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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节

    又因宁国公身染瘟疫病倒,西南军民都在猜测是金陵城前来传旨的官员将瘟疫带至西南,顿时就群情激愤地欲赶传旨官员走。传旨官要走, 自然也要将宁国公带走,如今宁国公高烧不退,不能成语,且又身染瘟疫,西南大部分军民巴不得他被带走,而西南军中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手下失了他的调度,群龙无首, 在徐家两位将军和传旨官有圣旨在手的情况之下,除非他们要造反,否则也只能乖乖将身染重病的宁国公交由他们带回金陵城。而徐二爷则留在西南暂代总督一职,直到朝廷再行任命为止。
    与此同时,西狼大王子阿敏的尸体在一处荒原上被发现,找到时尸体已被狼啃得面目全非。三王子赫泰最大的敌手已除,只待西狼王一过逝,他便可继承王位。
    转眼又是年末。这一年的除夕,墨紫幽没有回小墨府,是在姬渊那座茅草屋中度过。
    他们二人都喜素净,故而不也曾在那茅草屋张灯结彩,却是一早两人都就一起拿着剪子凑在窗边借着窗外雪地反进屋中的明光剪着窗花。或是鲤鱼送福,或是凤戏牡丹,或是喜鹊报春,他们二人闲来无事,剪了一大叠放在手边,看得飞萤咂舌道,“小姐,你和姬疯子的手真是一个比一个巧。”
    “反正也无事可做。”墨紫幽将剪好的大红色窗花往飞萤面前推了推,“你要是无聊,就将这些送出去,府里,成王那里,英国公府——指不定哪里都由你送去。”
    “你弟弟那里还需要送么?”姬渊边剪着手中的红纸边失笑道,“他一早上派了四遍人过来给你送东西,就差没把你抬回去。”
    墨紫幽看了一眼屋中桌上摆的满满的佳肴瓜果,全是墨云飞一早就派人送来的,倒是省了他们做饭的功夫。在她抬眼的功夫,姬渊忽然将脑袋凑至她面前,盯着她手中剪着的一对金童玉女看了一看,皱了皱眉道,“这两个娃娃怎么这么胖?”
    “胖一点好看。”墨紫幽仔细看了看自己手中剪的一双金童玉女,回答道。
    “是么?”姬渊抬眼盯着墨紫幽的脸看了看,又低头去看那一对金童玉女,又再抬头去看墨紫幽。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墨紫幽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咳,没什么。”姬渊迅速转移话题道,“你弟弟哭着喊着要来陪你,你为何不允?”
    “哪有哭着喊着,”墨紫幽失笑道,“他如今才是一家之主,自然该留在府中,怎能过来陪我。”
    她有意放手让墨云飞成长,如何打理家业,如何与各处人情往来,如何应对各种不可避免的麻烦,这些终究是要墨云飞一个人去面对。自从墨越青,墨云天,墨紫冉都接连出事之后,大墨府那头几番有人找上门来,墨云飞都处理得很好,这让她很是欣慰。
    “那小姐,这窗花送还是不送?”飞萤拿着一叠窗花问道。
    “你想送便去送吧,我看你陪着我在这地方闷了一个月,大约也想去城里走走。”墨紫幽笑道,“去吧,我这不用你伺候。”
    “对,你家小姐有我伺候着,哪还用得上你。”姬渊冲着飞萤扬眉笑道。
    飞萤狠狠瞪了姬渊一眼,用力吐了吐舌头,才对墨紫幽道:“那小姐,我给成王府送去。”
    她话音未落,却听茅草屋外有一人笑语道,“何必要送,我自己来拿便是。”
    飞萤兴致勃勃的圆脸顿时垮了下来,就见屋门上挂着的厚毡布被一只修长的手撩起,楚玄依旧穿着那身灰白狼裘,含笑走了进来,对着正坐在窗边的姬渊与墨紫幽二人道,“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便来与你们一起守岁如何?”
    楚玄身后还跟着李德安,一看见一起凑坐在窗边态度亲昵的姬渊和墨紫幽,李德安顿时就低下头去。每一次看见姬渊与墨紫幽这般无视楚玄与墨紫幽之间的婚约,他都觉得极为尴尬,偏偏他家主子却依旧能同那二人谈笑风生,丝毫未当作一回事。
    “王爷怎么新衣也不曾换一身?”姬渊放下手中的剪子笑道,“总是喜欢这件狼裘。”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一件最为暖和。”楚玄笑着走到窗边,墨紫幽已经放下手中之物,收拾了桌上的剪纸让出了位子,却见飞萤郁闷着一张小脸,怏怏不乐,她顿时就笑,“怎么,去不成城里就不高兴了?”
    飞萤嘴上不敢抱怨却是在心中道,闷在这个茅草屋里每日就是玩雪看雪或者垂钓,墨紫幽与姬渊兴致来了还可以琴箫合奏一曲,或是唱一段才子佳人风月戏。她就无聊了,偏偏庄子里还住着一个变态和侍剑那个满身戾气的,她也不愿待在庄子中。有时候,她在庄子里睡到半夜,会听见楚烈凄惨的哀号,纵然胆大如她,听见那惨号声也忍不住心生寒意。
    “看样子倒是我坏了这丫头的兴致了?”楚玄听了便对飞萤笑,“不过我今日带来了好东西,就当作是给你的补偿。”
    “什么好东西?”飞萤顿时就来了兴致。
    楚玄满脸神秘的笑而不语。
    到了入夜时候,飞萤才知道,原来楚玄说的好东西便是烟火。楚玄命李德安将他马车上带来的烟火在茅草屋的雪地前排成了一排,火信点燃之后,便有烟火如流星般直冲天际,在冬夜无一丝云彩干净如洗的空中绽放出绚烂的烟花,姹紫嫣红,五彩缤纷的光亮照耀在这片干净的雪地上,映在每一个仰望天际的脸上。
    飞萤站在溪边兴奋得合不拢嘴,对这天空指指点点地让墨紫幽看,墨紫幽却垂首看着那流终年不结冰的溪流,潺潺溪水中映出了天际那绚丽的景致,却被水波打得破碎凌乱。
    “为何低着头,难道我特意从江北寻来的这烟火不好看?”楚玄与姬渊并肩向着墨紫幽走来,笑问她道。
    “怎会。”墨紫幽收回落在溪面上的视线,与姬渊和楚玄一同并肩站在溪边,她站在姬渊身边,姬渊站在楚玄身边,他们三人都将双手拢在袖中,用同一个姿势仰头望着那流光溢彩的烟火,在他们静静驻立的一瞬间,墨紫幽感觉到了一种平静,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这是大魏开平二十一年,最后一天。
    开平二十二年二月初一,宁国公被押解回金陵城,因其与萧镜之皆是身染瘟疫,故而三法司中没有一位官员愿意亲自审讯他们,只是将他们隔离关在大理寺牢房中。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审的,一封与西狼通信的羊皮纸就足以定宁国公一家死罪,更别提还有其它诸多旁证。
    在宁国公被押解到金陵城的当日,负责审问关押在大理寺牢房中两个多月的墨越青的官员将一份墨越青的供状与一块羊脂白玉佩呈递给皇上。这份供状中详述了墨越青十几年来他或是参与,或是悉知的宁国公府所犯下的诸多恶事,譬如十七年前勾结西狼害得英国公世子萧决与十万西南军全军覆没之事,譬如九年前利用隐太子、党张政设计陷害苏家之事。
    也许是姬渊请求,也许是楚玄授意,墨越青的供状之中未曾提及他当年利用墨越川窃取军情之事,保住了墨紫幽之父的一世清名。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未曾防备墨越青也是墨越川自己的过失。只不过墨紫幽为人子女者,终是免不了有这小小的一点私心,故而觉得欣慰。
    墨越青在供状中还称,当初刑部派去张政家中搜查时曾搜出一块羊脂白玉佩和一封秦王楚烈与张政之女的婚书,那块羊脂白玉佩便是楚烈交与张政之女的信物,只是当时他收受了楚烈的贿赂故而隐匿不报,其实楚烈一起与张政有所勾结,图谋不轨。
    那块羊脂白玉佩,交到皇上手中时,皇上还特意宣了楚玄进宫,让他将自己那块御赐的羊脂白玉佩拿出来比对,就见两块玉佩皆是四周雕蟒,差别只在一块中间用秦篆体雕着一个“玄”字,另一个雕着的是个“烈”字,看手工显然都是出自宫中工匠之手。
    皇上气得当场砸碎了楚烈的那块玉佩,下旨将楚烈废为庶民,命天下搜捕,死活不论。秦王、府中无论男女皆没入奴籍,自然包括废秦王妃墨紫冉。同时在朝中彻查秦王党羽,严惩不怠。
    而关于宁国公府的那道旨意,皇上却是足足拖延了三日才下。皇上心中还有所犹豫,那夜姬渊问他敢不敢做古往今来第一人,他回答说“敢”,可要做这古往今来第一人自然要有代价,代价便是他要放掉手中一部分权力,他要接受天下人的口诛笔伐,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开平二十二年二月初四,皇上下旨命三法司重审苏家一案,因既有墨越青这个人证,又有萧镜之仿苏暮言笔迹所写的那两封信的物证,再加上那张羊皮纸,埋冤九年的苏家旧案终于沉冤得雪。
    宁国公的种种令人发指的罪行被昭之于众后,引得天下哗然,特别是设计陷害苏家一事更是引得人人唾骂。当年苏阁老在时,享誉海内,天下皆赞其贤,都认为大魏能有如此国泰民安之局面首功归他,是以当他以谋反之罪被诛时,许多人都不相信,却又不敢言。如今真相大白,金陵城附近的百姓无不扶老携幼至苏宅旧宅怮哭一番,祭奠苏家满门亡魂。
    在这为苏家满门,为苏阁老不平的情绪的推动下,楚玄立储的呼声更高,万名百姓联名上万言书请求皇上让楚玄重归储位,而朝中官员们大多早已知道皇上早已有立楚玄为太子之心,是以也都纷纷附议。
    皇上便在二月二十八这日正式命礼部下旨昭告天下,册立楚玄为太子。开恩科,普天同庆,大酺三日。
    楚玄受册那日,墨云飞亲自到别庄来给墨紫幽送东西。一下马车,墨紫幽见他衣服上还挂着些鞭炮的纸屑顿时就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金陵城中百姓听闻太子殿下重归储君之位的消息后,疯了一般地四处奔走欢庆。”墨云飞抬手扫掉衣服上的鞭炮屑,“城里到底张灯结彩倒比过年时还热闹几分,处处都在燃放着鞭炮,街上全是鞭炮屑。这早春风大,一吹就满身都是了。”
    “果然是众望所归呢。”墨紫幽微微一怔,又笑语道,“既是如此,我们府也不好太过特立独行,也该放一放。”
    “出门前已放过一串,也差不多了,反正别人也知长姐与太子殿下之事,太过反而有讨好之嫌。”墨云飞边说边将手中的一只食盒递给墨紫幽。
    “你拿主意便是。”墨紫幽接过食盒一看,就见里面是几样没见过的菜式和糕点,听见墨云飞道,“府里的厨子近来新试了几道菜和糕点,我便送些来给长姐尝尝。”
    “这点小事何必亲自来。”墨紫幽嗔怪道。
    “因立元储之喜,皇上下旨开了恩科,下月便是乡试。”墨云飞回答道,“接下来我怕是没什么时间来看长姐,也不知长姐要在这里待到何时,故而趁现在过来看看。”
    墨紫幽没有答话,只是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墨云飞。墨云飞已经十四岁了,三年前她刚回金陵城时,那小小的身量已拔高了许多,竟已高过了她,就连他那曾经如羊脂白玉般圆润的脸蛋都长出了棱角,透出一种少年人青涩又略带世故的味道。他生得很好,丝毫不像他的父亲,眉眼却是越大越像他的母亲,只是少了几分淡然,多了几分稳重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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