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馀下的人生

    凯琪正在发呆。
    她对着萤幕发呆，心烦意乱，头疼眼乾。昨晚丹尼尔又没有回家，南茜好心传了讯息来告知丹尼尔在杰西家，让她不用找人不用报警儘管放心去睡。
    怎么可能。凯琪才不可能放心。她睡不好，花了一整夜瀏览订票网页，并不惊讶自己多么心烦意乱、犹豫不决。
    签证不会自动延期，不买机票她就是违法居留。而她又为什么要留在伦敦呢？
    倒也不是说凯琪从出生就是这么冷静，从来不让爱情影响她的决定。她只是学过教训。这里没有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故事，凯琪的过去十分普通。一个前男友，两人都太年轻，分不清楚爱跟控制，天真的以为毕业以后也会永远在一起。
    现实世界里不常有绝症跟失忆，满大街都有的是三心二意。不幸的是在亚洲社会里，恋爱中的女性相较于男性、更偏向于牺牲自己。
    然后有天，男孩就会说：你以前……别人都……为什么你就不能……
    没道理要在同一个坑里摔上两次。凯琪潜心学习，深諳教训。前车之鑑血淋淋，就算丹尼尔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
    看起来。都说了只是看起来。他们的恋情四捨五入勉强算一年，以后的事谁知道。
    如果继续留在伦敦。如果跟丹尼尔开一间花店。
    如果她马上就跟丹尼尔结婚。
    凯琪不敢多想。这可以很美好，也可能很糟糕。她没有信心，也没有勇气。她选择放弃。放弃总是最轻松的决定。就算这一点也不公平。
    桃莉对着玄关嗷嗷叫。凯琪回过神，发现丹尼尔回来了。
    他站在玄关的灯下，深色毛呢大衣过膝，大衣下的身形线条頎长矫健，偏瘦而肌肉扎实。儘管没有专业人士帮忙打理，丹尼尔看上去也是跟萤幕上一样完美，比萤幕上更完美，尤其是柔软的、散落的棕色发丝，把他的脸衬得像个高中生。
    凯琪就哭出来了。她很伤心。
    「凯蒂？！」丹尼尔吓一大跳，手忙脚乱赶来抱着她，又是道歉又是安慰，都忘了脱大衣。大衣上的溼气冰冰冷冷，凯琪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把自己藏进丹尼尔的大衣内，双手环过丹尼尔的胸膛、死死抱住对方。
    「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别哭宝贝，没事了所以别哭……不要哭。」
    丹尼尔翻找着口袋内的卫生纸，要给凯琪擦眼泪。他的表情，凯琪发现丹尼尔的表情，他没有哭但是，他的双眼透露出的情绪，足够说明他比凯琪还要更伤心。
    「这样真的好辛苦……」凯琪终于，终究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她很爱丹尼尔，但她可能更爱她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丹尼尔对她的放弃宣言没有多大反应。他悲伤但温柔地笑了笑，告诉凯琪：「是呢。你说得对。这对你并不公平。这不是你的错，你可以放弃。别怕，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难以想像有朝一日、丹尼尔也会把放弃两个字说出口，一直以来在这段关係中，丹尼尔都扮演着主动出击、抓紧不放的角色，直到此时此刻。他要放弃自己过去的坚持和追求，他松口要给凯琪自由。
    凯琪止不住眼泪。她期望着这还不是结局，他们还有一点时间。仙杜瑞拉都等到十二点鐘响了才匆匆离场，没道理她就要提早结束。
    「我也爱你。」凯琪喃喃，双手揪紧了丹尼尔的衬杉，「永远。」
    凯琪说的永远就是寻常意义上的永远，意即至死方休。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结婚，就这样单个一辈子也挺好。仔细想想就此分手或许会是最好的结局，跟丹尼尔谈远距离恋爱这怎么想都行不通，片场又那么多聪明漂亮有才华的女明星，哪一个不符合丹尼尔的要求。
    难怪丹尼尔总想把她随身携带，想来也是怕感情生变，丹尼尔他才是演艺圈的人，各种案例看多了。
    但这就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关乎凯琪的自尊。她不想重蹈覆辙、不想被厌烦、重点是她也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她不确定丹尼尔爱她的程度，甚至可能是不够信任丹尼尔对她的爱；同样，坦白说，凯琪大概也不够爱丹尼尔。
    至少没有爱到愿意不顾一切，飞蛾扑火。
    丹尼尔说的永远也是寻常意义上的永远。意即休想，他才没有要分手。
    是这样的。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将是个卓越的计划。他有信心，他有后援，他会成功。
    那天买完戒指后，丹尼尔在自家庭院前徘徊许久，总算想起凯琪有个叫苏西的好朋友，据凯琪本人称苏西是完美闺蜜，丹尼尔想对方应该能给他不错的建议，真正靠谱的那种。
    出乎意料的是，说服苏西帮助他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几乎是在听丹尼尔说完自己的来意跟前因后果之后，苏西就应了丹尼尔的请求。本来丹尼尔以为要让苏西卖掉凯琪会很费工。
    『我是怀疑过你，不过这已经成为过去式。虽然你说你有分离焦虑，但我觉得凯琪的鑽牛角尖跟自杀式社交也不遑多让。这个世界上可能也只有你会在凯琪冷眼相待、冷嘲热讽的时候还把她当宝，坦白说我并不想真的跟她就此绑定、照顾她一辈子，让你们彼此祸害是完美的解套。』
    丹尼尔合理怀疑、苏西跟凯琪维持友谊的秘诀，在于她们说话都有独树一格的恶毒。他有求于人，他无话可说。
    『这种情况你就是只能跟她比耐心，除了耐心我没别的能教你。戒指这招很有创意，我很确定你会立刻把她吓跑。她就像小猫咪……曾经被人踹过，从此怀疑世界。你得花更多时间去赢得她的信任，四年太短了。』
    丹尼尔怀疑是自己数学不好。「四年？」哪来的四？
    『前三年她作为你的影迷在单方面观察你。那不算数。』
    「……四年你说短？」
    『哦。你以为我用多少时间跟凯琪成为好朋友？五年吧，也不多。』
    「……哇。」丹尼尔说不出别的话了。这真，了不起。
    『附带一提，你能不能别在吵架时说电影台词？这有点蠢。』
    看来丹尼尔别无选择。唯一的建议叫做耐心。
    听说有一招叫欲擒故纵。丹尼尔不确定自己这算不算放虎归山，但苏西的话听上去最有道理、而且深具权威，于是丹尼尔决定给自己设一条死线。
    五年就五年。成交。
    五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五年是，他四十岁了但可能依旧孑然一身；五年是，桃莉生小狗都能生个两、三窝了。五年是，五年前他不敢想像自己能在五十岁前拿下奥斯卡；五年是，后起新秀们把他这前浪拍死在沙滩上，搞不好那时候他早就不红了。
    五年。五年可以气候异变冰山全都融化海平面急速上升，全人类搬去喜马拉雅山，住研究如何把火星变成第二颗地球。五年也可以是人工智慧蓬勃发展，从摇滚乐到电子音乐的演化，某位未来将研究出改造人类基因的医学生从医学院毕业……
    丹尼尔并不在乎他可能是在凯琪身上浪费生命。
    他馀下的人生，早就都属于凯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