利爪，同时盯住男人的血红左眼，吹了声口哨。小火苗随哨音在指定的左眼位置弹出，男人一惊，尖叫着摀住眼睛向后退。哈里尔趁胜追击，开山刀朝对方腹部横劈，男人感受到危险，抬腿一踢，同样化成爪子的坚硬脚板正面接下刀锋。开山刀只在脚爪上刻下浅浅刀伤，男人强大的力道却再次将哈里尔逼得不由得后退，手臂被震得隐隐发麻。
    「嘖。」
    没想到这傢伙看上去弱不禁风，力气却和自己不相上下，果然不能小看化形的加乘效果。但哈里尔不打算浪费「心」在变化型态上。他向后退，拉开距离，男人又正面衝来。哈里尔盯住对方的右脚，吹响口哨，男人的右脚马上迸出火焰。
    「呀啊啊啊！」男人发出尖锐沙哑的惨叫，像是指甲狠刮墙壁，令人浑身鸡皮疙瘩。
    趁他还因疼痛而原地跳脚时，哈里尔又盯住男人的左脚，再次吹哨。然而男人似乎发现了哈里尔的能力限制，在火焰爆发以前，他迅速跳离原本的所在位置。
    原本的位置燃起一片小火苗，火舌找不到可燃物，咻地一声消失在空气中。
    该死，这傢伙居然有点头脑！
    见男人扯下上衣奋力拍熄右腿上的火焰，哈里尔忍不住在心里咒骂。
    化形后的鬼皮肤会变得坚硬，本来就比较难灼伤，男人的右脚几乎只是脚毛被烧没了的损毁程度。而哈里尔的能力限制是「定点燃烧」，火苗只能在锁定好的位置出现，如果位置上的物品被移走，那火苗便烧不起来，很快就会消失。
    还以为只是个疯头疯脑的毒虫，没想到竟有点难缠。
    但哈里尔杀过的食用派可比男人吸过的毒多。
    男人终于拍熄身上的火焰时，哈里尔已经完成半化形，皮肤和眼睛改变，但手脚维持了人样。半化形让哈里尔的速度及力量皆有所提升，他朝男人衝去。肉搏及火焰迸发，哈里尔捨弃麻烦的开山刀，用拳头和踢击将男人打得节节败退，完美配合的火焰也让男人根本无处可逃。拳头从左来，男人便往右躲，然而火苗一下子从右方窜升，男人只得再向左闪避，哈里尔的左拳便毫不犹豫地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火光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闪现，整个空间回盪着撞击、哀嚎，以及骨头碎裂的声音。骨瘦如柴的男人满脸是血，右手骨折，头发和左半边的身体开始有烧伤的痕跡。他的「心」渐渐不够用了，手脚的利爪消失，眼睛和皮肤顏色几乎变回普通模样。他跌坐在地，恐惧地向后退。哈里尔盯住对方的右耳，吹响口哨，男人的右耳立刻爆发火焰。他放声尖叫，抱着被烧得变形的耳朵在地上抽搐。
    「你的同伴，躲在哪里？」哈里尔卸去化形，变回原本的模样，用低沉而冰冷至极的声音问。
    不疾不徐地走到停车场中央，他捡起掉在那里开山刀。
    「啊??啊??」男人痛苦地哀叫，挣扎着往上坡车道匍匐前进，裤襠因尿失禁而湿了一片，模样狼狈可悲。
    「快说，老子没时间陪你耗。」哈里尔冷哼，连续吹出几声不和谐的短哨音。
    男人全身上下随着哨音喷发出幼小火苗，他痛得哇哇大叫，在地上抽搐翻滚。
    这样的幼小火苗足以烧坏局部皮肤，带来一瞬间如地狱般的火辣疼痛，却不会蔓延至把整个人烧死，是问话刑求的最佳工具。
    「你、你杀死我弟弟，我要报仇，我要报仇！」男人的双眼充满血丝，放声狂吼。
    「其他人在哪里？」又是连续好几个短哨声，火苗咻咻咻窜出，男人发出让人心惊胆颤的惨叫。
    哈里尔一边把开山刀插回腰间刀鞘，一边往男人走去。
    就在此时，后方的逃生楼梯门忽然被打开。哈里尔回头，见身材臃肿肥胖的公寓看守杵在门后，眼神表情惊恐不堪。
    「杀、杀人了??杀人了！」
    看守惊声尖叫，转身想跑，却被自己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该死，没有架「隐世」，被不相干的人看到了。
    哈里尔试图安抚：「喂，没事，你冷静一点，先不要叫——」
    话音未落，看守的身体和表情忽然僵住。他身边的空气快速凝结，白色冰晶形成，一阵冷彻的风刮起。瞬间，守卫臃肿肥胖的身体被看不见的刀切割成好几个碎块，碎块被狠狠压缩，脂肪、血肉霎时四溅，看守连哼一声都来不及，便已归西。
    哈里尔很快意识到这是类似「隐世」或「空间」的能力。一转眼，稀烂模糊的尸块被弯折的空间吞噬，白雾中出现一个红发女人的身影。
    女人浑身是血，但并不是她的，而是来自她手中抱着的一条人类断腿。断腿包括小腿到脚掌，脚上还穿着鞋。
    冷风扫过脚边，带来断腿的气味。
    哈里尔震惊到一剎那脑袋空白。
    那阵犹如烟燻威士忌的赤星的气味，是纳比。
    「你??！」
    哈里尔回过神来，怒吼一声要衝上去，却已经太迟。
    因为方才瞬间的愣神，导致他没有注意到另一个金发男人也来到地下室。男人已化形，利爪直捣哈里尔的腹部。一阵剧痛辐射散出，身体为了闪避危险而跳开。反应过来时，哈里尔扶在车边大口喘息，冷汗直流，左边腰侧被挖开一个大窟窿，鲜血啪嗒啪嗒地泼洒在地。
    「去你妈的??」哈里尔咒骂，吹了两声口哨，火焰分别在金发男人和红发女人的脸边炸开。两人俯身闪避，同时跑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同伴。
    金发男人将断腿塞到同伴嘴边，让他喝血来补充「心」，红发女人则念念有词，他们身边的空气又开始降温。
    不行，不能让他们逃掉！
    哈里尔随便扯下衣服，一把按住腰侧止血，强撑着晕眩的意识盯住那三人的身体部位，吃力地吹响口哨。摇晃不稳的火苗从几人身边炸开，虽然起到惊吓作用，却没有对他们造成实质伤害。
    眼看几人身边的空气弯折，像个被压缩的玻璃球，「运输」就快要完成时，一道强光直直劈进玻璃球中，如陨石般撞击地面，威力将三人震飞出去。
    「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洛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哈里尔疼痛到模糊摇晃的视线里，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洛一把抓住自己的衣领，丢进光幕中。光幕是洛的「传送」能力，哈里尔已经用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难受，全身从四面八方被拉扯的力量几乎让他昏厥。
    再度回过神时，哈里尔倒在大宅客厅的地上，身旁充斥嘈杂、焦虑和恐慌的混乱，馀光瞥见纳比和琼恩躺在沙发上。
    又一片光幕闪现，洛从中走出，全身是血，但不是他的。
    「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小薇惊恐的声音问。
    「纳比跟琼恩被食用派袭击了，跟袭击哈里尔的是同一伙人，恐怕就是之前逃掉的傢伙。我只解决掉一个，还有两个又逃了。我先治疗哈里尔跟纳比，你快去帮琼恩补充『心』，她眼睛下面开始有黑纹了。」
    「不，天啊，琼恩！」
    「爹，你怎么了，爹！」昂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惊吓害怕的脸庞出现在哈里尔的视线中。
    哈里尔想安抚他，剧痛和模糊的意识却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有嘴唇勉强做出「我没事」的唇形。
    「旭在哪里？」洛的声音问。
    哈里尔感受到腰侧伤处发出光亮，温暖的感觉包覆而来，冰冷的剧痛渐渐缓和下来。
    是洛的治疗能力。
    修的声音响起：「他跟露卡在一起，在后院，我去找——」
    修的话还没说完，大宅外的天空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沉闷雷响。一声、两声、三声，规律的节奏比起打雷，更像是有人在敲门??
    有人在敲门？
    「该死，那些傢伙追来啦！还想要突破老头子的『隐世』！」波鲁怒吼：「少爷，孩子们就交给你了，老头子去会会那些畜生！」
    「不，波鲁，等一下——」洛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想必是波鲁已经夺门而出。
    「他、他们找到这里了？怎、怎么会??？」哈里尔勉强挤出字句。
    洛望了他一眼，似乎正想说「不清楚」时，突然脸色大变，直盯着哈里尔的前胸。
    「洛??？」
    「是那傢伙??」洛的眼神慢慢变得锋利，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低吼而出，咬牙切齿地吐出字句。洛伸手，从哈里尔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拿到哈里尔眼前。
    一瞬间，哈里尔感受到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多年积累的怒火和杀气从心底爆发。
    那是一个木製十字架。
    狂妄自大到会用代表神的十字架来代表自己的傢伙，只有一个。
    帕格凄惨的死状再次浮现眼前。哈里尔握紧拳头，眼睛爬起血丝。
    「博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