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二

    稍早自习到一半时，予凡妈妈打电话给她，说今天可以不用自己搭捷运回去，她会亲自到学校接她。
    梁予凡其实很高兴自己不用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在交通，今天难得能轻松甚至早点就寝，但想到今天班导师说过的话，她实在是无法不提心吊胆。
    希望昏黄的路灯没有把自己上车时尷尬的笑照得太清楚。
    「最近很累齁？」车里敌不动我不动的良久沉默终于在予凡妈妈的先发制人下被打破。
    「不会啦，还好。」而梁予凡防守得宜，这分没被拿下，就是客套陌生了些。
    「今天……我收到你模拟考的成绩单了。」来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单刀直入。明明也不是成绩不好，听到这样的开场白，梁予凡还是忍不住吊起嗓子眼。
    「你的数学好像还是考的不太好……我查了一下前几年的分数，这样好像没有办法上比较前面那些学校的会计系。」
    然后梁予凡就不说话了。一路上只剩下予凡妈妈絮絮叨叨的战略分析、备考建议，而她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打算。也或许是刻意沉默，避免又发生衝突。
    妈妈的观点她早就已经理解透彻：为了更容易成功所以最好能考到顶大、社会组没什么工作好找所以考个会计最好、不愿意的话就教育系、法律系也勉强能接受。
    就是最好不要读前途无亮的文学相关科系。
    但是正确来说，另一种普遍的建议不都是大学要让孩子选自己真正感兴趣的科系吗？工作不应该是依照能力而不是学歷来应徵吗？但每次她只要提到想要读自己喜欢的，妈妈就严厉反对，认为这样太冒险了。于是弄得她自己也开始徬徨，梦想和现实从来就像爱情或麵包的选择那样难分难捨。
    『他们眼中你地图里的
    都是悬崖
    你只是偶尔也想尝试看看
    有没有一双属于自己的翅膀
    能带领自己去到峭壁另一端
    可是他们说
    你经不起任何一次粉身碎骨』
    冯哲皓结束一天的课程与作业后，在睡前滑手机时恰巧瞥到梁予凡读书帐刚发的这则贴文。从贴文的内容来看，这位小朋友好像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呀？
    不过并不意外，适逢高三，大人口中影响人生的转捩点，这样的关键时刻难免有很多徬徨迷惘和侷促不安。
    自己那时候也是这样的。他看着桌上教科书里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英文，不禁想起当时的自己。他反倒没有像她一样犹豫踌躇，因为没怎么认真想过大考之后的日子，也仗着自己成绩不错，读什么科系都成不了太大问题，于是把选择权交给父母和老师。反正他们高兴就好，他感觉读什么对自己来说差别不大。
    所以他接受爸爸提供的方案，大学读会计系，之后考过执照就能直接到爸爸在的事务所工作。然而真正开始上大学之后才发现他的想像只吻合了爸爸口中的现实，而忘了考虑自己。
    他闭上眼睛，在黑暗的视线里开始回忆进到大学后的种种经歷……
    老师一样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着，底下的学生看起来已经有些心猿意马，却还是正襟危坐的抄抄写写，偶尔出神也假装听的十分认真。
    制服、教科书、教室固定的座位还有老师的麦克风，明明其实和大学差不了太多，但果然还是这个阶段最有学生时期的青春感了。或许是氛围的关係吧？
    冯哲皓回忆大学生活正入神，却一不小心睡着，直接穿回高中生活了。
    还是别人的。
    他倚着教室走廊外的栏杆往教室里望，一眼就能看见梁予凡坐在第一排的位子，紧皱着眉头死盯着桌上的讲义，手上的笔疾书着留下痕跡又很快被抹去，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背诵。
    不想打扰她，又没有什么事情能坐，只好专注地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就开始想起自己高三的时候。
    那时候的自己都在做什么？也这么认真的读书吗？
    好像不尽然。
    他高三的时候好像没觉得特别有压力，反正成绩一直以来都好，只需要认真几个小时复习一下，顺便装给大人们看就能有个交代。更多时候好像是喜欢玩游戏，就跟普遍的男孩子们一样。不过比较不同的是，他还常常边玩边骂，认为哪里哪里可以更好或怎么样什么的。
    上了大学之后越来越忙，尤其是之后自己心血来潮弄了双主修，好像反而还没有那么多时间玩游戏了。
    想着想着，下课鐘声正好响起，校园间一时鼓譟起来。全校学生收拾着书包准备放学，像下雨之前蓄势待发的闷雷，而蜂拥的学生是滂沱的雨点。梁予凡也从教室里缓缓走出，却没有背着书包，而是拿着讲义，避开人流跟在歷史老师的身后。
    她经过冯哲皓身边，却只匆匆瞥过一眼，也没有多说话。
    虽然跟他说话会很奇怪，但这种摆明着无视的样子也太没礼貌了吧？好歹也给个抱歉阿还是惊讶阿的眼神吧？
    于是冯哲皓很自然地跟了上去，悄悄跟在她背后等她和老师说完话，然后他打算偶尔像个暖男，大发慈悲的关心一下她在贴文里透露的、看起来不太好的状态。
    一开始梁予凡问了几个题本上的问题，然后他们好像开始聊起别的，老师拉了张椅子让她坐下。
    这是要促膝长谈的节奏？冯哲皓移动到离他们更近的位子，想知道她们在聊什么。
    「老师那你觉得，唸会计真的好吗？」
    「不错啊，至少会计蛮有用的。我前几届有几个学生读会计，后来工作之后看他们一放假就出国玩啊什么的，还带一堆伴手礼，问他们也都说薪水还蛮不错。」
    「可是会计师不是听说工作很枯燥吗？」
    「嗯……应该还是看人拉，是有很多人会这样觉得，但我也是有学生做的很开心。」
    「那所以老师你也觉得读文学真的不好喔？」
    「唉……就是人家说的文组难找工作啊，而且台湾的社会就是这样不重视文组。读名校的文组出去都不一定比较有优势了，那你如果考不到名校可能更难找工作耶。」
    梁予凡就这样跟老师聊了几十分鐘，说完自己对科系选择的犹豫后，也和老师谈了些自己在准备歷史上的瓶颈和问题。
    结束谈话时暮色已沉，校园里没剩多少学生，不是到校外吃晚餐就是已经聚集在k书馆里。
    因此梁予凡很放心的像冯哲皓开口，「我有传讯息说我要去找老师讲事情，你可以在别的地方等我，你没有看到吗？」
    「我没看到阿？你什么时候传的？」冯哲皓真的没有看到，毕竟他睡前还有点开社群网站瀏览的。
    「刚刚阿，我有看到你站在外面，想说你可以先在那里等我。」梁予凡显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理直气壮的说着。
    冯哲皓倒是无奈的挑了挑眉，「……我在睡觉阿怎么看？」
    「喔。」梁予凡这才恍然，尷尬的收拾书包准备去吃饭。
    一路上，冯哲皓还没有想好从何问起她的状况，她反倒就先开口，「你是什么系啊？我好像问过但我忘记你回答什么了。」
    「会计阿。」
    「喔，难怪数学这么好。」梁予凡耸了耸肩，停顿了下才继续问，「那你是因为喜欢才读的吗？」
    「呃……」冯哲皓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不算是，只是我那时候没有想过自己想读什么科系，我爸妈又是在会计事务所上班，觉得我毕业可以直接进去他们那里工作，所以才叫我读。」
    「那你自己没有其他的，梦想什么的吗？想要当成职业那种梦想。」
    「本来没有，大学之后才发现自己好像有。」
    「那你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多想一点或者是后悔听他们的话啊？」
    冯哲皓思索了一下，正准备要回答时却被意外的打断。
    「哇！」这一声不只吓到了冯哲皓，梁予凡也被吓的不轻，因为她还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还突然压上了两隻手。
    梁予凡慢慢地转头，「夏盈？」梁予凡这才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嘿嘿。」夏盈从她的身后绕到冯哲皓站着的位子，他只好默默的退居后位。
    「你怎么会来？」
    「我今天刚好想要留下来读书，但放学又不饿所以现在才来吃饭，就看到你拉！」夏盈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不过说完又像想到什么，板起脸来，「可是予凡，我刚刚看你好像……是不是在跟谁讲话啊？也不是讲电话，难道是……」
    「不是啦！」梁予凡看上去十分慌张，「我……在默背歷史阿！」
    「喔——」夏盈拉长尾音，语气里浓浓的不解与半信半疑。
    夏盈来了之后周遭的氛围就不一样了，梁予凡一扫几分鐘前纠结的心情，两个小女孩在大街上笑语不断，吃了最喜欢的锅贴店当晚餐后还给自己买了饮料，藉口犒赏一天下来的努力，才心不甘情不愿回到各自的位子上自习。
    她读书的时候冯哲皓就静静的坐在旁边地上，或者偶尔四处走走逛逛，但只要梁予凡一有问题，他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替她解答。
    让梁予凡最开心偶尔读累了还可以有人陪她聊天。像现在她趁着问完一些数学问题的空档稍作休息，就开始在计算纸上找空白处写字，「我最近有梦到小牛奶。」
    「然后呢？」但大部分时候冯哲皓给她的回应都是淡淡的。
    「小牛奶说我们只要见面，你就可以好好睡觉，不用再看到我了耶！^0^>_^」惊叹号后面还把自己会的所有微笑符号加上。
    「我在加拿大。」他又冷冷拋下一个句点。
    「阿，太可惜了t.tqaq」
    「你就这么嫌弃？有人给你当免费家教还嫌？」
    然后通常梁予凡会故意说一些让人感觉白目的言论，冯哲皓就会陪着她开始拌嘴。聊了一会、休息足够之后才继续读书。
    可能是因为讲到见面、结束现况的话题，冯哲皓难得的就静静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认真的侧脸，过了良久又开口，「我这学期的课只到十二月底，所以你考学测前那段衝刺的时间，我可能来不了。」
    梁予凡闻言看了他一下，并不了解他怎么突然这么说，只是表示了解的点头喔了一下，便又继续埋首书堆。
    那时候的她对冯哲皓表示考前不会见面的预告没有太大的感觉，是要等到倒数日历被撕的越来越薄，她才发现原来有没有一个能倾吐的对象陪在身边，其实是判若云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