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宋衍一愣,人多眼杂的,无声地将字条握进了手心。男宾区的行酒令又轮了几圈,宋衍还是一口酒水未沾。曲水边上好些个文采差点的,现下都熏醉了,大部分人面上也都染了浅浅的醉色,只有宋衍一人还冷清清地立在其中,这下连萧怀瑜都看不下去了。
“这不行,”萧怀瑜举起了酒杯,遥遥地冲宋衍道,“宋大人今日来都来了,不能大家伙儿都醉了,光你一个不饮酒。”
宋衍拒绝不了太子的敬酒,于是应和地饮了几杯。
酒酣过半,宋衍白皙的脸颊染了些薄薄的晕红。
手心里的纸条捏的汗湿,他想了想,借口更衣。太子见他已玉面染霞光,摆了摆手叫他自行去吧。宋衍当下便起身,他身高腿长的,几步就出了林子走远。等到了个无人的地儿,打开了手心的纸条。
上书:阿衍,来后竹林,有事找,娇娇儿字。
一阵微风袭过,吹起了宋衍的广袖与墨发,让他冷月般的容颜更显出清冷。他冷冷地盯着上面的几个字,狭长的眸子里眸色沉沉。
另一边赵娇娇,早早在竹林间的凉亭候着。
她早已换了身行头,又化了个精致的妆容。良辰美景两个美貌的丫鬟一左一右地立在身后,一身绯色的衣裙的赵娇娇,在绿意盎然的绿竹林中显得格外的浓墨重彩。
红唇凤眼,精致的五官,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什么叫美艳逼人。
凉亭中,设有颇有意趣的竹雕桌椅。配合着满林子的绿意,有种闲适的雅致。赵娇娇慵懒地趴坐在竹桌上,上满摆了一只小炉子。精致的茶具摆放妥当,炉子上放置了一只紫砂壶,正汩汩地煮着水。
赵娇娇正想着下面的事儿,面颊红红。
宋衍盯了纸条半饷,脑子里浮起新妇那张假模假样的哭脸,决定去见赵娇娇一面。
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结果。往日两年的情分再深,他与赵娇娇也已经断了。自他娶了新妇,自两人和离成文以后,便注定了今后两不相干。娇娇儿总是这般纠缠,与她与自己以及与新妇,都是不好。
痴缠无益,不如就此说个清楚。
这么想着,宋衍敛目将纸条收起,负手往竹林方向去了。
☆、第118章 (五)第五穿
董明月不愧为钦定的太子妃,嗓音清风细雨,言辞又平和文雅,真极为的八面玲珑。绕是尤悠此时根本无意与她多说,对着她这般,也是丝毫生不出讨厌来的。
心平气和地被她拉着,像朋友间叙话般聊上小个半时辰。
赵皇后坐在主位上,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只是见尤悠手中的那一盏茶还在捧着,顿了顿,她似笑非笑道:“宋卿家的可是不喜这龙井?”
“怎么会?”尤悠眼睛睁得圆溜,看着懵懂又可人心,“茶很香呢!”
赵皇后心中冷笑,半点不为所动。
这些年,后宫中的各色女人她见得多了。是人是鬼,她根本不需看,凭直觉就能感受出来。像尤氏这类瞧着天真软糯的,恰恰是赵皇后最最不喜的。她眸色沉了沉,凉凉道:“本宫怎么瞧着宋卿家的一点未动呢?莫不是怕在本宫这儿喝了不干净的?”
此话一落地,将将还笑着的尤悠,顿时一副吓尿了的模样。
啪一下放下杯子,她诚惶诚恐站起身来,紧张得差点碰倒了身旁的案桌:“娘娘您误会了,妾身,妾身只是不喜喝热茶罢了。那,那热茶水,太烫嘴……”
说完,案桌上打着圈晃动的茶水盖还是咣当一下,落到地上。
尤悠小身板适时一抖,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儿迅速染上了水色。她大睁着眼,就这么湿漉漉地盯着人看。那纤细的腰身,配着这么一张柔弱精致的面容,整个人如被林间小兔子被吓着了般颤颤,看着十分的楚楚惹人爱。
赵皇后见状,一口气噎住了胸口。
原本她想借着这不轻不重的话刺上尤悠几句,顺势的,再威慑了她一口饮了那茶水。谁知尤悠突然这么一番做派,弄得她跟故意找茬,给人家臣子内眷难堪一般。
太子妃方才营造出来的融洽场面,顿时就尴尬起来。
董明月心中心脏猛跳,硬生生憋了一口气。
她这婆母,不帮着她为太子拉拢人也就算了,偏还总顾着那赵家那表姑娘给她拖后腿。董明月暗吸了一口气,压下对婆母的厌烦,掩嘴‘噗嗤’一下轻轻笑了:“宋少夫人如今还是小孩儿心思呢,茶水确实烫了些,慢慢饮就不烫嘴了。”
尤悠忽闪忽闪着大眼睛,扭过脸看她,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其实,妾身不太会喝茶。”
“无事呢。”
太子妃铁了心帮太子拉拢人。她地与上首的赵皇后深深对视了一眼,见赵皇后哼了声消停了些,温婉笑拉住尤悠的手安抚道,“旁人来娘娘这儿多是欢喜这一口茶水,偏你有些另类。娘娘也就看着少夫人不同才多说了句,少夫人莫放在心上呢。”
尤悠瞥了眼上首赵皇后,委委屈屈的:“……哦。”
赵皇后于是又憋了一口气,胸腔里绷得紧紧的,憋着难受。一双幽沉算计的眸子里,早已射出了厉芒。
到了如今的地位,她已经很少吃这种憋屈了!
赵皇后眯着凌厉的眼儿,迅速就冷下了脸来。
她全然不顾儿媳妇中间转寰的说辞,居高临下地盯死了尤悠的眼睛,言辞口气上当即就带了不容拒绝的冷硬与强势:“宋卿家的,这又是嫌茶水烫又是推辞说不会饮茶的,可真金贵。”
这话说的,可就很不给脸面了。
董明月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虽说宋衍如今不过从六品,这尤氏确实也是连个诰命都无的夫人,到底是不一样。寻常赵皇后呵斥人官宦女眷像呵斥奴才似得不打紧,宋衍的新妇再怎么无诰命,经不住宋家家世显赫啊!
如这般落人宋家嫡长孙媳妇的脸面,别说给太子争取宋衍了,说不定还因着故意折辱的说辞而得罪了宋家上下!
太子妃扭头看向尤悠,果然见着了一张苍白的小脸,心都梗碎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拍着吓得差点缩成一团宋家新妇的后背,十分艰涩地打圆场道:“母后,宋少夫人年纪还小呢,许是更喜欢喝些甜果茶。欢儿(董明月给萧怀瑜生的嫡长女)也爱果茶,龙井这类的茶水,确实不讨小女子的欢心呢……”
赵皇后掀开眼帘,面上不免露着刻薄的神情。
董明月心中烦躁又升一级,尴尬地陪着笑脸,难得不顾尊卑在坤宁宫喧宾夺主吩咐起了白碗来:“媳妇儿瞧着这些个茶水也都凉了,宋少夫人第一次进皇后,莫叫你白来一趟连茶水都未尝过,白碗嬷嬷,不若换些果茶上来?”
白碗看了眼赵皇后,见她不说话,附身应是,退了出去。
因着与皇帝的深厚少年夫妻情分,身旁又有出色的儿子给做后盾,赵皇后的养气功夫是越来越弱。她冷冷地盯着下首浑身散发冲天婊气的宋衍新妇,直被她那风中摧残的小百花模样膈应的一口郁气,上不去下不来的。
这么个恶心的东西,怪不得娇娇儿被气哭了!
殿内安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白碗端了杯香气宜人的果茶奉了上来。
尤悠还怯怯地站着没坐下呢,上首的赵皇后也还横眉冷对的不发一言,太子妃觉得,自己都快要吐血了。
她有些哀求的看了眼赵皇后,赵皇后的心里在算计着旁的事儿。
这个时辰,赵皇后觉得娇娇儿那边也该已经与宋衍欢好上了。毕竟白碗的药.粉威力,没人比他更清楚。如今这尤氏这小妇人虽然有些难弄,可若要弄死,其实也不在乎这一时。
于是她便一甩袖,扶着白碗的胳膊便走了。
即便恨不得掐死尤悠,赵皇后终究是女人堆里杀出来的佼佼者。
与她,盛怒其实也不过算计一场。
尤悠现下有些急,虽然宋衍被她几个月闹腾的心态变了她心里清楚,可她终究不是将希望寄托在男人的自觉上。
本来原计划是,她快速应付了赵皇后然后去搅合宋衍与赵娇娇。只是没想到太子妃那么多话,赵皇后也这么难缠,竟占了她快一个时辰的功夫。眼看着离原著中宋衍‘难得放肆一回’的时间越来越近,尤悠连忙跟董明月告辞。
太子妃经过这么一出戏,心中也乏,心下计较了片刻,含笑应允。
出了坤宁宫,尤悠立即行动起来。
先派了玉砚去男宾区打探,若是可以的话,引来太子更好。她自己,则带着双喜去找那劳什子的竹林。双喜的探听能力十分惊人,人生地不熟的皇宫,没一会儿就被她给探听到了后竹林的地儿。
尤悠旁的也不多想,领了双喜便赶往竹林。
宋衍因着几番流觞曲水耽误了功夫,如今也才刚到竹林。
他一身月牙白长袍,此时站在一片绿意中,就像一块发着光精心雕琢过的美玉。身姿笔直,面色从容,静静地立在竹林的小径尽头。那绷着万年不变的寡淡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凉亭中煮茶的红裙女子。
公子芝兰玉树,清雅无双。
赵娇娇其实从他的身影一出现,便早已发现了。
只是,她想着自己与宋衍也许久未见了,免不了又有些近乡情怯。此时的她就像只骄傲的孔雀,不自控地要摆起了窈窕淑女的谱儿。纤纤素手捻着少许的茶团,魅色的眸子低垂,正优雅地分起了茶。
红裙乌发,红唇玉肤,处处都是美。
静静看了许久,宋衍的眼帘微动,抬腿跨进了凉亭。
赵娇娇适时回眸一笑,烈焰红唇,艳色逼人。
她微睁着美眸,惊讶中暗藏惊喜地道:“阿衍,你来了?”
宋衍立在她三步远的地方,如墨的发丝随着月牙白的长袍一起,被风吹得蹁跹。宋衍没有直视她眼睛,轻启薄唇淡淡道:“何事找我?”
“你就不能坐下听我说?!”
赵娇娇急躁的话冲口而出,刚一出口便意识到不恰当,立即噤了声。
“不必。”宋衍斩钉截铁地回道。
徐徐的微风吹散了他身上不少的酒气燥热,脑子里的抽痛让宋衍紧蹙着眉头,瞬即,他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你我如今已算孤男寡女。为着赵四姑娘的名声,宋某理当多多避讳些……”
“……赵姑娘,人言可畏。”
赵娇娇瞳孔一缩,指甲‘呲’一下刮到了青瓷杯上。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他的冷淡,当下差点破功。死死扣着手心里那块软弱,赵娇娇心里做了好一番安慰才忍住惊怒仰起了笑脸继续:“可是阿衍,过去发生的事,不是你说一句要避讳就能完全掩盖的。我才是你的原配妻子,不是吗?”
“嗯,”宋衍点头,“和离的原配。”
赵娇娇的手迅速捏紧,差点爆出了青筋。
她嘴唇有些抖,心下万千悲伤。面对宋衍,她赵娇娇就算是天之骄女,就算是比皇家郡主还尊贵,也总改不掉被动的境况:“和离是我的一时之气,我如今,早已知道错了。阿衍,你还欢迎我回家吗?”
宋衍浓长的眼睫抖了抖,没说话。
不得不说,素来强硬的赵娇娇软和起来,比尤悠的经常性柔弱更有冲击力。赵娇娇也不是个笨人,学会动脑子,上次祖母七十岁的寿诞,她吃的亏也让她学到了。
示弱,不代表真弱。
“我们少年夫妻,我从十四嫁于你,到十六岁犯浑离开。成亲整整两年,期间有过欢笑也有过离别,”赵娇娇美眸中含泪,放下了外人面前的坚强盔甲,难得软弱一回道,“阿衍,你都没有舍不得我吗?”
宋衍抿着薄唇,微醺的脑子有些集中不了精力。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心软。
宋衍很清楚,自己过来的目的是断了赵娇娇的痴缠。他如今已经重新娶妻,新妇虽然顽皮却也算可心。她此时若还对和离的前妻心软,不论与他们三人谁,都不是个好现象。所以,他抿紧了嘴,依旧没说话。
“阿衍,我们和离了,难道两年的情分是作假的吗?”
宋衍的神色冷淡,袖笼里的修长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赵娇娇即便学聪明了,也改不了浮躁的本性。她见宋衍迟迟不开口,刚来的聪明劲儿瞬间失去了效应。打好的腹稿囫囵地一乱,她开始急躁,“那我不说其他,你能坐下吗?我们之间,已经需要疏离到品茶都是罪过了?”
“先坐下可好?”赵娇娇可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