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高祖悔莫及
洛湄离宫之前,请求长孙皇后让她去向太上皇李渊辞行。长孙皇后批准之后,洛湄就在一名宫女引领之下,踏进了太极宫。这是李渊当皇帝时所住的同一个寝宫,但气氛完全不同于往昔。以前洛湄跟着元吉来请安时,太极宫总有皇亲国戚们来来往往的繁华热閙,而此刻却是一片沉寂。沉寂之中还有点肃杀之气,因为每一道门口都有卫兵站岗。
新皇帝竟然需要这样严密看守着太上皇?难道还怕太上皇会溜出去,再发动一次政变,把皇位夺回来?洛湄暗想着,不禁摇头,在心中又给李世民加了一条罪名———不孝!
李渊本来长相就比较显老,在隋朝做官时,曾被表弟隋煬帝取笑他“婆婆相”,而彼时他不过四十几岁。此时到了花甲之年,又经歷了玄武门之变,当然越发使得他老态龙鐘。
当洛湄看见家翁白发苍苍,两个多月前胖壮的体型变成瘦削驼背,她对李世民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
同时,李渊看到洛湄一身孝服,十分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方面心疼,另一方面也惊喜洛湄还记得来看他。
“臣媳参见太上皇!”洛湄向李渊行礼时,依然自称臣媳,意在表示她对元吉的怀念。
“免礼,免礼!”李渊略带激动说道:“洛湄,朕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啊!你知道,朕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你来探望,朕真是高兴呀!”他依旧自称朕。这一点,新登基的李世民并不在意。
“臣媳是来辞行的。”洛湄说明来意:“臣媳已经获得皇上批准,去感业寺带发修行,为元吉祈福。”
“你,要为元吉带发修行?”李渊讶然问道:“世民居然肯放过你?朕原以为,世民一定会纳你入后宫。”
这下换洛湄惊讶了。她不知该怎么开口表达,但她的翦水双瞳在问:太上皇怎知皇上想纳洛湄入后宫?
李渊看出了洛湄双眸中的疑问。他喟然叹道:“朕早就注意到了,世民看你的眼神不一样。朕并不怪他欣赏自己的弟媳。像你这样的美女,哪个男人看了能不动心呢?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就没有什么不对。朕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有一天对建成、元吉两人狠心下毒手---”
一讲到玄武门之变,李渊就哽住了,说不下去。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下去说道:“事到如今,朕只能接受现实。你呢,不如也向现实低头吧!世民,他对兄弟固然太狠,但是他对女人一向最心软。这一点,朕非常了解他。特别是对你,他一定会把你捧在手心上疼!”
洛湄实在意想不到,这位在一夕之间失去了两个儿子,十个孙子的老人,竟会为行凶的另一个儿子说话!她立即猛摇头,含恨说道:“不!臣媳永远不能忘记,他杀死了元吉!”
“唉!”李渊深深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年轻就是这样,是非分明,爱恨也分明。等你渐渐年岁增长,就会发现,人生的对错,远远比你想像中复杂。玄武门之变,并不只是世民一人的错。这些日子,朕想了很多很多,越想,就越觉得,世民之所以痛下杀手,朕也要负一些责任。你让朕慢慢讲给你听吧!”
直到李渊话起当年,洛湄才明白,原来李渊一向以为,世民适合打天下,而建成适合守天下。他起初完全没有预料到,世民会不甘心为大哥效劳。他也没有深思过,建成与世民因为相差将近十岁,小时候从未玩在一起,并不曾建立亲密的手足之情,加上世民十几岁就从军了,经常在外奔波,与留在家中的大哥四弟见面机会少,难免跟他们越发生疏。
玄武门兵变之后,李渊思前想后,最懊恼的,就是自己多年来一直忽略了世民的感受,没有及早防患于未然。当初,李渊认定建成为继承人,除了遵守封建制度下嫡长子世袭的常规,也是因为他在外做官时,曾经长年把照顾一家老小的担子交给建成,而建成从来不负所託,那自然使他认为,李家得到的天下将来该归建成。
最初世民在太原催促李渊反隋,李渊就坚持等到当时在河东的建成与元吉赶来之后,才肯起兵。当李家打起第一场重大战役,李渊派建成担任主帅,只让世民做副手。
一旦李渊拥立隋朝的代王登基,在幕后指使傀儡皇帝封他为唐王时,也不忘封建成为唐王世子、尚书令,并任命他为东讨大元帅,率军十万攻略洛阳。这些做法都是在磨练建成,培养建成作为接班人。
后来,李渊称帝才一个月,就册立建成为太子。建国以后,李渊尽量不再让建成出去带兵打仗,因为做皇帝最主要的是处理政务,至于战争,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皇帝一般用不着御驾亲征。
然而,当年群雄并起,李唐有很多仗非打不可,李渊为了不让建成出征,就把扫荡各地割据势力的任务全都交给了世民。那时候,李渊的想法过于简单,以为世民反正从小就爱武斗,派他上战场等于让他英雄有用武之地,投其所好。李渊丝毫没有意料到,这样对世民,会造成他心有不平。
当时,李渊满脑子只想要长子与次子分工合作———世民负责扩大李唐的版图,而建成留守京城,学习治国。李渊特地聘请了礼部尚书李纲和民部尚书郑善果,来指导建成处理政务。
这种分工合作本来进行得很顺利,李渊颇为得意。直到世民以仅仅三千五百人马打败王世充与竇建德号称三十万的联军,一擧平定了洛阳,也扫除了李唐最大的两个障碍,李渊这才猛然发现,不对!世民这下子成了擧国仰望的战神,他的声望显然超过太子了!
怎么办呢?李渊一方面不想让世民的风头压过太子,另一方面又不能不奖励世民的盖世功勛。他必须封赏世民,但世民该有的头衔都已经有了啊!除了封为秦王,世民还身兼太尉,主管全国军事,又兼任尚书令,是尚书省最高长官。由于文官最上面一层的太师、太傅、太保三个官位都空缺,世民这个尚书令实际等同文官之首!换言之,世民已经有最高的文武官位,权柄仅次于父兄而已,还有什么更高的职位可以给他呢?
李渊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册封世民为“天策上将”,与天策星同名,以示地位崇高。同时,为了让世民觉得胜仗没有白打,李渊不能只给虚衔,就允许天策上将自置官属,亦即自行选拔人才作为天策府官员。
结果,世民徵召了三十四名官员进天策府,等于组成了自己的小朝廷。
正在此时,天下渐平,世民不再需要经常出征。他留在京城,不以天策府为满足,而认为自己长年在军界,因此政界人脉不够,就另立了一个“文学舘”,招募了十八学士,与他畅谈政事。
李渊追忆至此,唏嘘不已。他黯然叹道:“都怪朕!世民野心初露的时候,朕太掉以轻心!当初,若是朕早作处理,不让世民建立他的势力,建成,元吉就不会惨死...”
“请父皇别自责了!”洛湄劝慰道:“父皇与大哥心胸宽大,哪想得到,有人会狠得下心残杀兄弟呢?”
“唉!”李渊哀叹:“朕低估了世民的权力欲!朕原以为,给他坐第三把交椅,就能够满足他。早知道他为了皇位,竟然不惜杀掉亲兄弟,朕还不如在杨文干事件之后改立太子!那至少,可以保得住建成、元吉的命,还有他们的子嗣!”他想到逝去的两个儿子,十个孙子,不禁老泪纵横。
“杨文干事件,臣媳听元吉提过。”洛湄紧蹙双眉,回应道:“元吉说,大哥是冤枉的。假如两年前,父皇为杨文干事件废太子,不就让大哥蒙冤了?”
“是啊!”李渊感叹道:“可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年前,世民羽翼已丰。假如时光能够倒流,朕会寧愿让建成受点委屈,以避免世民大开杀戒!”
谈起杨文干事件,李渊再度深陷于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