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众人互看了一眼,灰狼赛特率先站直了身体,脚跟一磕,手指在眉骨碰了一下道:“斯托恩·赛特,原军部第三军团作战部172队队长,在太空监狱卧底十六年,目前……军礼已经不太会敬了。”其他人闻言深有体会,一边感慨一边挤兑着笑了起来。
“康纳·王,原军部第一军团星际单兵部12支队队员,在太空监狱卧底十一年。”
“西蒙·柏金森,原军部特别军团救援队……”
“路易·莱尔,原……”
……
刚开始金乌鸦他们目光里还残留着一些抗拒和抵触的意味,多年形成的尖锐棱角并不是那么容易磨平的,也许永远都磨不平。但是在看着那五十多个曾经相熟多年的对头、死敌、点头之交、过路人一一做着介绍时,他们渐渐连眼神都静默了下来。
楚斯并没有急着让他们选择什么,或者答应什么,而是在这之后,便让人开了那些笼子,解了他们脖颈上的吸引器,领着他们去洗澡,吃东西。
直到他们陆陆续续走出管理中心隔门的时候,大部分都依然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走在最后的金乌鸦,突然回头看了楚斯他们一眼,但是最终还是没什么都没说,转回头去离开了管理中心。
“不赶时间?”萨厄·杨在众人都离开后,问了楚斯一句。
“总要给他们一个消化过程。”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背后传来叮——的一声响。
天眼再度开了口:“升级进程已完成,副体同步已完成80%,程序隐入后台。”
楚斯转头扫了眼屏幕,试着下指令道:“既然升级完了,现在能自主设计一套刺激冷冻胶囊的方案了?”
叮——
天眼道:“那当然。”
楚斯点了点头,“我们去医疗舱等你的结果。”
叮——
天眼用一种很不要脸的语气道:“那你们要跑快点。”
楚斯:“……”
智障系统即便升了级,该找打依然找打。楚斯和萨厄·杨当然不可能真听它的鬼话,跑着去医疗舱,但也没磨磨唧唧故意拖延。
好在天眼并没有夸大自己的能力,当两人走到医疗舱门口的时候,里面那台拉满接线的冷冻胶囊正缓缓褪去透明罩下的冰霜,睡了很久的米勒医生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
这速度快得有点出乎两人的意料,但确实是个令人欣慰的结果。
刚从人体冷冻状态脱离的米勒医生有点适应不来现实的环境,茫然地在胶囊里躺了足足有两分钟,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从里面打开透明罩,坐了起来。
“长官?”因为太久没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变得异常低哑,第一个音差点儿没能发出来。
“感觉怎么样?”楚斯问道,“需要水还是需要食物?”
米勒坐着自我揉按了一会儿双腿,才从胶囊里慢吞吞地挪出来,哑着嗓子道:“太久没进食不能立刻吃太多东西,如果有营养液的话,劳驾来一点儿。”
“这个倒是早有准备。”楚斯将事先调兑好的一小杯营养液递过去。
米勒分了好几口缓缓喝完,这才有了点力气,嗓子也恢复了一些。他左右扫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疑惑道:“灾难结束了?”
“还没,但是快了。”楚斯开门见山道,“事实上是我们采取了一点儿手段,将你强制叫醒的,不然你还能多睡一会儿,也许真的能睡到灾难结束。”
米勒是聪明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大致情况,当即笑了一下,问道:“长官你这是碰到什么事了,要把我挖出来帮忙?不会是——”
他瞥了萨厄·杨一眼,适时止住话头。
楚斯坦然道:“不是倒计时的问题,是关于邵老爷子的事情。”
“老师?”米勒一愣,“老师怎么了?”
“长话短说,就是灾难发生后,某些不怀好意的人一直盯着邵老爷子,似乎是想从老爷子那里获取某些……信息?”说到这里的时候,楚斯也有一点迟疑,毕竟他们一时也下不了定论,“好在老爷子警敏,没让他们找到,于是他们转而把目标改成了你。”
米勒一愣,“什么?我?”
“当然,现在那些人已经被控制了,这点你不用担心。但是我们想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一直盯着邵老爷子。而且,在我们找到老爷子并确认他安全无虞的时候,发现他给自己做过一次记忆切割。”楚斯蹙了眉,问道,“米勒,你能想到有什么事可能和这些相关么?比如老爷子这些年里有没有刻意避开过什么话题?或是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
一直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的萨厄·杨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或者他有没有曾经特殊对待过什么人?”
楚斯转头看他,萨厄·杨从兜里摸出一枚金属圆片,夹在手指间冲他晃了晃。
不是别的,正是从蒙德·霍利斯和副院长那里截获来的“赃物”。
楚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什么是时间实验团队追逐了多年仍然不放弃的?明明他们已经勾连了白银之城,包围了救援区,成功在星球上布满龙柱,甚至成功等到了龙柱正式启动。除此以外,他们还有什么想要的?
从他们了解到的所有信息来看,至少还有一件事,时间实验团队一直没有得到结果。
就是那个所谓的“从没产生过排斥反应的孩子”,那个实验团队眼中最能成为完美品的“神”。
于是楚斯顺着萨厄·杨的话,把问题再次具体化了一点,“邵老爷子有没有提过什么人体质比较特殊?或者你们曾经接触过的病患里,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米勒坐在冷冻胶囊边缘苦思冥想了片刻,迟疑着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
第110章 答案
这个否定的答案让楚斯沉默了片刻, 但是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
以邵老爷子那种性格, 他都能为了不被人得知信息自己做记忆切割了,会跟米勒说这些么?他为了护着那些信息, 连自己都防, 会任由助手知道那么多事情?
“或者, 换一种问法。”楚斯想了想又开口道,“老爷子有没有在接触某个病患的时候没让你帮忙?或者避着所有人?不管是以什么为借口……”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 门边倚着的萨厄·杨撩了一下眼皮, 目光落在了楚斯身上,片刻之后又收拢回来, 两只手指绕着那枚金属圆片把玩着, 似乎在想什么。
米勒注意到了那一幕, 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楚斯。
有那么一瞬间,尤其是刚才那话问到最后几个字时,楚斯自己也觉得有点……古怪, 而在对上米勒的目光后, 那种古怪的感觉就更重了, 脑中某个有点荒谬的猜测一闪而过。
“不会是……”
“啊——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
楚斯和米勒几乎同时张了口,只不过前者蹙着眉,语带犹豫,后者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然而还没等他们两人继续把话说完,楚斯就听见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电子音——嘀!
轻而短促,就像是某些仪器启动时发出的声音。
楚斯转头循声看过去, 就见萨厄·杨抬起了手,两根手指间夹着那枚金属圆片,“我把它打开试了一下。”
重点当然不在于这个金属探测片是开启的还是关闭的,重点在于……
它是亮着的。
整个金属圆片的边缘正亮着一圈莹白的光,提醒着所有知情的人它的探测结果。
在副院长和蒙德·霍利斯的通讯往来中有提到:金属圆片中储存了时间实验团队设定好的数据作为对照值,一旦它附近有跟对照值相符的能量波动轨迹,圆片边沿就会亮起提示光。
而眼下的情况显然正说明,萨厄·杨举着的手指附近,有符合对照值的对象,或者换一句话说——要么那个从没产生过排斥反应的人五年内来过这里,要么他现在就在这里。
楚斯和萨厄·杨两人盯着那枚圆片,沉默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后还是毫不知情的米勒出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那个硬币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楚斯在满心荒谬之中下意识回道:“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探测仪器……不过我现在有点怀疑它的准确性。”
萨厄·杨看向他:“老实说,我倒不是很怀疑。”
楚斯蹙起眉:“可是……”
米勒一脸茫然,“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听不大懂,还有长官你刚才说‘不会是——’,不会是什么?”
“没什么,我现在已经没有想说的了。”楚斯依然皱着眉,目光有些迟疑地从圆片上收回来,转头看向米勒医生,“你之前说你想起来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如果依照长官你所提示的那些,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似乎有点符合那种情况。”米勒说着顿了一下,又似乎有点好笑地接着道,“其实就是长官你。当初你重伤被转到老师手里的时候,需要进行一系列智能机械相适性检查,比正常的检查要精细高端得多,你的情况又比较棘手,所以检查是老师亲自做的,报告结果也是他亲自看的。”
“这倒正常,对于这种危急性病患向来都是这种处理方式。一般他老人家亲自看完后,当时就会拿着报告跟我再聊一聊,会给我讲清楚危急在哪里,棘手在哪里,就当上课。但是你那次他看了报告后没有立刻找我,而是说身体不太舒服,歇了一个下午,直到第二天才来跟我讲具体的伤情讨论方案。而且那天他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忧心忡忡的样子。当时给你确定治疗方案的时候,有几个更为简单的被老师否决了,如果是平时,他否决了会给我讲清楚原因,但是那次他说得……”
米勒回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总之说得不大清楚,我甚至都没太听明白。当时看他脸色不太好,以为是身体缘故,就没多问。反正当时单是方案就讨论了一整夜,最后确定下来的其实是最为复杂的一个,我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虽然复杂,但它意味着风险小稳妥性高。”
“老实说,那个方案的事故概率小得好比‘手上破了皮却不小心死了’这种,但是老师就是特别担心,说用在你身上他也拿不准效果会怎么样,后来不还整天盯着你说要观察不许出院么?你肯定记得的。”
楚斯当然记得,但是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伤势状况确实太危险,所以老爷子格外上心,其实包括其他医生护士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米勒想了想又补充道:“越说越觉得就是长官你了,你知道么,正常的机械肢体能用就是能用,不能用就是不能用,非黑即白,很少会有你那种情况。需要不断做时间调试和机械维护的,你是头一个。”
之前说的那些,楚斯还能勉强想出别的解释,但是一旦牵扯到“时间”这个词,他就无话可说了。
他沉默了片刻,出声问道:“所以每次做调试,实际是在调什么?”
米勒还没回答,萨厄·杨已经先开了口,毕竟他更明白楚斯究竟想问什么,“我之前跟老头学过一遍,发现你的半边机械身体之所以要调试,是因为它跟不上你的生理频率节奏。”
“啊是的。”米勒顺着他这话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你的身体相当于我的左脚,机械体相当于右脚,原本一边一步走得很稳,节奏是对的,正常情况下只要节奏对了,就能一直这么走下去,但是你却总会有点意外,时不时它就跟不上了,不知道是你身体的频率节奏突然变了,还是机械体变了。节奏跟不上,自然就没法用了,这时候就需要重新调试成相匹配的。”
“对于这点我还问过老师,老师说你身体里有些健康隐患所以才会导致这个结果,但是他不太擅长那个方面,而且毕竟你受过那么重的伤,他担心你身体承受不了更多治疗,所以不敢贸然插手,怕让你冒险。说要等你一切状况稳定下来再作打算。”
说完,他摊了摊手,“就是这样。”
尽管邵老爷子跟米勒说的时候,一直用病症来解释,但是这些话听在知情的楚斯和萨厄·杨耳里,很快就能拼凑出当初的真相来——
楚斯半边身体毁损,正常的肢体移植不适用,转到邵老爷子手里经受更细致的机械适应检查时,老爷子发现了他脑中的专用芯片。从芯片或者报告的反馈中,老爷子也许大致猜到了芯片跟时间实验有关,但是无法摸清更具体的情况。所以他不敢贸然对芯片做什么,怕伤害到楚斯,只能在保证楚斯好好活着的前提下,再从长计议。
但是也许老爷子从接触的军部人士那里听到了一丝风声,觉察到楚斯对于时间实验团队的吸引力,于是他选择守口如瓶,甚至担忧自己在不受控的时候泄露信息,在被追踪的关头干脆把记忆做了切割。
说白了,还是对小辈的一种无声保护。
米勒的话和发光的金属探测片同时放在面前,但凡理性分析一下,就能得出这个结果。
而楚斯恰恰又是惯来都理性的人,即便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他也不可能纯粹因为感性上的难以接受而选择无视现实。
萨厄·杨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出声道:“米勒医生是么?你需不需要去吃点正餐犒劳一下被冻了这么久的味蕾,餐厅那边应该正热闹着。”
米勒先是愣了一下,转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道:“那是自然的,光是营养液可太对不起自己了,我去转转,长官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楚斯点了点头,也跟着站起身,“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太空监狱,餐厅那边正在用餐的人里可能会有一些你觉得面熟的人,不过不用太惊讶,目前都是同伙。”
米勒:“……比如哪些面熟的人?”
楚斯道:“比如在某些通缉令上见过的面孔。”
米勒:“????”
刚醒来的年轻医生感觉自己睁眼的时机有点感人,不过既然都说是同伙了,那也没必要拘谨,于是米勒想了想道:“那我先去认识认识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