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谢长宁抬眼看向她,眸色深深,“我过两日要去建安一趟。”建安是南朝的都城,也是谢家的根基所在,谢长宁是在建安出生成长的,之所以会来全州是因为接了朝廷调令外放,三年为一任,到现在连一年的时间都没到,这会儿忽然提起要回去,还是这么严肃的语气,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沈姝直白的问了出来。
谢长宁也不意外她能猜出来,从之前她将梦到灾难降临一事告诉他,并将种种证据送到他面前的时候起,他就知道她藏了拙,并非看起来那么愚钝,这也正是他今夜过来见她的主要原因。
谢长宁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在柳州这场大灾之中,不仅是沈家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谢长宁同样也是获益者。整个柳州都被灾祸波及,他治下的全州虽然也受了影响,但相对别的州府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并非上天眷顾,而是因为他顶着巨大的压力事先做了预防工作,沈家在紧急关头愿意站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他的手笔,可以说柳州的灾情能够迅速稳定,最大程度上减少人力物力的损失,功劳大部分要落在谢长宁身上。
乱世出英雄,而想在太平盛世里立下这样的功劳,可谓是难于上青天。可以预见的是,即便从此以后谢长宁再没什么作为,等三年任期满了,吏部的考核成绩也必然是顶好的,等他回到建安,入阁拜相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区别只是时间早晚。
在这样的前提下,受过他恩惠的人自然盼他好,可是朝堂与世家之间的争夺却不管这些,权利与地位总共就那么多,有人上去了就必然有人会下来,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必然就有人不想让他好。
于是便有有心人拿了柳州水患一事做文章,收集了谢长宁之前写给其余州府县官的书信,一封奏折送到了圣上面前,状告谢长宁居心不良,明知事有异常,却不上报朝廷,因一己之私连累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其心可诛。
同一件事,落在不同的人眼里,看到的因果也不尽相同。
谢长宁并非没有远见的人,如今的情形在送出那些信的时候他就预见到了。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一开始他什么都不做,事情就不会到这一步,可是他做不到。沈姝一介妇人都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将此事告知于他,并且竭尽全力的寻找证据让他相信让他重视,她都能做到这一步,他身为男子却想着独善其身,简直侮辱了这些年所读的圣贤书。
从灾祸发生的那一天开始,谢长宁就在等着,等着这件事发。他虽然为此做了很多准备,但始终没有绝对的把握,因为这件事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由坐在龙椅上的人来决定。
此去建安,不知道要耗费多久的时间,他不在的日子里,总得有人看顾这个家。虽说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姨娘虽然掌管着府上一应事务,但是谢长宁很清楚她的能耐如何,如若发生什么大事,她根本处理不好。几个孩子又太小了,最大的蕙姐儿也才八岁,远远不到懂事的年纪。
所以这个人选就只能是沈姝了。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通过一些事谢长宁却将她的性子摸清了几分,平日里看着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可若是答应了什么,她就必然会做到。
沈姝听完谢长宁的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未免想太多了,只要你还好好的,这府上的人就不会有什么事,若是你运气不好,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也做得了什么呢?特意交付与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谢长宁深深看她一眼,“沈姝,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合乎情理礼法。”
动之以情行不通,就只能诱晓之以利。
沈姝闻言一愣,犹豫片刻后点头答应了。
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虽然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但是有机会的时候,总是要试一试,试了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试就必然会失败。
得到答复后谢长宁便离开了东院。三天后启程前往建安,只让沈姝一个人送他出了县城,一路无话,临别时才嘱咐她一句照顾好家里,而后便乘车扬长而去。
第030章
虽然答应了谢长宁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照看家里,但是沈姝一点不觉得真会发生什么。在封建社会里,阶级如此的分明,如今正值太平盛世,谢长宁又是全州的父母官,哪里会有不长眼的人敢来闹事。而除开外来因素,就只剩下内部因素,周姨娘是有些野心,但是就目前来说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短时间内也不会起什么幺蛾子。
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是一派风平浪静的样子。沈姝觉得,这次谢长宁许下的条件算是她白赚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太甜了,谢长宁才走了两天,这院子里就出事了。
当时是午后,她正躺在院子里树下的那棵树午下的摇椅上午睡,才睡下没多久就被琥珀叫醒了,一问才知道是祯哥儿跟屹哥儿打架了。
沈姝当时愣了愣,“怎么就打架了?”这不科学啊,两个孩子住的院子隔得挺远的,祯哥儿单独住了一个院子,靠近东院这边,屹哥儿跟着周姨娘住西院,中间还隔了一个小花园。
自从沈姝免了周姨娘每日请安后,那边母子三人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偶尔外出,几乎不曾踏足东院的范围内。而祯哥儿由蕙姐儿带着,几乎每日都会过来东院陪沈姝,完了之后就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了。按理说,这两个孩子几乎就没什么交集啊,这架是怎么打上的?隔空对战么……
沈姝一边胡思乱想着,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随着琥珀去了现场。
两个孩子打架的地方是府上那个小花园中,建在人洪湖旁边的亭子里。沈姝过去的时候,周姨娘人已经在那里了,怀里抱着屹哥儿,孩子的哭声远远便能听见,听起来那叫一个委屈,周姨娘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声音温柔似水。
祯哥儿也站在亭子里,临近水的那一面,身体靠着围栏,抿着嘴与周姨娘对视,眼神倔强。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循着声音看了过来,看到沈姝眼神一亮,又很快暗沉下去,垂着眼看向自己的鞋尖。
沈姝走近了,恰好听见周姨娘在训斥祯哥儿,“屹儿如今还小不懂事,若是哪里惹了祯哥儿你不高兴,你直接告诉我便是,我自会教训他,何必动手伤了兄弟间的情分呢。”
尽管还不清楚事情起因经过,沈姝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微微皱眉,周姨娘这分明就是把错误全归咎到祯哥儿身上了,她说屹哥儿小不懂事,实际上祯哥儿又何尝不是。当初沈瑜怀上祯哥儿后没多久,周姨娘就有了身子,前后相差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沈瑜生下了祯哥儿,周姨娘生下了双胞胎,祯哥儿就只比屹哥儿大了不到两个月。如今两人也都是虚岁三岁,都还是不懂事的年纪,周姨娘却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暗指祯哥儿不顾兄弟情分的话来,未免有些过分。
“姨娘,夫人来了。”沈姝已经走到了凉亭边上,周姨娘身边的丫鬟才发现她,忙低声唤了周姨娘一声。后者闻言声音一顿,而后忙转过身来给沈姝请安,规矩挑不出半分错处来,面上仍是往常温柔惹人怜的表情,只是神色带了些委屈。
沈姝让她起来,一边走进凉亭,走到祯哥儿身边蹲下,摸了摸他的头,问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话音才落下,还不等祯哥儿回答,就听背后传来周姨娘的声音,“祯哥儿不知怎么的就动手打了屹儿……”
沈姝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周姨娘,我是在跟祯哥儿说话,没有问你。你想说什么,也请等他说完,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周姨娘闻言,表情有一瞬的扭曲,似嘲讽与不甘,最终还是恢复平静,点头应下,“是我错了,请夫人责罚。”
沈姝并未理会她,又转回过头去看着祯哥儿,见他眼眶微红眼角有些湿润,便伸手轻轻替他擦了,才又问道,“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祯哥儿抿着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撇过头去,声音有些委屈道,“反正你都不喜欢我了,还过来做什么?”
沈姝下意识回道,“我哪里有……”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祯哥儿扭了头回来与她对视,“最近你都不理我了,与你说话也不愿意搭理,你都不对我笑了!”他说着说着,嘴就扁了起来,眼眶更红了,看起来委屈极了。
沈姝当即便愣住了。自从回忆起原主的记忆后,她心里对沈瑜留下的两个孩子感觉就有些微妙,下意识的有些疏远,她自以为做得很隐晦,却忽略了小孩子在这方面是最敏感的,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喜欢与厌恶,他们都能感觉得到。
沈姝不知道的是,在她疏远两个孩子的这段时间里,祯哥儿曾私下问过蕙姐儿,母亲为什么不理他了。对于这个问题,蕙姐儿也答不上来,虽说上辈子沈姝对他们姐弟两人的态度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的,但是这辈子在她的努力下有了改变,她看得出来沈姝是真心喜欢祯哥儿。但是在沈家二老来过以后,沈姝的态度一夕之间就发生了变化,变成上辈子的样子,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蕙姐儿完全猜不到。
“母亲她只是有些不舒服,之前她又昏倒了一次,你也是知道的。等她好了以后,就会像从前一样喜欢祯哥儿了。”最后蕙姐儿是这么与祯哥儿说的。在那以后,祯哥儿几乎每天都要问上几遍沈姝身体好了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会问什么时候能好。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即便蕙姐儿不说,他也感觉得到,沈姝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不喜欢他了而已。他不再每天都跟蕙姐儿去沈姝那边,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玩耍,又恢复成从前安静的样子,不笑也很少说话。
沈姝看着祯哥儿含着泪控诉的眼神,心里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环抱在怀中,一手轻拍着他的背,一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慰道,“是我错了。”
祯哥儿被她这么一抱,之前压抑的委屈瞬间决堤,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双小胖手环抱住沈姝的脖子,抱得紧紧的,一边哭一边道,“母亲……我会乖乖的……你不要……不要不理我……”
沈姝犹豫了片刻,终究应了,“好……”
祯哥儿哭了一小会儿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头埋在沈姝肩窝里,抽抽噎噎的,蹭了蹭后才抬起头来,抿着嘴红着眼鼻头也有些微红,这次不是委屈的表情了,是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