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

    与谭宇泽道别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选择绕到那个许久未去的公园，骤雨敲打在老旧的游乐设施，发出叮叮噹噹的声音。红色鞦韆前佇立着一名女孩，小脸眼巴巴的抬头望着天空，手心向上，接下坠落的雨滴，发梢也掛着水珠。
    我没有多想，立刻上前把雨伞撑到她的头上，女孩璇过身，脸上掛着灿烂的笑容，像是这片与中唯一的阳光。
    「大姊姊，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呢!阳心都已经是国中生了喔。」女孩鼓着腮子，不开心的嘟嘴，迎面就抱住我，又拉住我的手，又叫又跳的，稚嫩的柔柔嗓音传进耳里，与记忆某个片段连上……
    *
    身穿白色衬衫的男孩与长发女孩并肩坐在长椅上，看着公园里奔跑的孩子们，阳光洒落在他们耀眼的灿烂笑容，一名小女孩忽然跑到他们面前，头上戴着白色花环，手中呵护着一朵紫色的小花，小心翼翼的递给男孩。
    「大哥哥，这个给你。」女孩讶异地盯着坐在她看的男孩看，只见他笑着接下花儿，将它捧在手心，并向小女孩到谢:「阳心，谢谢你喔。」小女孩开心得又叫又跳，接着又转头递给我片叶子，带有股清新的特殊香味。
    「晨，你原来认识这个小妹妹呀。」
    「之前很常来这里，就认识了。」谭墨晨的身体往后一靠，一派轻松地说。
    「大姊姊，你喜欢这片叶子吗?很香喔!」阳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温暖的小手拉着我的手，我点点头，但是偷偷抽回手，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谢谢。」
    「大姊姊，你叫什么名字呢?」她坐到我的旁边，小手依旧想往我的手上贴。
    「时雨，童时雨。」我仍努力闪过她的手，不想接触到别人。
    「是吗?」女孩低头想了一会儿，接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呆萌微笑:「我叫阳心，大姊姊叫做时雨，合起来就是一晴一雨了耶!」我整个身体一僵，温暖的柔软触感又覆上我的手，视线瞥向谭墨晨，而他耸耸肩，像是告诉我「这不关我的事」的模样，接着若无其事地哼起歌。
    「选择失忆?」
    「嗯，很喜欢这首。」
    我跟着他的节拍，开口轻声唱起，男女的歌声融合，伴随着高低起伏的音律，我轻闔上双眼，忍不住想起那场承诺，眼角不禁湿润，喉间传来一丝乾涩，泪水从眼眶边无声滑落，字字句句间都透漏着每一步的艰苦，记忆的洪水排山倒海袭来，尝到的只有酸涩中的微小甜蜜。
    我知道自己不能够再贪婪的佔有，可却总是放纵自己再次握紧他的手。
    「如果你能重新选择，还会选择爱上他吗?」
    时常问着自己，假使哪天，他真的消失的无影，那该怎么办?
    已经彻底喜欢上他了，无可救药的那种。他的笑容、气息与体温，都让我想起初次萌芽的暗恋。又重新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味，在自我的痛处中挣扎，无法拋弃过去的伤痕，却又倾盼甜蜜的拥抱，反反覆覆，令人沦陷。
    断断续续地与他合唱完这首歌，眼泪早已被风吹乾，谭墨晨见我红着眼眶，还留着泪痕，毫不犹豫地将我揽进他的怀里，大手轻绕过我的肩膀，将我的头往他的方向按，一遍又一遍的反覆拍着，像是哄着哭闹的孩子一样，特别耐心。
    「这样、不好，不能、喜欢你……」我哽咽地说。
    「别再说这种话了，每个人都有爱人的权利。」晨摸了摸我的头，宠溺的笑了，阳心也跟着绽放笑容，小手圈住我的食指，真诚的眼神融化了我摇摆不定的心。
    「阳心喜欢大姊姊的歌声，也喜欢大姊姊喔!」
    「那大哥哥呢?」谭墨晨用左手比像自己，还故作受伤的眨了眨双眼。
    「也很喜欢喔!」
    一阵匆忙地踏步声从草丛边传来，小男孩衝到阳心身旁，原本紧皱的眉头变的舒缓。「你刚才为什么都不说一声就跑走?我找你找很久耶。」
    阳心见到男孩，立刻躲在我的后面，囁囁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阳心的秘密基地，从公园看不到这里的……」
    男孩抓了抓头，别过眼睛，不开心地踢了下旁边的石子，但怒气明显减退许多:「我刚才听到歌声才找到这里的……」
    「他们唱歌很好听吧。」阳心骄傲地抬起头，男孩却毫不留情地往她的头上拍下，惹的她立刻哇哇的又躲回我的身后，只探出一颗小脑袋，水汪汪的眼睛直盯着男孩，软软的撒娇:「凯凯，好痛……」
    凯凯明显是慌了手脚，想生气却又无从下手，最后只能摇头叹气，无奈说道:「别再乱跑了，我怕找不到你。」
    「知道了啦。」阳心吐吐舌头，小手轻搭上凯凯伸出的手。他害羞一笑，但嘴上还是故意恐吓:「下次再忽然消失，就不理你了。」
    「咦?不要啦，凯凯不能消失，我们要一直一直待在一起。」阳心紧拉住他的手，往他的身上撒娇的蹭了蹭，让坐在旁边的我跟晨都忍不住莞尔，一口同声的揶揄:「你们的感情真好呢，真令人羡慕。」
    女孩的白嫩的脸蛋上立刻刷上一抹红晕，结结巴巴地推开男孩，双手摀住脸颊，只露出两颗水汪汪的眼睛，娇嗔道:「谁、谁跟他的感情好了啊。」男孩也别过头，耳根却被烧得透红，却依旧说着违心之论:「对、对嘛，我怎么会跟着个笨蛋感情很好呢!」
    我与晨相视而笑，静静望着眼前两个小孩在眼前奔跑斗嘴，那个模样，像极了从前的我们。
    「哇啊啊，姊姊小心!」
    「阳心危险!」
    阳心朝我们的方向衝了过来，一时之间煞不住，直直撞向我，也顺带踢倒了放在旁边的书包，所有课本和画笔倾倒而出，她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了身子，否则后果可是难以想像的。
    尘土扬起，沾濡到女孩的脸上，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接着低下头，看了一眼洒落在地的用具，慌乱地将它们捡起，用力地拍了拍，却始终残留着沙的痕跡。她越擦越急，眼眶中盈着泪水，我拿出口袋的手帕，轻轻点着女孩的眼角，一边安抚着做错事的小孩。
    「阳心，我不怪你。可是你要跟我说一句话，才能原谅你喔。」
    她抽泣的抬起头，呆愣得盯着我，软软的说:「最喜欢姊姊了。」
    我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僵在原地，没料到的答案就这么尽收耳里。看到我这个反应，谭墨晨在旁边笑得开怀，甚至还不断拍着椅子的把手，阳心又羞又急得左右踱步，还一直揪着凯凯的衣服，焦急的问他。
    「笨蛋，是『对不起』啦。」男孩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而女孩一听到这个答案，立刻弯下腰，频频说着「对不起」这三个字。我轻轻地笑，从书包内掏出纸笔，接着叫女孩起身，要他们坐到附近的大石头上。
    不知为什么，现在忽然很想画画。
    他们不明所以，可却仍照着我的指示走到大石头上，背对背的坐下，十指紧紧相扣着，男孩垂下眼眸，仅用馀光偷偷瞄着女孩。阳心仰起头，另一隻手像是接着撒落的阳光，享受的闭上眼睛，
    倾听风中叶子碰撞的声音，不规则的谱出和谐。
    手中的笔在白纸上渐渐描绘，炭墨深浅中映出男孩与女孩互动，嘴上说的「感情不好」明显都是骗人的，彼此紧扣的手就是最好的证明。风吹过树梢，倏地散落下橘红枫叶，这才发现，已经入秋了呢。
    再过一年，就真的要分别了。
    「姊姊，好了吗?」他们一口同声地问，我微微一笑，说:「好了，来看看吧。」
    「你果然很厉害。」谭墨晨揉了揉我的头，宠溺的望着我。
    「哇，姊姊连画画都那么厉害!」
    我沉思了几秒，便脱口而出:「阳心喜欢太阳吗?」
    「喜欢太阳喔!」她笑开了眼，随即一脸抱歉地补充:「但是不喜欢雨天，溼答答的，也不能出门玩，但绝对不是讨厌时雨姊姊喔!」
    「大哥哥到底怎么找到那么好的女朋友啊?」男孩的左手抵在下巴，认真地问，接着又笑开了脸，露出洁白牙齿:「虽然只是问问，」凯凯握住阳心的手，缓缓说道:「因为这个笨蛋不让人省心。」
    「真是，小小年纪就放闪……」晨不满的嘟起嘴，接着也举起我们交握的手，说:「命中注定的，没有选择。」他们爆出尖叫声，激动地跳上跳下。是说，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早熟的吗?「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阳心把我带到旁边，要我蹲下听她说话。她在我的耳边轻声要求:「姊姊，这幅画可不可以送我?」我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轻点了下她的额间，缓缓地说:「知道了，等我上色完，再送你好吗?」
    「阳心，该走了喔。」凯凯在远处大声喊着。
    「知道了。」阳心迅速地伸出手，与我相勾，接着俏皮地跑开:「约定好了喔，不能反悔。」
    我点点头，朝着谭墨晨的方向走去，隐约听到凯凯好奇的追问着阳心，同时谭墨晨也问起这件事。我回眸一望，夕阳映照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女孩将食指轻贴在嘴唇，对男孩微微一笑，而我做出同样的举动，神秘的眨了下眼。
    「秘密。」
    *
    「阳心，好久不见了呢。你现在过得还好吗?」女孩兴奋的点点头，而我从背袋里拿出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画纸，上面早就上满了顏色。「抱歉，过了那么久才送你。」阳心见到这幅画，身体明显一颤，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将画退还给我，深吸一口气，不让隐忍在眼眶泪水落下。
    「时雨姊姊，这幅画你还是留着吧。」
    「为什么?」我疑惑地问她，忽然注意到她的身旁少了一个人。
    「到底是为什么呢?」她歪着头，勾起嘴角，眼泪也随之流下，「凯凯说……」她吸了吸鼻子，站在雨中的她，此时竟毫无违和感。
    「他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