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世界之外
允承一下飞机先打了电话给妈妈报平安,满心期待自己崭新的生活,一出关就看到一位拿着他姓名的华人大叔,那是黄佑礼在美国给他安排的生活助理,会协助他办理一些手续跟适应生活环境。「嗨,我是文森,欢迎来到美国。」
「你好,我是允承。」
他没有申请宿舍,跟着文森来到未来四年要住的公寓,黄佑礼在美国的房產之一,一进门是一个有壁炉的客厅,里面有三大房,装潢偏乡村风格,感觉十分温馨,他一眼就爱上这个公寓,他推开卧室的房门,大面窗的採光配上復古的木头傢俱、精緻的手工地毯,每一样都让他感到舒适。
「你的行李已经都送到了,就放在房间角落,需要帮你整理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有一个跟你一样大的儿子,对我不用太过拘束,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我,我会暂时住在另一个房间,陪你熟悉一阵子。」
「太谢谢你了。」
有文森的帮助,在美国的生活很快步上轨道,但不知为什么总有些空虚感,半个月后他觉得有些奇怪,唐泽修似乎从他出国就没有联系过他,也没有关心他来美国之后过的怎么样,正咕噥着,他突然想起唐泽修载他去看夜景那次两人的对话,是啊,为什么要等他联系呢?他主动传讯息不就好了。
他马上编辑讯息传过去"在干嘛?",等了一会没有回应,他也没多想先去忙自己的事,约半个小时后回来再看一遍,还是连已读都没有,他皱了皱眉,又传了一句"在忙吗?",半小时后还是没有已读,也不是说他心急,以前唐泽修回他讯息的速度是很快的,他从十分鐘看一次手机,到五分鐘一次、三分鐘、一分鐘,前后传了五次都无人已读更别说回覆,他不知道自己盯着手机看了多久,心中开始有了隐约的怀疑,但他仍安慰自己不会的,他们都多少年的朋友了,说不定是时差的问题,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又过了几天,他盯着一排犹如石沉大海的讯息,心中的恐慌日益增长,他开始不再否定任何假设,疯狂的上网搜寻如何确认自己是否被封锁的方式,当他颤抖着手照着网路教学一步步尝试后,果然证实他的通讯软体跟社群媒体平台都被唐泽修封锁,就连他的手机号码也换了,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在机场笑得那么灿烂,将他抱得那么用力的人,竟然对他残忍到如此地步!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唐泽修在他生日那天说的"不再连络"不是什么醉话,而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整个人都慌了,他一遍遍拨打着那隻空号,迫切的想听到他的声音,但除了语音什么也没有,他无法接受自己真的就这样被他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而他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刻的他慌乱又无助,只想要抓住一些什么,突然想起韩雪儿的话,他急躁的拿起手机拨打她的电话,很快,另一头传来韩雪儿欢快的声音:「嗨,允承,过的好吗?」
他没有寒暄的心情,着急的说:「雪儿?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照片?你整理过的那些?能传给我吗?」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糟。」她敏感的听出端倪。
「拜託你了,传给我吧。」
「好,我知道了,你真的没事吗?」
「嗯。」
掛完电话他浮躁的对着邮箱不停点着重新整理,大约半小时后,他总算是收到韩雪儿的邮件。
他焦心的打开解压缩后的资料夹,点开第一张照片那一刻,他的泪水就不自觉的落下,那是一张国一的时候他趴在桌上,唐泽修在他后面的座位看着他背影的照片,画面简简单单,没有任何亲暱的举动,但那宠溺的眼神?从那么早开始,他就是这样看他的吗?
随着照片一张一张播放,他的泪水也如泉涌再也收不住,画面里有他受伤时他眼里的不捨、有他跟别人举止亲密时他眼底的冷意,时间越往后推,唐泽修注视着他的眼神多了明显的情意,接着又多了多眷恋,甚至多了淡淡的哀伤。
怎么这样,怎么能这样,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用这些眼光看着他了?怎么能在他背后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怎么能藏着这样的感情守在他身边,又怎么能在他知道这些后那么狠心拋弃!
他的心痛到无以復加,双手压在胸前也止不了几乎像是心脏被扯开的痛,他大口喘着气,那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回放,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接下来一个月允承出现抑鬱症状,文森还有其他工作,没有随时在他身边,允承发现自己开始有睡眠障碍,而且很容易感到烦躁跟焦虑,因为难以专注,课业的压力变得更大,到后来他甚至开始出现自残行为,而且所有的症状都越来越严重,他几乎每晚都会梦见他说"我们别联络了",一个晚上会吓醒两、三次。
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对劲,跟着他的保鑣在一次把他从马路中间拉回来后主动联络了文森,文森接到消息连夜从东岸飞回来。
这夜,梦中唐泽修在机场抱着他,在他耳边说着"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后,我再也无法假装只当你是朋友",他想要牢牢抱住他,下一秒他的手却抱了个空,他慌张的四处张望,转头却看到罗文章将唐泽修抱在怀里对他说"你能爱上男人吗?能拥抱男人吗?",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再次被惊醒,他满身冷汗的坐起身,麻木的走下床伸手去拿书桌上笔筒里的美工刀,刚推出两节,房间门突然被打开了,他吓了一跳美工刀掉落在地上,文森看到大惊,一个箭步捡起地上的美工刀,然后透过客厅照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到了允承大腿上触目惊心的自残痕跡:「你怎么?」
「文森?」允承不知所措的看着美工刀被握在文森手中。
文森一把将他拥入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慌乱的情绪,心中自责不已,这孩子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没有提早发现呢?
许久之后允承才缓缓回过神来,他第一句话却是:「拜託你?不要告诉我妈?」
文森心疼的开口道:「我可以不跟你妈说你自残的事,但是你要积极配合治疗,可以吗?」允承缓缓的点了点头。
文森先是联络了黄佑礼,省略了自残的部分,又在跟黄佑礼讨论过后联络了温知莚。
温知莚从允承出国后本来就一直感到很不安,接获通知赶忙打视讯通话过去,允承却拒绝视讯只接了电话。
「承承,你在那边怎么样?」她担心的问。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听到一个很微弱的声音说:「妈?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快撑不下去了?」
温知莚一听吓的不轻,先是让允湘跟前夫每隔几个小时跟允承通电话,自己则连夜买了机票飞美国,等她终于见到允承时,孩子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允承的房间一片昏暗,没有开灯跟窗帘,人就缩在床上,身形瘦了一大圈,电脑里重复播放着一首歌,是adele的"hello",沉重哀伤的歌词,让他乍看之下就像个失恋的孩子。
她放下手中的行李,走到他床边坐下,拍拍他的肩膀:「承承,我来了,你还好吗?」
允承似乎这才意识到妈妈在他面前,他就像在汪洋中抓住浮木般,猛的抱住她,无助的说了两个字:「不好。」说完温知莚就感觉肩膀一阵湿意,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允承从开始的无声垂泪,到后来越来越压抑不住,开始放声痛哭,她什么也没有多问,轻拍着他的背,任孩子将情绪发洩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那些压抑的情感,总算随着泪水宣洩了不少.他觉得自己一个月来总算稍微能喘息了。
这个下午之后,温知莚跟姜河硕讨论她想在美国留一段时间,也打电话让黄佑礼跟陈睿丰放心,允承的状态她询问过医生,还没有到需要药物治疗的地步,医生建议用语言疗法,她就这样守在他身边,他愿意说话的话她就听,他不愿意说的话她就陪着。
约一个星期后,他终于愿意开口提起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坐在窗檯凝视着一颗小小的钮扣对温知莚说:「我以为他爱我就会捨不得放开我,但他却说不联络就不联络了。」他悲凉的问:「妈,爱不到的人真的没办法当朋友吗?」
温知莚心疼不已,但她仍必须给出正确的方向:「我认为要求爱你的人把你当朋友,是一种残忍,如果你当他是朋友就别那么做。」
他用手指轻轻摩擦着那枚钮扣轻声说:「可是我放不下他。」
她轻抚着他的发:「承承,你想回去找他吗?」
他不知道思量多久才道:「不了,就算回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那就给彼此一些时间吧,或许最后时间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允承的情况随着妈妈温柔的陪伴跟轻松的互动下逐渐转好,她把他循环播放的歌改成了五月天的"伤心的人别听慢歌",还被允承吐槽说他又不是失恋,她都懒得呛他不是失恋你之前放的又是什么?
三个月后他总算恢復到正常的作息,情绪也稳定不少,但他发现自己开始近乎病态的厌恶人碰他的头、搓揉或轻碰都无法接受,不过这基本不影响生活,只是有些同学会觉得他很怪,相处久了知道逆鳞不去触碰也就好了。
温知莚在他完全好转后仍是多观察了一个月才放心回国,而允承在学期间都没有回过国,文森已经完全搬过去跟他住在一起,温知莚跟黄佑礼最少一个月会过去看他一次,陈睿丰因为受雇于人时间不好掌握,但一年也会去两次,就连姜河硕到美国出差时都会特地绕过去西岸看他,允承在大家的关爱下抑鬱没有再復发,但唐泽修却成了缠绕在他心中一个过不去的结,每每想起都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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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学毕业前夕,有一天他跟文森一起吃晚餐的时候,文森问他:「四年了,你不回国去找那个男孩吗?」
「时间还没有告诉我答案,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他一直以为自己殷切期盼着大学毕业,能够回国去找他问清楚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但到了第三年他却开始胆怯了,害怕知道答案的恐惧甚至让他开始准备直升研究所的课程,想要拖延回国的时间。
「说不定答案要见到他才能找到呢?」这些年来,他听允承说了很多关于"那个男孩"的故事,那个人在他的言语中栩栩如生,可以想见他们曾经有多亲密。
「文森,就像你一直不敢回国找你儿子一样,我们都害怕知道答案不是吗?」文森说过,他因为无法接受异性婚姻,伤害了太太和儿子,对他的好存在着移情作用,他将他当自已的儿子照顾,就好似弥补了无法陪伴在自己孩子身边的遗憾。
允承苦涩一笑接着说:「你害怕你儿子怪你无法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担心他不能接受你是同性恋的事实,而我害怕他发现没有我的生活也一样很好,担心他有了新的对象早就将我忘记,我们都在逃避这些时间终将给出的答案,不是吗?」
「你跟我的情况能一样吗?我可是货真价实拋妻弃子的混球啊!」
「也不完全混球,你不是一直都让人给你带妻儿的消息吗?」
文森无奈的摇摇头:「当初离开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只要我妻子身边有人了,我立马回国跟她办离婚手续,但那女人死心眼,全心投入工作,身边根本没出现过任何男人,儿子也大了,说不定连我的长相都不认得了,现在要回去?也没有任何藉口了。」
「可悲的就是我们连要去见自己想念的人都要找个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