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面曲3 自由如鸟：啣着飞弹的金翅雀（2）

    「啊…」听闻我说出噩耗，美彩子发出愕然的叹息声。
    我的眼眶已噙着泪水，美彩子双手放在我的左手掌心，分享她的温柔体贴。
    「如果交往时，我细心一点，说不定可以…」
    「千万别如此自责，他一定是个很温暖又善解人意的男生，不想让把忧鬱分给你，而选择默默承受；春菜姊给他的爱恋应该是他那时的百忧解。」美彩子抽出印有bwithyou浮水印的面纸递给我。「说不定那时藉由彼此的紧密结合，他把难以说出口的白色忧鬱彻底灌注到你的体内，无形之中你已替他悄悄分担与缓解痛苦。」
    我深呼吸后回答：「因此我想儘可能帮助身边的人。人生即使充满无限痛苦，只要有快乐的瞬间，也许就足以再吸纳更多忧愁，直到走完属于自己的崎嶇道路为止，所以现在轮到你了，美彩子。」
    美彩子对我露出欣慰的笑容。
    「请先用力拍一下我的背，美彩子。」
    「啊？什么？」
    我用手臂示意她朝我的背部拍下去。
    啪！美彩子瞬间使劲拍了我的背。
    「哎唷…还真用力，一点都不留情。以后遇到危险时，也要像这样往坏人的下巴打过去，或是用力踹对方小腿骨，明白吗？」美彩子打醒精神萎靡的我之后，顺便教她简单的防身自保之道。
    美彩子的「飞弹防御系统」还没拆解完，我继续向她说明：「歌迷见到这一系列照片肯定气疯，根本不可能细看，可是如果有心人仔细端详，就会发现事有蹊蹺。从车内拥吻系列来看，男方不够投入而你太深入。这一系列照片时间跨序最长，应当是从相恋期进入火烫热恋期，可是每张都像样板画，连接吻角度几乎都相同，最大破绽在于男方的手！」
    世界上容易失去理智又最不安份的生物有三种：北韩领导人金正恩、碰上购物季的女人以及男人的贱手。尤其是恋爱中的异性恋男人，动不动就喜欢抚摸对方敏感部位，堪称是最不安份的典范。
    「在热恋期接吻而自然抚摸胸部是天经地义的事，然而这一系列照片的男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接吻时摸你的胸部。即使性无能，也不可能面对当红性感偶像而不起欲念。」你的性感可是无人能挡。这句话我偷偷埋在心底。
    「啊…原来是这样。」美彩子下意识轻捧自己的d罩杯胸部。
    一个是性经验匱乏的偶像，一个是被操控的同性恋，两人要合演一场热恋爱情实境剧，实在太过强人所难。
    「另一个关键就是田中千寻先生。为什么后来的照片会出现他？热恋的两人世界容不下一粒沙，何况是个活生生局外人？」我把档案换成一张偶然出现田中先生的车内照片，那张照片仅有驾驶座的后照镜不小心拍到田中先生的双眼，因为拍得太过细緻，使得他的眼神在镜中反射中一览无遗。
    「真的耶，这张照片可以看到驾驶座有人。」
    「基本上，你们在后座亲热又没有火辣举动就已不合理。」假如不幸失业，说不定我可以从事侦探相关工作；我继续解说破绽：「嫉妒与不安，让他主动要求在爱情剧中客串司机一角。」
    「有几次确实是他主动要接送我和森下先生。如果不小心入镜，在挑选给週刊的照片时再剔除便可。」
    「美彩子，你的吻功太入戏、太认真，加上眾人皆知的魅力，使得他不得不担忧森下胜彦会心动，甚至假戏真做。仔细看这张照片后视镜所反射出的眼神，充满焦躁不安与冷淡的嫉妒。」我用食指轻敲触控板两下以放大照片。
    「哇！春菜姊简直是写真集的总编辑，未免看的太仔细了。」
    「美彩子，这张照片可是高山先生发现的。」
    「那位办事不牢靠、只会碎碎念的高山秀之吗？」美彩子说完后逕自笑了出来。
    我喝下一口冷掉的咖啡后，走到舒服床边顺势躺下后说：「当然已有事先调查过森下先生的过往女性关係，最重要的是亲生父亲极不情愿的同性恋肯定证词，才能推知你并非他的情人。以上就是这齣不成熟爱情戏的三大破绽。」或许就是因为同性恋之故，森山胜彦的生父才不愿正式承认亲子关係，动用各种势力保密了三十多年；至于让岸田直道知悉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同性恋，则是逼不得已下的妥协。
    妖怪，到处都有扭曲人性的妖怪。
    「你们去过的饭店、最近两个月住家的垃圾袋，里头都没有用过的保险套，不排除热恋期『直接上』，可是也没有擦拭过精液的卫生纸，一切都太不自然。至于田中千寻住处的垃圾更奇特，垃圾量不但少得惊人，与其说是不要的垃圾，不如称之为『后现代行动装置艺术品』，里头物品都经过挑选才丢弃，完全推论不出屋里的人到底过怎样的生活。」
    「你们连这些都做了？太不可思议。」
    「不是『我们』，我可没那么变态；是可怕的妖怪，这个社会比你想像中的要变态又张狂。」
    美彩子的床真是舒服，这一点她倒是没骗人，害我此刻好想和这张床谈恋爱─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只有房间内的那张床。
    「我要打败妖怪。岸田议员就是妖怪吗？」美彩子信誓旦旦发出豪语。
    我躺在床上发出笑声：「现在只有妖怪能击败妖怪，况且目前妖怪不止一隻，否则就不需要我在这里了。岸田直道未必是妖怪，他只是一直做他该做的事。」我大胆解掉身上胸罩的背釦；岸田派系大胆地收取高额回扣与利润则是被我先藏了起来。
    「啊…好舒服！虽然我反战、反核，这几年也曾和『sealds』（シールズ：studentsemergencyactionforliberaldemocracy-s）以及许多『京大有志』的学生一起在街头抗议新安保法相关修正与增加国防预算，可是又能改变什么？岸田议员位高权重，如果他愿意，也许能一时挡下关键法案，然而虎视眈眈准备扳倒他的人多的是，死了一隻妖怪，在尸骸中又诞生更强壮的妖怪。」
    这几年，我逐渐理解母亲提过偶像可以改变社会的说法，或许这是日本体制沉痾的暂时性药方。
    看看邻居台湾的「太阳花学运」、香港「雨伞运动」，甚至是南韩青瓦台前抗议总统下台的声浪，一波又一波，即便一时未能改变什么，却造成社会氛围的转变，人民开始懂得思辨或酝酿下一波的制度改变契机。
    反观日本呢？
    从对付「昭和妖怪」岸信介的安保斗争至今，当年参加学运的青年都已变成五六十岁的长辈，正式掌舵这艘大和号，可是日本依旧迷航在潮流之中，胜利者永远只有政客和马力欧兄弟！岸信介的外孙安倍晋三还当了史上任期最长的首相。
    当红偶像演唱会上强力动员的狂热歌迷们，才有办法合力推倒妖怪吧？
    脑海中闪过我妻直美和其他二期生影像，不知她们现在独自上节目表现得如何？
    我用双手轻拍自己脸颊：「先从妖怪手中逃出来，努力平安活下去才是现在的首要任务。现在换美彩子小姐简单叙述你们的『三角关係』吧！」
    失望的美彩子面露忧心地说：「不但无法击溃妖怪，而且那么快就被全盘发现，这样『自由计画』还能达成吗？」
    「美彩子，你的手中握有两隻妖怪想要的『东西』，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
    就在我要求美彩子开始说明时，倏然嗅到床上有股熟悉又使我抗拒的味道。
    「请等一下，你最近去过夜店或是有人进到这里吗？」就我所知，美彩子的日常生活非常单纯，不喜应酬也鲜少涉足夜店或类似场所。
    「怎么了吗？前天晚上我和森下、田中先生一起去了”filostrato”，春菜姊知道那家夜店吗？那天我被田中先生的客人搭訕还不小心喝醉，森下先生扶我回到房间。」
    ”filostrato”是义大利南部的佛罗伦斯语，意思乃「被爱情击倒的人」，取自文艺復兴三杰之薄伽丘的同名着作。我去过那家夜店三、四次，一次是去勘景，另外都是逼不得已的应酬。filostrato属高级消费却低调奢华的路线，整体装潢与气氛都很不错。夜店採年费会员制，因此不是阿猫阿狗均能轻易入内，里头有不少阔少爷富家女，也有不少艺人喜欢开包厢在里面”嗨”！缺点是里面掺了不少高级援交女，有钱、有酒、有好色男的地方，永远少不了无止尽的「性」。
    「田中的客人？怎么不是森下胜彦的？而且就这样？他就让你直接躺在这张床上睡觉？」我纳闷地询问。
    美彩子脸颊泛红：「是…是呀。」
    「我还以为他会帮美彩子把衣服脱下，然后换上平日睡衣。」
    「春菜姊都知道我和他不是那种关係了，而且他真的对女生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的心中浮现不好预感却说不上来，只好示意美彩子开始详述。
    年约35岁的森下胜彦乃近两年窜起的新锐摄影师，起初以拍不起眼建筑物并写专栏介绍闻名，后来开始接一些歌手或乐团的唱片封面与内页拍照工作，风格虽不受歌迷青睞，却十分受到业界肯定。
    「有时候必须餵养给粉丝喜好相反的事物，来刺激他们感受，以搏得更多关注甚至调整他们的胃口，就像调整药物配方与剂量。」馆山先生某次如是回答我的疑惑。
    森下先生在一年前接下bwithyou的年度形象照工作，下个月也将进行佐佐木由纪的写真拍摄任务，因此我、美彩子和他在公司有过数面之缘。
    他最特殊的一点就是：只接自己有兴趣的工作，如果兴趣缺缺，再多钱都请不动他。有位当红写真女星打算出版首本「全裸」写真，许多业界摄影师都减价请缨上阵，那时对方主动商谈合作的摄影师就是森下胜彦，他只冷淡回覆：「我拍不出她身体的美丽，丑陋的东西还是用布遮住的好。」
    对方气到在工作室里大声咆啸还砸毁一个百万日圆的花瓶，两三家经纪公司自此把他封杀出局，但是他根本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
    森下胜彦的工作量不多，生活却相当富裕，另外经营一间艺廊却几乎没什么实质动静，买卖的画作或摄影作品都名不经传，也没签下任何艺术工作者。
    「老子不缺钱，我只缺穿着美丽衣服让我拍的美乳写真偶像。」
    这是业界给他的最新註解。
    在拍摄bwithyou年度形象照时，森下胜彦对美彩子说：「请解开锁链后尽情地跳舞。」明明是穿着学院风的优雅制服拍摄静态照片却要美彩子跳舞？而且哪来的「锁链」？
    正当美彩子撩起裙子，打算踏出舞步时，他却皱起眉头说：「意境！我是说自在跳舞的意境，把它展现在你的眼神与面部表情。」
    更扯的是，森下居然对头号王牌黑石莉央指示：「请脱掉你的二分之一罩杯紫色内衣。」莉央瞪大双眼后吓得花容失色。幸好在拍摄之前，美彩子已有提醒这个摄影师怪怪的，拍照时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而呈现跳跃式思考。莉央才意会到是要求想像自己正在宽衣解带的情景，但是「怪怪摄影师」怎会知道莉央今天是穿二分之一罩杯紫色胸罩？
    森下胜彦很少和同行或业主进行交际应酬，业界对他的了解和他的工作量差不多。不过他竟然和编舞的竹渆秀悟老师为旧识，竹渆老师曾在德国法兰克福进修舞蹈好一阵子，森下胜彦则是在欧洲各国旅行，以寻找具有特色的建物进行拍摄工作。因缘际会下，两人在全世界最大型的电子音乐派对”loveparade”的举办圣地柏林结识，回国后也保持联络。
    某日下午，美彩子在竹渆老师的工作室”traum”里练舞时，森下胜彦突然来访，一时兴起的他在练舞室外观察美彩子的动作与表情变化。
    「抱歉，打扰了。」
    美彩子当时不太想理会这位怪怪摄影师，碍于礼节只好点头致意：「您好，先前拍照时承蒙照顾与指导。」
    黑石莉央在那次拍摄工作后曾打趣说：「之后如果再遇见怪叔叔的话，你偷偷问他为何知道我内衣的款式和顏色？」
    森下胜彦忽然对美彩子开口说：「源田小姐的脚踝被鍊子给拴住，刚才那一拍跳不起来，应该要更轻快、俐落地踢出去才对。」
    美彩子认真看着森下，当下好似被说中心思。除了竹渆老师和其他舞蹈专业人士之外，目前尚未有人给过她任何舞蹈上建议。
    「森下先生，你看得见？」神情严肃的美彩子问道。
    森下胜彦笑着说：「我有时候可以看见一般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美彩子下意识双手遮胸，她突然想起黑石莉央想知道的答案。
    「肉眼之所以无法透视乃因光线是直线前进，假如有办法操控光线行进方式，就有可能做到透视。」森下胜彦故作严肃姿态说道。
    「你真的可以看见拍摄形象照那天莉央所穿的内衣款式？」美彩子双臂霎时浮出鸡皮疙瘩。
    「不止如此，我还能见到人们脑中思考的画面。人类的思考体系非常微妙，我们平时看不见自己，一旦开始进行思考或回想，只要出现『我』这个意识，脑海立刻就会浮现出自己的形象。我能够见到这些脑内影像的具体化，就像看电影一样，那天要求黑石莉央小姐想像自己脱下胸罩的景象…」他露出让人厌恶的贼笑：「等于看的一清二楚、栩栩如生啊！」
    「你这个变…」美彩子打算当场测谎再给予责骂：「森下先生，那么我现在穿的胸罩是什么顏色？」
    森下胜彦收起笑容后回答：「源田小姐现在并没有穿胸罩。」
    「讨厌，你这个变态摄影师。」
    「哈哈，实在太有趣了，偶像都是这样没脑袋吗？真的胸大无脑？某个当红偶像团体在自己节目上做了三次中学程度的基本学科测验，多年来团员平均成绩竟然只有43分，还比团名里的数字少3分！看来不是节目效果，是货真价实的笨蛋。」
    「喂，请尊重女性，你这个变态。你说话都如此尖酸刻薄吗？而且人家是因为年少出道，没时间好好念书与思考。」美彩子自己也是国中毕业后就闯入艺能界。
    「抱歉，是我玩笑开过头。源田小姐的反射动作已经告诉我答案。身为bwithyou四大王牌之一，看过太多大场面也拍过两本写真集。我想你被迫衣不蔽体的情况已太多，可能早已麻木，只剩下没有露点而已，但是源田小姐的第一动作是双手遮胸，如果有穿胸罩应该不会急着如此反应，加上长时间激烈练舞，或许不太可能穿上胸罩，所以我大胆作此推论。」
    美彩子收起怨气，改将双手叉腰：「有道理。你又是怎么知道莉央那天穿的内衣款式与顏色？」
    「黑石小姐拍了两支知名内衣广告，分别身穿桃色与紫色内衣入镜。那天拍摄的妆容与服装比较适合艷丽的色彩，晚上她要出席某品牌的公开晚宴，必须换上红色低胸礼服，以她受过专业模特儿的训练来说，应该会很自然地挑选紫色内衣，加上紫色与宝蓝色都是她喜爱的顏色，她的演唱会专属应援萤光棒也是紫色。至于源田小姐则是喜欢白、绿和粉红色，我没记错吧？」
    「你未免知道的太清楚了？」
    「因为我的case很少，针对拍摄主体会认真做功课，这不是应该的吗？不过我还是不太喜欢拍人，毕竟太麻烦而且要做的事前准备工作太多。那次拍摄bwithyou的事前准备就耗费不少时间，光是黑石莉央小姐出道以来拍的所有广告我就看了三遍，源田小姐的写真集我也翻了两遍。」
    美彩子豁然开朗点点头：「既然工作量这么少，为什么工作室还请了两位助理、一位行政人员和一位化妆师？」
    「我是帮忙贯彻内阁提出的就业提升对策嘛！而且专业摄影工作室本来就要有这些基本配置。既然决心要做，就要做的专业，丝毫都不能马虎。」
    美彩子宛若检察官，逐一对森下胜彦提出问题：「关于那个…」
    「你想问关于我的『都会传说』？为何拒绝那次拍摄知名写真偶像的邀约？」
    美彩子不小心笑出声音：「你很有自知之明。」
    「怪人就必须要有自知。很多艺人都问过这问题，我只告诉你真相。那位偶像刚做完隆乳手术，但是她没有仔细按摩，因此胸部形状不自然，需要再好好处理，延一段时间再拍写真的话，整体成果一定会更好。」
    整形隆乳这种事无法当面对偶像说出口，怪人摄影师又没兴趣接拍，只好用尖酸言语戳破双方的合作关係。
    美彩子惊讶地张大美丽双眼，右手不禁摀嘴：「啊…这就是真相，难怪她的那么大又挺。可是你真的知道太多，连女星隆乳如此私密的事情也清楚，到底如何办到？难道你真的有透视和意识具象化能力？」
    「嘿嘿…营业秘密，这件事请务必保密。总而言之，对于要拍摄的人事物必须掌握透彻，我有这方面的偏执。」
    「关于你刚刚所说脚踝上的鍊子…」美彩子不知不觉之中已不再使用敬语。
    「我的脚上也有一条，所以能感应美彩子小姐所受到的束缚。」森下胜彦首度露出洩气神情：「你看过《金翅雀》这部小说或画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