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最气的是陛下应了, 顿格列顿时爽快了,酒兴大起,又开始举杯换盏,拉着他不停地饮酒, 陛下内心是不是都快憋屈死了?是不是嘴角虽带笑其实忒想一掌把顿格列给拍飞了?啧啧啧,做了皇帝也得有忍龟的精神啊,好辛苦好无奈……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栗子糕打发时间,直至挂在天穹的一弯圆月愈加明亮。
时辰已至,宴席终于要散了。
待陛下与太后在众人恭送下退席后, 文武百官井然有序的离开皇宫,狄旒两国贵客则被侍卫护送前去驿馆休憩。
齐峦早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她穿着好看的霓裳华服,衬得小脸娇憨精致,过来与她道别后,被陈嬷嬷搀着回慈宁宫。
乔亦柔也乏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带着杏春梅秋离开保和殿。
夜风微凉,吹得人精神稍稍清醒了些,回景仁宫的路有一截需绕过半月湖畔,杏春梅秋在两边分别掌着灯笼。乔亦柔借着莹润光亮往前扫去,蹙眉道,“前方有人?谁深更半夜还有闲情逸致赏月?”
“娘娘可要绕路避开?”
迟疑一瞬,乔亦柔烦闷地偏头盯着另一条路,她今日双腿遭的难够多了,犯不着为了避开那闲得无聊的谁谁谁而多走冤枉路。摇头,她无所谓道,“无碍,这路又不是只能他可走。”
说罢,带着几人快步沿着半月湖行去。
待离得近了,可窥见模模糊糊的身形,那团团站着的可不是宫女儿,而是太监,乔亦柔猛地抬手示意,一行戛然顿住。
“撤。”她笃定地立即转身,言之凿凿道,“咱们退回,走另外条路。”
然身后蓦地响起一道熟悉至极的嗓音,仿佛很是欢喜,“乔贵人?是乔贵人么?”
乔亦柔:“……”
李久这个老太监怎么除了吹嘘遛马是行家之外,连眼神都这般厉害?
她咬着下唇,佯装没听见,正欲再度拾步往前,那讨厌的嗓音带着笑意继续道,“乔贵人,乔贵人留步,陛下在此处……”
只好停住,乔亦柔闭了闭眼,嘴角旋即扯出一抹微笑,她紧攥着双手徐徐转身,磨蹭着朝前方光亮处走去。
两方距离缩短,乔亦柔抬眸望去,那抹挺拔隽立的身影站在一株枝繁叶茂的绿树下,他右手负在背后,面对粼粼湖水。
树影婆娑,参差斑斑地打落在他肩上。
乔亦柔视线挪开,却与李久打了个照面,他规规矩矩站在陛下身后,脸上堆着十足欣慰的笑容,冲她笑得煞是灿烂。
心底有苦说不出,乔亦柔盈盈一拜,“嫔妾给陛下请安。”
久久未有免礼,乔亦柔辛苦地屈着腰,恼恨自己方才若听了杏春话便好了,眼下可不是因小失大?舍不得走更多的路反而却被他们给半途截住,真是失策!
“免礼。”齐毓玠双眸仍注视着暗夜下的湖水,并没回头。
“谢陛下。”终于等来这二字,乔亦柔刚替自己的腰松了口气,却听耳畔又传来他略有深意的嗓音,“乔贵人故意方才躲着朕?”
“……怎、怎么会?”乔亦柔愣了一瞬,有些接不了口,她从没听齐毓玠说过这种话,感觉怪怪的,“陛下,嫔妾只是不小心掉了一串银珠子,回头想打着灯笼去找找。”
“哦?那朕不耽搁你去找银珠子了,回头去寻吧!”齐毓玠声音有些凉,不知是不是染了风的缘故。
乔亦柔倒是很想应承下来,只是——
为了一串银珠子把陛下扔在这儿不成体统不说,关键她真的不想走路了,佯装沿路返回去寻银珠子多累呀!
“明儿白日再瞧瞧就是。”乔亦柔讨好一笑,他既看不见她谄媚的脸,她就把声音放柔一些,“陛下宴席上饮了不少酒,可是醉了?可是乏了?夜里风凉,吹多了对身子不好,陛下还是回寝殿早些休息如何?”
“嗯,朕瞅着你宴席上确实总时不时拿眼神瞅朕,原来在数朕喝了多少酒。”齐毓玠煞有其事的了然颔首,他微微侧身,袖边被轻风拂动,一双漆黑眼珠攫住她,语气颇为较真,“但朕告诉你,乔贵人,朕可没喝醉。”
乔亦柔:“……”她明显觉得身边的几个太监宫女们在不动声色的憋笑,有什么可笑的?乔亦柔恨恨腹诽着,她只是想着他身上有伤,所以才稍微多关注他几眼,哪里就时不时盯着他瞧了?憋屈地抿唇,她不太确定地掀起眼皮盯着前方的齐毓玠看,心底略微打起鼓,他这模样正儿八经的,站得还挺稳,帝王气派拿捏得十足,不像喝醉了的样子,莫非真没喝醉?乔亦柔看不出端倪,心下却对他的话信了几分,便附和着笑夸,“陛下委实好酒量,嫔妾佩服。”
“哼!”轻哼一声,齐毓玠斜睨着她,从上到下,然后砸吧了下嘴,问,“晚宴上的菜式好不好吃?”
“好吃,特别好吃,尤其陛下赏给嫔妾的那五份,是嫔妾此生尝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乔贵人,有没有人提醒过你,你谄媚的样子……哎……”甩了下袖,齐毓玠嫌弃地望着她,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他指着身旁围观的老太监道,“好好跟李久学学,你这样不行啊!哎!”
李久戛然一怔:“……”
乔亦柔也呆住:“……”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笑不出来,更哭不出来,心情十分复杂。
“陛下,您醉了,您今晚歇在哪儿?”李久顶着老脸上前一步,恭顺弯腰的笑道。
“你哪只眼睛见朕醉了?”齐毓玠背着手左右各瞧了一眼,“朕要回御书房。”他颔首着左拐,笔直地往前走去,一众奴才们巴巴忙跟上去,生怕他不小心出个意外。
乔亦柔正准备欢快的恭送他,然而——
她歪了歪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喂,那个方向明明是去景仁宫好么?她提裙忙跟上去,在后头急急喊,“陛下,您走错了,这不是回御书房的路!”
齐毓玠脚步一顿,他看着跑上前的女人,不耐烦道,“朕是想从这边绕过去再回御书房,不行么?”
“行,当然行。”乔亦柔挤出一丝笑,心想你的皇宫你做主,你想去哪儿去哪儿,干她毛事?
不过他非要绕一大段路,倒是恰好与她同行,乔亦柔沉默地跟在他身旁,困怠地眨了眨眼。蓦地,旁侧那抹高大的影子突然踉跄了下,乔亦柔吓了一跳,忙扶住他,周围太监们也都滑稽地伸出双手……
齐毓玠眉头陡然皱起,他盯着她扶在他臂上的小手,抓起来一把丢开,又愤怒地转身用手指着一圈太监们,“都跟你们说了,朕没醉,朕只是被路上的小石子绊了一下而已。”
“是是是。”李久忙不迭点头。
乔亦柔露出“你高兴就好”的神情,她真诚至极的弯唇一笑,对李久表示附议。
齐毓玠觉得看着他们都烦。
一个个表面一套心里一套,他轻哼着拂袖,沉脸猛地继续往前走去,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当真未醉。李久在陛下背后忙示意让太监们快步跟上去护着,心想,眼下附属国来访,若陛下不小心跌了一跤破了相可不让别人生生笑掉大牙?
行了片刻,景仁宫到了。
乔亦柔终于看到了曙光,她嗫嚅双唇,准备跟陛下行礼退下。怎知他却突然笔直地朝景仁宫内殿行去,乔亦柔忙吞咽下刚溜到嘴边的话,怎么回事儿?说好的从这里绕着回御书房呢?
“陛下……”乔亦柔见他即将跨越门槛,不好意思指责他算话不算数,只得委婉问,“陛下可是要歇在此处?”
“不行?”他头也不回地进殿,“朕累了,歇歇脚,再者朕的皇宫朕做主,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乔贵人有意见?”
“岂敢。”乔亦柔见他一马当先走远了,嘀咕着翻了个白眼。
掩嘴打了个哈欠,乔亦柔走入大殿,她抬眸就看到陛下端端正正坐在上座,他脸上并无多余神情,瞅着正常的不得了。
“陛下需不需要奴才准备什么?”
“不需要,出去吧……”
李久忙接旨,顺带将一群奴才们都领了出去,包括她的贴身宫女。乔亦柔瞪大双眼,她望着杏春梅秋离去的背影,敢怒不敢言,他没需要她有需要啊,她需要一壶热茶需要准备汤水沐浴,还需要……
“朕想喝水。”
乔亦柔吃惊地盯着他,两人面面相觑,最终她败在他风淡云轻的脸色下,“嫔妾去沏茶。”
她去茶房倒来水,搁在桌上,给他斟了一杯。
伸手接过,齐毓玠低眉盯着杯子里澄清的液体,蓦地掀眸盯着她看,须臾,递给她,认真道,“你先喝一口给朕看看,朕现在有些累,脑子耳畔都嗡嗡作响,实在,嗯……”
服了地挑眉,乔亦柔不懂他胡言乱语在说什么,又到底想干什么,她无语地接过水杯,一口饮了个干净。
“唔。”这才满意地颔首,齐毓玠扯了扯嘴角,用下巴指示她,“给朕斟茶。”
乔亦柔斜他一眼,给他斟茶,双手呈上。
仰头饮下,齐毓玠把空瓷杯倒扣着给她看,眼睛在盏盏烛火衬托下很亮,“还要。”
乔亦柔再给他斟了杯,他轻抿了一口,然后右手执着瓷杯不喝了,随后目光缓慢在殿内游移,最后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忽的轻笑出声……
笑个什么鬼?
乔亦柔实在不理解他在发什么疯,还说自己没醉呢!他也就醉得比一般人镇定好伺候些。
她不理他,结果他竟单手撑住额头仰眸专注看起她来,过分的是嘴角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总觉得可能是在讥讽嘲笑她,乔亦柔低眉打量自己,她若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杏春梅秋早该悄悄提醒,哪轮得到他来笑话她?乔亦柔实在忍无可忍,抑制不住的问,“陛下笑什么?嫔妾哪里可笑?”
摇头,咕哝了句“非也非也”,齐毓玠放下茶杯撑桌起身,他步伐较稳地朝她靠近,一步两步,站定在她身前。
他低眉盯着她脸,空气里顿时氤氲起一片醇香浓厚的酒香,乔亦柔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尖,下一瞬,他略带低沉的嗓音飘落在她耳畔,“唔,朕只是觉得你穿这样好看,嗯,还挺好看!”
他说话的同时,一团热乎乎的气息朝她右耳扑来,乔亦柔震了下,不可置信的迅速抬眸,他双眼微弯,本就离她很近,却没有停顿的继续朝她俯首袭来。
乔亦柔脑子有短暂的空白,然后飞速思索,感觉他是要非礼她,这个非礼应该算是附和规矩的,所以?
迟疑的刹那,两人气息登时缠绵交织起来,齐毓玠双唇落在她鼻尖处,而后微微下移,他迷迷糊糊地贴过去,感觉她的唇粉粉嫩嫩,柔软又有弹性,口感像剥了皮的荔枝,他本来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荔枝一眼,不过……
“嘶。”嘴角突地生出一股痛意,她居然被咬了一口?
乔亦柔被酒气熏得本就不悦,她猛地推开他,明明没动用什么力气,他却软软绵绵朝后倒去,眼见要撞上桌,乔亦柔只得眼疾手快得重新将他拽回来。
“陛下?”他人直接挂在她身上,乔亦柔拍了拍他肩膀,得不到回应,又连着唤了几声。
很好,咬完就睡倒,真是好棒棒的呢!乔亦柔咬了咬牙,克制住想把直接他扔到地上的冲动。
“还说没醉?这就是没醉?呵呵!”冷冷讥讽,乔亦柔胆儿大的用右手轻轻戳了戳他脑袋,完全没反应,她上瘾地又戳了戳,顿时轻笑出声,“让你咬我?”
报复够了,乔亦柔想叫李久他们进来伺候,又想那些奴才把他供成宝,少不得一番翻来覆去的折腾,岂不完全耽误她睡眠时间?
罢了罢了,她撇了下嘴,微微弯腰,直接把人扛到肩上,哼着曲儿仿佛扛着个馒头般轻松地穿过珠帘,珠子瞬间被撞的叮叮玲玲作响。
齐毓玠滑稽地像根麻绳晃悠着,因她身材娇小,垂落的双手几乎要触到地面。
他晕晕乎乎被珠子砸得脸疼,好不容易不疼了,“砰”一声,他脑袋好像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更晕乎了,最气的是那道声音太欠扁,他真恨不得睁开双眼好好治她大罪。
“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不疼啊不疼不疼……”乔亦柔登时惊呼一声,她一时不察,把人丢到榻上时竟撞到了床顶,连忙用手轻轻摸了摸他脑袋,她嘀咕道,“反正睡晕了,估计也不知道疼。”
第43章
夜宴子时末才结束, 按照惯例,早朝可免,毕竟城中有些官员驾车赶到皇宫就要足足一个时辰,一来一去再来,实在折腾得够呛。
尽管不用上朝, 齐毓玠却早已养成卯时到点就醒的习惯,他神志不清地眯开眼睛,一股难以言明的痛苦顷刻袭遍周身。脑中如被无数只爪牙撕扯着神经,太阳穴隐隐跳动, 口干舌燥, 还有种难以形容的……被桎梏囚禁的感觉?
齐毓玠动了动手指,神智恢复了几分, 他赫然发现自己竟被薄毯裹成了个蚕蛹, 枕畔还放了一盒熏香。倒不是特别浓郁, 不过——
他眉头深蹙, 显然意识到这是被嫌弃了。
许是睡眠不足,他眼皮硬撑着累极。
没有精力大呼小叫,他只想重新缩进蚕蛹里睡个昏天暗地,睡饱了才有精神秋后算账是不是?然而, 太渴了,渴到想睡都睡不着。
“喂。”忍着头疼胸口疼手腕疼,齐毓玠努力翻了个身,撞了撞睡在外侧的女人,她自己新取了一床薄被, 双手露在外头,身体微弓,睡得煞是自在舒坦,嘴角甚至像是往上勾出了淡淡的酣睡笑意。
“喂,给朕倒杯茶。”齐毓玠晕晕乎乎没啥力气,他昨晚喝多了,酒后的症状全未消退,委实折磨人。他虚弱地以一贯的命令语气道,“你快下去给朕沏茶。”
一连唤了三声,他憋屈地用尽最大的嗓音,然而嗓子被酒腐蚀得沙哑,听起来没什么气力和威严。
终于被他扰得烦了,乔亦柔不耐的咕哝了句“你没长手么”,然后翻了个身,彻底背对着他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