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王氏是慈母,这是无疑的。以前她偏向二房跟三房,是因为大房站在上风头。现在情况转变了,她自然就要惦记被赶走的大房日子该怎么过了。况且,她未必不会觉得是自己当媳妇的挑拨了家里,尤其是林青蕊,要不然好几日了王氏怎得就对俩媳妇爱答不理的?那是心里有了怨言。
“既然这样,那我把卖地准备给娘看病的银子交给娘,往后......”李铁柱抿着嘴,停顿了一下,“娘身子骨不好,要是受了苛待,就让人捎信给我,再怎么说我们也不会让您吃苦受累的。”
言语之间,一切只是看在王氏面子上。但若要让他们跟大房一家再称兄道弟的相亲相爱,那也是不可能的。
李铁栓跟着点点头。
之后,李铁顺跟秦氏被叫了回来,听到王氏的打算,不说李铁顺如何,秦氏就赶忙的点头表心意了。过了几天苦日子,她哪里不知道,没有了二房跟三房,她们往后吃糠喝稀都是好的。难得现在王氏想跟着他们,那以后大房跟二房给的奉养,还不是全凭她们支配?
“我跟着大房生活,那二房跟三房的奉养也得重新谈谈。房子归你们了,那奉养的银子就每年一家再涨一两银子,粮食就三石吧。”王氏心里也憋屈,甚至看俩儿子不开口挽留她,也没有让大房回来的意思,都开始怨恨起老二跟老三媳妇了。都是这俩人撺掇的,不然一向没事儿的家里,怎么就分崩离析了?
要不说,再老实的人,也会有愚蠢的时候。尤其是王氏这样,以前把面子看得太重,怕被人笑话。后来被大房伤了心,干脆默认了分家,现在却因为同情老大一家人迁怒二房跟三房。
听了这话,李铁柱心里突然就有些释然了。他娘果然还是更看重大房,就算已经对她动手了,她也能原谅。因为大房有儿子,也因为她习惯了让二房跟三房忍让。
想到以前他娘故意给媳妇撂的脸色,他终于没法在骗自己了。
最后定下了每家每年三两奉养银子,还有三石头粮食,另外家里没卖的家畜跟粮食,都得跟着王氏送去大房。一石粮食就是一百多斤,都赶得上半亩地的收成了,现在他们手里每家也就一亩地,就算全给了也不够的。
而三两银子,在村里分过家的人力,也着实不少。
族长跟里正看向屋里的人,再次感叹王氏年纪大了,脑子也不清醒了。这么个要法,是要把孩子们逼成哪样?
李家的事儿可谓是跌宕起伏,可这遭也算是彻底处理清楚了。往后在没有理由纠缠了......
当天,王氏就在秦氏殷勤的伺候下跟着大房走了,而家里的家畜跟粮食也没过夜,没到晌午就被那边迫不及待的拉走了。
等忙活完了,天色都已经晚了,一家人心事重重的凑在一起随便吃了点。最后相顾无言的各自回了屋。
回到屋,李铁柱心里难受的很,抱着自家媳妇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只是那低落的情绪,就算不说也感染了林青蕊。
她拍着抱着自己腰身那汉子,慢慢顺着他的后背,无声的安慰却让李铁柱开始平静下来。
“媳妇......我没想到娘......”
“别多想,不管娘是怎么想的,她对我们也是真心实意的。”林青蕊看着手腕上戴着的镯子,神色复杂的叹口气。她理解王氏的想法,却不代表赞同她。
为了那样一家子,伤了两个孝顺儿子的心,也不知以后她会不会后悔。
日头还会照常升起,日子也得过下去。把家里的事儿处理完了,李铁柱跟李铁栓就又出外做工了。这一回,李铁柱也没跟着自家三弟去庄子上做苦力活儿,而是寻了个护院的活儿,每日帮着护送货物之类的。
而家里的赵氏,现在正瞧着自家二嫂从用黄泥封着的罐子里倒酒。前些时候见二嫂往罐子里闷了好几斤熟米饭,她还心疼了半天,直到刚才闻到了白酒味儿,她才诧异的睁大了眼睛,感情自家二嫂真的酿出了粮食酒?
“来尝尝。”只凭四散的酒香味,林青蕊就能确定,这米酒是酿成了。她拿了个碗,往里面倒了一些递给赵氏。
赵氏接过酒,激动的都有些打哆嗦了,小心翼翼的嘬了一口碗边。顿时间,纯清的酒香弥漫,虽然不是浓香烈酒,却也比自家男人偶尔买回来的高粱酒好喝的多。至于怎么个好喝法,她也说不清,就是觉得没那么辣眼睛。
“二嫂,真好喝。”
看着赵氏眼神都亮了,林青蕊笑道:“等会儿去了酒糟,喝着会更好。因为发酵时间还浅,米酒的度数不高,还算不得好。这次就是试试,回头我再酿一些高粱酒,若是成了,回头咱们去镇上时候可以寻个铺子问问收不收。”
其实酿酒固态发酵总比液态发酵好一些,虽然产量不比液体发酵高,可是口感更好。只是现在家里酿酒的工具不全,她也只能按着自己研究过的法子简单的做出一些来。
想到工具,她突然想到前世时候师傅让画过的蒸馏器图纸。心下一动,就想着要寻个匠人帮着做出一副来。
张氏不懂那些,反正是听的一头雾水。
“镇上卖的粮食酒,其实也不仅是高粱酒跟米酒。像是苞米粒之类的五谷杂粮,都可以出酒。”林青蕊心里高兴,见赵氏喝的直点头,就接着说道。
其实何止是苞米粒,一般淀粉能转糖的粮食,都是酿酒的好东西。
都说“儿子要亲生,老酒要冬酿”,现在可正是时候呢。因为她现在酿酒量少,自个在家就可以做,也不用雇人手帮着搅拌。所以倒也方便。
不过品着米酒,虽然比镇上买的散酒口感好多了,可用水上却还有瑕疵。《礼记·月令》:“乃命大酋,秫稻必齐,麴蘖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所谓酿酒六宝,除了高粱稻谷、火候温度跟器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水质了。
林青蕊现在酿酒用的水,是自家院子里的井水,甘甜不够水质也算不得上佳。甚至就算她用炭跟杂草过滤了,也达不到最理想的状态。
想到酒质越好,对自家日后的发展越好,她就有心去寻李铁柱一趟。毕竟那汉子在山里行走的多,哪里有山泉水,想必也是一清二楚。
虽然觉得自家二嫂酿出酒来的事儿很稀罕,也很不可思议,但赵氏却从来没想过能凭着这个发家致富。毕竟他们庄户人家,平时就算做了什么稀罕的吃食也都是自家用,或者走人情送一些。再说了,镇上就有酒坊,只听说过酒坊买酒,可没听说过酒坊买酒的。
所以当听到二嫂说回头去酒坊问问,看看收酒的价格时候,她满脸惊讶的问道:“二嫂,你打算卖酒?”
“对啊,咱们都喝过镇上打的散酒,口感粗糙,入口辛辣少有粮食的清香。”林青蕊利索的把余下的酒重新封起来,又把刚刚用来盛酒的碗刷了。
要说她最大的依仗也就是酿酒的技术了,如果能靠着这门手艺挣钱,那是最好不过的。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之所以他们现在喝的酒口感差多半是因为买的是廉价酒水。可若是酒坊从她这里进酒,未必就会没利可图。
省去进酒车马周转花销,加上本地酒的噱头,若是她从中再让几分利,估计酒坊也是乐意的。
“二嫂,那能成吗?”
也不怨赵氏见识短,甚至有些犹豫着该怎么劝说林青蕊。她一辈子都没想过,农家妇人还能去做生意呢。原以为顶多就是像她这样绣绣荷包,做做绣活儿给家里添点进项,能供了一家人的吃喝,哪敢想自家嫂子还有跟酒坊做买卖的念头?
林青蕊猜出了她的心思,想了想就随口说道:“左右咱们自家也少不了用酒,若是卖不了就自家酿着喝就是了。如果能卖了就更好了,指不定往后铁柱跟铁栓就不用在出去给人做工了。”
家里的米酒酿好了,可林青蕊还想再多酿几样,日后要跟酒坊谈价的时候也好多些筹码。
日子就这样又过着,期间林青蕊捎信让李铁柱往回送了两趟糯米跟高粱米,俩人还特意去寻了离家最近的泉水。林青蕊尝了尝,甘甜清纯,而且没有杂草跟水锈,该是酿酒的好选择。
入了二月,乍暖还寒,虽然日头开始带了暖意,可每日早晚依旧透着凉飕飕的冷意。
猫了一冬的野物们开始活动了,李铁柱跟李铁栓也放工回来准备刨地耕地了。
林青蕊知道地是农家人的命/根子,在大伙眼里,那是老祖宗留给他们生存的东西。所以任是怎样有活计的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回来翻腾田地的。
只是她也算过,就算是风调雨顺时候,一亩地打了粮食也不过二石的收成。除去赋税,哪怕是全部卖了,也不过六七百文。就算村里最富裕的人家,种着十几亩地,一年下来最多也就是六七两银子。
可要是让田地荒着,也不是个事儿。
这边正想着呢,外头就有人念叨说王氏那边请两房过去商量事儿。刚刚从地里回来的男人,二话没说,放下锄头跟铁锹就带了媳妇出门。
自打回来,他们不是没打听过王氏的日子,听人说现在李铁顺跟秦氏对她都很孝顺,两个孩子也天天奶奶奶奶的叫着,倒是没听说哪天又吵闹或者生气了。所以他俩也就放下心来,可俩人心里也都清楚,当初说掰扯的清清楚楚了就不该再往来,也省得节外生枝了。
现在一听王氏让人捎信找他们,还是说谈正事儿,难不成是大房那边暗地里苛待了她?
毕竟是亲娘,拉扯大他们不容易,就算有过怨气,也抵不过爹娘养育的恩情。
到了大房那边,进屋就见王氏在炕上坐着,边上站着李铁顺两口子,李大宝跟李二宝见人来了,做了鬼脸就跑了。本来几个人还有说有笑的,一见二房跟三房来了,王氏的脸就有些僵硬起来。
“娘,您找我们有事儿?”
之前还以为王氏是受了苛待想回去呢,可现在怎么瞧着都不像,似乎秦氏对她依旧是殷勤备至。所以别说林青蕊跟赵氏想不明白了,就连李铁柱跟李铁栓都一头雾水。
家都分的干干净净了,而且早就说不再往来了,那还能有什么事儿呢?
接下来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就连一向咋呼的厉害的秦氏都不言语了,只一个劲的给王氏使着眼色。
过了一会儿,王氏叹口气吭了声。
“老二,娘年纪大了,想了好些日子也没想明白,怎得你没成家时候,一家人过得高高兴兴。好容易盼着你成了家,这兄弟不像兄弟,妯娌不像妯娌的生生把好好的家给拆散了?”
王氏说这话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垂头敛目的林青蕊,虽然是对着自家儿子感叹的着话,好似没有恶意一般,可话里话外还不是指责林青蕊挑唆了他们?
李铁柱一听这话,脸就沉了下来。他不是傻子,听不出他娘的意思。可他不懂他娘怎得就说起了这些,难不成她忘了以前之所以风平浪静全是因为他的退让?
林青蕊有些哭笑不得,甚至觉得王氏未免太健忘了。难道她觉得李铁柱跟三房受苦受累就是高高兴兴的事儿?大丫跟二丫三天两头被唬的跟鹌鹑一样,吃饭连菜叶子都不敢夹是过得乐乐和和?
她甚至有些看不透了,以前觉得王氏这个婆婆虽然性子绵软,可也不是心思不清明的人。怎得还没几天呢,就能说出这种话?
也许她一直错了,能任由当嫂子的败坏儿子名声,在家里作威作福的婆婆。一个只会掉眼泪让儿子忍耐的娘亲,心底里怎么可能不自私?
过去不过是所有人有依着她,顺着她罢了。
李铁柱站在边上没有接话,甚至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看不出心底是个什么想法。
“按理说分了家,我也不该再说什么了。可你们二房跟三房都能干,有没有田地都能有口吃的。”王氏见没人理会她的话,索性也不再妆模作样了,干脆直入正题的开口说道,“你大哥是个什么德行你们也清楚,现在要养我这么个累赘。加上大宝跟二宝都大了,也该跟着先生认认字儿了,指不定以后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不说也能给让你们跟着沾光......”
无怪王氏这么说,她是真不知道自家老二在战场上立过什么功,当初猛然见生死不明的儿子回来,心里除了庆幸也没别的念头了。
可后来随着儿子把赏银交到家里,后来又总能挣了大钱,她的心底里也有了细微的变化。直到儿子娶了媳妇闹了分家的事儿以后,那种变化越发的明显了。
“我想着,你们不如就把手头上的地让出来,就算拉扯一把大房。说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来,大宝跟二宝出息了,你们脸上也有光。”说着说着,王氏就又开始抬起袖子抹眼泪了。
林青蕊抿着嘴,半晌没有说话,看着李铁柱跟李铁栓俩人都是喜怒难辨的模样,也觉得有些心冷。
经过接二连三的事儿,要是王氏没消磨那点亲情,也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现在,王氏明知道自家二儿子跟三儿子一个是靠命吃饭,一个靠苦力挣钱,怎得要地就要的这么理所当然?就因为老大不争气,就因为李家两个孙子想读书,所以要逼的别人没法过?
若是李铁柱跟李铁栓也是没能耐,全靠地吃饭的人,王氏还能说出这种话来不?
一向老实,性情唯唯诺诺的赵氏,这会儿都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许是跟二嫂呆的久了,潜移默化之中,她的许多想法也改变了。她还年轻,谁能说她一辈子没儿子?况且自家两个女儿,谁提起来不夸一句懂事儿?难不成还比不上不懂四六的李大宝兄弟俩!
“娘,该给的我一分不差,可不该给的谁也别想往外拿一分。您要是实在心疼大哥他们,想把地要回去,那就请了里正跟族长来。”李铁柱不想再呆下去了,也不愿意在听他娘明里暗里的指责自家媳妇不贤惠。往日里他尽可能的谅解她,希望她能安度晚年,可前提他乐意他无所谓。
撂下这句话,他就拉了媳妇出门,头都没回一下。
“娘,您偏心也不能不给二房跟三房活路吧。二哥才娶了亲,我们还有大丫跟二丫要养活,把地都给了大哥让我们喝西北风?”李铁栓也有些无语,可绝情的话他说不出来,只能跟着扭头出门。
王氏一愣,想要把人叫住,但张了半天嘴也没等说出一句话来。
从始至终,秦氏跟李铁顺都没说话,直到人走了,李铁顺才在秦氏的抱怨声里恼怒的吼了一句闭嘴。
他知道,往后的兄弟当着是没法做了。就算二弟三弟见了他还会叫大哥,他也没脸再应下了。
回到家,李铁柱跟李铁栓的面色一直很不好,直到后晌饭了,一家人凑在一块说起闲话来,才算缓和了许多。
想着天儿冷,大伙儿心情又有些低落,所以后晌饭时候,林青蕊特意拿了一小罐自己酿的冬元酒。
也是做饭的工夫,大丫跟二丫手拉着手的回来了,见到自家二伯娘做饭,都凑过来连声问二伯娘有什么好吃的。看着两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神,心头再大的郁气都消散了。
“小馋猫,一会儿二伯娘给你们做酒香丸子。”林青蕊戳了戳两个妞妞的脑门,让她们自个去舀水洗手。自己则继续打肉馅,等到肉馅变得黏糊了,才加了面粉跟花椒水和少量的冬元酒进去。
只要是跟酒相关的吃食,几乎很少有林青蕊不拿手的。记得小时候师傅为了让她分辨酒香,就连熬粥都会放些酒,然后问她是什么酒如何酿制。但凡答错了,总会挨罚。时间久了,她不仅会喝酒尝酒了,就连用酒水做吃食的法子也学了不少。
表面开始金黄的肉丸慢慢散出了淡淡的酒香,混着花椒水的料香弥漫。小小的灶房里,都是诱人流口水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林青蕊兴奋的把肉丸子跟酒酿团子端上桌,最后还用酿酒留下的酒糟煮了鸡蛋汤。这些东西不仅补气血,还养身子,当真是大补呢。
两个孩子对一颗颗甜滋滋的南瓜丸子很感兴趣,吃的很是开心,期间还不忘抬头冲着自家二伯娘说几句好吃。得了二伯娘的笑,这才继续跟美食奋斗起来。
李铁柱还没喝过自家媳妇酿的酒水呢,这会儿见媳妇亲手非倒了,自然毫不客气的灌了一口。原本想象中的辛辣没有出现,反倒是香醇厚重的酒味顺着口腔到胃里慢慢暖和起来。
林青蕊怎么看不出自家汉子的心思,只怕他是担心自个酿的酒辛辣苦涩呢,这才闷头就灌了一大口。如今看到他露出诧异跟惊讶的表情,甚至还忍不住砸吧砸吧嘴巴。她当下就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口感好吧。”
说着,自然而然的又给他添了一碗。
天儿冷,加上家里也没什么事儿。林青蕊又不愿意抠唆着,所以除了大丫跟二丫之外的几个大人,一会儿就把一小罐的冬元酒喝完了。
最后李铁柱兄弟俩还有些意犹未尽呢。“媳妇,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呢。”李铁柱咂咂嘴,满脸惊讶的看着自家媳妇。
☆、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