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魔王座下的四大领主“叛逃”了一个, 还剩下三个, 而且因为深渊领主突然变成黑暗之神的缘故, 恶魔一族内部也是人心浮动，能用的人手更少了一些，这种情况下, 就算是徐钧这样几乎不动管理和政治的小白也知道，其他三名领主最好全都坐镇在黑暗深渊和北方战场, 保证后方稳定才行。
    他本来以为冰原领主会立刻回到恶魔的大本营，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四大领主中最稳重也最铁血的一个, 还因为……其在兰达尔丢了那么一个大脸，气的三天没出门的缘故，结果没想到对方另辟蹊径, 直接跑来西海岸，还杀死了海蛇族老祭司。
    这战绩，要是传回兰达尔城的话, 说不定真的会被平民百姓当成“光明神”供起来。
    冰原领主维泽和他互相看着, 看着，气氛就不禁有些尴尬。之前罗希恩克和他说过，维泽这个人是标准的面硬心软, 看起来很冰冷傲慢, 但实际上是个好心的恶魔（？）。他和其他三位领主都比维泽年纪小，当年虽然因为是应自然万物的欲念和天地本体而生，一出生就懂得很多东西，但心性却好不到那里去。小时候大家都很熊, 是冰原领主维泽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大的，所以徐钧也不用怕他。
    徐钧突然想起一句流行语：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喂大的。
    他差点笑的摔下床去，那是确定要来击杀黑暗之神之后，他们待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虽然两人不和谐的事情一点都没做，不过徐钧大笑起来还是把被子踢到地上，粉红色碎花小被子现在换成了嫩绿色碎花小被子，魔王陛下奇葩的审美又让他笑了半天。
    第二天早上，徐钧看到暂住在他们家的冰原领主用极为冰冷厌恶的、几乎无法隐瞒的、恶婆婆看丑儿媳妇的眼神看着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似乎都是在抗议，抗议他和罗希恩克夜里“玩”得太吵。
    “我希望你不要忘了魔王陛下接下来面临着多么严苛的决斗。”冰原领主用告诫的口吻说，但是看他狰狞的面孔，徐钧总觉得对方马上就要杀人了_(:3)∠)_
    不，冰原领主大大你别误会啊，我们晚上真的没干啥啊！
    基于这些过往，以及他还曾经“杀死”过魔王一次的历史，他发现自己一看到对方就有点怂，就好像在犯了错误之后遇到教导主任。
    而现在，身处敌营，惊险的战斗时刻，冰原领主纠结的看着徐钧，一向高贵冷艳的他甚至还皱了皱眉，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却是徐钧完全不能理解的一句话：“……光明神教的人让你小心点，安全回去。”
    徐钧：“？？？”
    冰原领主维泽清了清嗓子：“我……偶遇了你们光明神教的圣女，她说，现在全圣城的人都在盼望你们得胜回城。”
    偶遇了，你们，光明神教的，圣女。
    徐钧把以上几个字咀嚼了再咀嚼，突然觉得好像什么地方怪怪的，就连他这样二十多年只谈过一次恋爱，自己还不是主动方的低情商男性也嗅到其中不平凡的秘密。
    但是究竟哪里不对呢？
    他还想问什么，维泽却不想继续和他说这种略带温情的对话。在他看来这名人类勇者真的很会生事，对方既不需要参加这次战斗，也没有必要到达这么深入的地方。他不是什么光明骑士，也不是需要为了人类国家战斗的士兵，只是个自由勇者而已，简直是自讨苦吃。
    陛下爱上这样一个人，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觉得麻烦。
    人类总是会搞出各种各样让人烦恼的事情，他就不说徐钧了，就说他那天出门出门碰到的那个圣女吧……那不是有病吗！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开口闭口对他这个黑暗生物都是“感谢”呢！
    虽然后来也听人说，好像他在教堂内还……那什么鼓风机的事就是那圣女搞出来的……
    但是感谢啥啊，还怪教人不知道怎么应对呢_(:3)∠)_
    这边他们尴尬完了之后，也开始说正事。那边魔王和黑暗之神两人的气氛只有比徐钧和冰原领主这边更尴尬，也更让人捉摸不透。两人站在海面上，王八拳对累了就开始说话，罗希恩克能感觉到瑟尔身上的黑暗气息在快速消耗，就好像侏儒新发明的一种要使用蒸汽的机车在快速消耗煤炭一样，直到最后，瑟尔变成了之前那个样子。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清爽起来，罗希恩克有一种奇异的感知，这一刻他们面对面站立，时间也好像发生了扭曲，回到从前。瑟尔露出他一惯“孩子气”的神色：“多谢你愿意配合我，现在我已经把身上的黑暗能量挥发完了。”
    罗希恩克魔王：“所以你还有别的能量？”
    黑暗之神瑟尔爽朗一笑：“不，所以我们终于可以正常说话了。”
    “在黑暗之神的神格落到黑暗深渊之后，一开始我也没有发现对方，黑暗原本就是最善于隐藏自己的一种能量。那大概是在四十年前，陛下您还没有重生，我们也是刚刚恢复了意识，那之后神格想要占用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开始了缓慢地融合，它具有巨大的能量和压倒性的实力，我无法摆脱它，也无法抵抗它。”
    “不过在那之后，我发现它只是一个空壳，虽然有着黑暗之神的本能意识但却没有黑暗之神的灵魂，就好像一个人还有心脏但却已经没有了大脑一样，它看似严密的防守其实有很多间隙，让我找到了不少漏洞，比如说现在：如果我尽量去消耗神格本身的黑暗能量的话，一次性消耗过大就会使得神格暂时无法‘工作’，接下来我就能得到一段时间的自由。”
    罗希恩克听得有点一愣一愣，瑟尔从来没有这么快速急切的说过话，他看着面前这张风度不再的面孔，审视着。
    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情，现在他从感情上就算是能够完全相信瑟尔，从理性上也不能信任对方。
    黑暗之神瑟尔，不，现在可以称呼他为深渊领主了。身上属于另一个神的气息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罗希恩克一直很熟悉的属于自己的同伴的味道，瑟尔快速地说着，好像一旦慢下来他就会后悔一样。黑暗之神的神格实在是厉害，才花了几十年时间就已经如此深刻的蚕食了他的灵魂，现在他们两人几乎是分不开的，他在说话做事情的时候，也不一定真的是他的灵魂想要那样做，他受到的影响太深了。
    和海蛇族勾搭，以及刺杀冰原领主维泽，这当然都不是他的本性，但就好像人类喝了狂欢树藤这种毒品的汁液就会无法自控一样，他也很难能控制自己，有时候他就像是个得了帕金森症的人，拼命地握住自己的手，好让它不再抖动。
    听说人类学者正在研究一种精神上的疾病，叫什么双重人格，和他这个症状倒是有点像。不过其实还是不同，神格仍旧没有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格，他只是一股本能的意识，靠着本能和欲望在驱使影响瑟尔，虽然直到现在，瑟尔仍旧算是占据上风——他虽然勾搭了海蛇族，但也保持本性没有放任其过分壮大（不然海蛇族目前不会蜗居在西北方），他虽然刺杀了冰原领主，但最后一刻还是收手了的，否则维泽早就死了。只不过在做一些“小动作”，比如说神格驱使他去杀死某人但他却要留手的时候，比如说现在想要和罗希恩克交流一些关于神格的事情的时候，他的灵魂会发出阵阵剧痛，这是神格对他的“惩罚”，比任何一种毒品都要更可怕，更强烈。。
    身体的痛疼可以忍受，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却会让世界上最坚强的人痛不欲生，瑟尔在多年的试验下，最终得到一个结论：短时期消耗掉神格的所有能量，强令其进入短暂的沉睡，他就能稍微轻松一会。
    这个时间，只有一刻钟。很短，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几乎。
    他解开上衣，原本应该是胸膛的地方一片乌黑，没有皮肤的包裹，只有好像在跳动的肌肉。在罗希恩克惊疑不定的眼神中他伸出了自己尖爪一样的手，把心脏上面的肌肉扒拉开，露出下面跳动的一团。
    黑暗生物的结构和人类大不同，人类没了肺就是死路一条，他们没了肺却不会有什么感觉，身上唯一重要的器官就是心脏，这也是他们这些比神次一级的种族向神学习的结果，都习惯于把自己生命的本源幻化成心脏。瑟尔现在不要说是没了肺，就连肋骨都缺了一块，就是遮挡保护心脏的那部分。
    他指着那挑动的一团，罗希恩克发现这也算不上是“心脏”，更像一团模糊的黑色血肉，不过边缘有棱角，好像是金属的样子，有三边露出来，因此可以猜测这是一个六面体的金属块，六面体……
    罗希恩克睁大眼睛：“这是神格？！”
    瑟尔点点头：“是它，不过已经被我同化了大部分，现在还存在的只有一层壳子，内里已经被我吸收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你现在想要彻底的毁掉这个神格的话，只要杀死我就行了。”
    这就是深渊领主瑟尔，在和远比他强大数倍，但却没有灵魂支撑的神格进行斗争到最后，得到的最好的结果。
    他会死，但是没有关系，他想要保护的人能够存活。
    这就是，他决心付出的代价。
    罗希恩克怔住，瑟尔却厉声提醒他时间快到了，神格很快就会苏醒。他握着对方的手，捏住自己的心脏。远远地似乎能看到维泽在往这边跑——不过他怎么会来呢？瑟尔稍微思考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放弃了思考，死亡的威胁远比他想像的要可怕得多，生命的本能让他想逃跑，但是不行。
    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
    这也是他精心计算出的结局。
    心脏和神格的混融体被捏住，他紧抿着嘴，这时候一股更深的恶念突然冲了出来，促使他开口：“你知道……”
    ——伤害他，伤害你的敌人，伤害眼前的这个魔王，让他感觉到痛苦！
    ——你已经失去了那么多，身份，爱人，凭什么他却什么都能得到？！
    他想说“你知道徐钧和我是什么关系吗？你知道你的爱人有着怎样的过去吗？魔王？”，这种话向来是让情侣起隔阂的源头，很直白，但是很好用，就算是魔王也不可能对这种质疑视而不见。
    但是瑟尔紧紧闭住嘴，把这句话锁在自己心里，这时候他的心脏猛然剧痛，不知道是被人捏爆的缘故，还是黑暗之神的神格终于苏醒，对他进行了最后的惩罚。
    ——不能说，不能说，有些事情到死都不能告诉别人。
    ……因为如果让罗希恩克魔王陛下知道了的话，也许他就不会对徐钧……那么好了。
    第180章 从悲痛中醒来
    魔王和黑暗之神, 以及之后匆匆赶到的冰原领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钧感觉他这辈子都猜不到。他原本做好了两败俱伤, 同归于尽，甚至于魔王死亡但黑暗之神仍旧存活的准备，这样说来虽然很对不起罗希恩克, 但说实话，越级战斗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尤其罗希恩克生活在现实世界而不是像他当时那样纯粹是玩游戏，可以不停的刷等级刷材料, 虽然选择最高难度勇者模式的玩家都很少，但网上还是能找到一些玩家整理出来的攻略，包括官方给出的提示, 总比完全现实世界中什么都靠自己找简单多了。
    但是罗希恩克能有多少筹码呢？
    他在这之前可能都不知道黑暗之神已经复活，更别说是针对其。
    但如果罗希恩克输了的话他要怎么办？这个问题徐钧并不想去思考，但是潜意识却逼迫他不得不思考, 然而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结果。就好像小时候不写作业, 明明知道第二天会被班主任喊起来罚站，但还是抱着一些侥幸心理，这样慌乱又激动的度过一夜, 心里不想去思考结果, 表面上也装的好像很淡定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但只有自己知道，心砰砰的跳，背后全是慌乱的汗水。
    可是他小时候不写作业, 最后的结果也只是被老师发展、喊家长而已，鉴于他是孤儿没有家长，所以后者可能更加形成不了威胁。而现在他长大了，到了一个可怕的残酷的世界，要面对的东西却多了起来。
    尤其是，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
    冒险的也不是他一个人。
    做好了最坏准备，并且已经下了“一旦出问题自己就去顶上”的决心，但又觉得自己对上黑暗之神妥妥的也是死路一条，心里就不由得有些悲凉。
    结果没想到……罗希恩克居然平安归来了。
    他回来，冰原领主也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都沉默不语。徐钧看到他们的胸口都佩戴着黑色的花，这是神眷大陆的风俗，在纪念死者的时候会这样做。两人来的时候，他正在海蛇族第一祭司死亡的那个小森林正中央大吃大喝，周围一群兽人……奴隶待在旁边，好像一个山大王。
    罗希恩克看到他，对徐钧明显惊诧关心的神情置之不理，露出一个有些疲倦的笑容：“我们走吧？”
    徐钧跳起来，拍拍屁股：“……已经搞定了？”
    罗希恩克点头，过了一会，他快步走到徐钧面前，把勇者拥入怀抱：“已经结束了。”
    黑暗之神瑟尔，在他最后的时光又变成了深渊领主瑟尔，他请求魔王陛下让他作为深渊领主死亡，并且献出了自己的心脏。罗希恩克看着他的神情变得恍惚，逐渐失去生命力，然后像是宣誓一样的告诉他：“放心，现在已经不是神的时代了。”
    瑟尔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几乎分辨不出来的苍白微笑。
    冰原领主维泽也来到了这里，他的同伴，幼年时候的保护者，像是长辈一样的冰原领主维泽也在看着他死亡，他知道。心里的负面效果逐渐消散，失去的爱情、名誉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沉痛，他似乎在很长的一条隧道里行走。
    黑暗的隧道，只有最远处有一丝光明，“要一起过去吗？”他听到一个熟悉的、让他感觉到欢欣雀跃的声音这样说，徐钧，这是徐钧，他的勇者徐钧。
    在短暂的那个夏日，他们一起看过雪刃东部人类城市夜晚的烟火，并且有过要一起去徐钧最喜欢的夜色镇放烟花的约定。
    “要一起去吗？”
    ——这个约定并没有实现，他们各自维持着这种“未来总有时间去放烟花”的假象生活，最终破灭。
    “……就现在吧。”
    深渊领主瑟尔终于平静地接受了死亡。
    维泽最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在深渊领主瑟尔死亡的时候，他看到的却并不是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同伴的死亡，而是作为长辈，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直爱护的“孩子”的生命消散。对于一个人来讲，父母死亡和孩子夭折的感觉是不同的，前者的离开让人瞬间成长，好像小树终于失去了可以依靠的大山，而后者则更令人……愧疚。
    就好像，原本应该由自己保护的小树，在自己眼前被折断一样。
    原本应该保护好他的，最终却只能看他去死。
    维泽和罗希恩克静坐了一会，罗希恩克的手上还抓着那脏兮兮的一团，金属棱角质地的神格已经消失，铁锈一样的化作飞灰，还要小心地拢起来，不要让这玩意儿污染了脚下的海水。
    半晌，天空一道惊雷惊醒了两人。
    罗希恩克：“如果是你得到了黑暗之神的神格，会怎么样？”
    维泽咧嘴，脸色很难看：“那估计你们就死定了。”
    想到了这一点，他的心情更加复杂。瑟尔的确是他们之间最心软的一个人，随便换个别人得到这个神格，说不定灵魂早都被污染掉，从一个被动被洗脑的人变成了个主动追求野心的家伙。
    欲望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不仅人类深受其害，就算是到了他们这个高度，也很难说自己能够完全保证理智，不用担心被野心和欲望冲昏头脑。
    这么说吧，冰原领主当然是服从于魔王的，但这是他拥有理智的情况下，但如果现在给他一个超越魔王的机会，他是否会对自己现在的地位不满呢？
    这就好像是人人都知道偷窃犯法，但如果在人面前放上珍贵的宝物，并且告诉他被抓到的几率很低，有几个人能够保证自己一点都不会动心呢？
    对于黑暗之神的神格来讲，这种动心就已经是心防破坏的征兆。
    接下来就是慢慢的蚕食。
    而罗希恩克，他也和冰原领主一样，被这个可怕的可能性惊得流下冷汗：如果是他自己被黑暗之神的神格选中呢？他能保持现在的本心吗？
    在拥抱住徐钧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在不停的回想这个问题，越想就越觉得很侥幸。但侥幸的是他们，不幸的是瑟尔，这也让他们的心情更加难受，一种幸运者对于不幸者的愧疚让他心中的野兽不住哀嚎。
    徐钧一下一下拍着罗希恩克的脊背，心里迷迷糊糊的想想一米九的高个子安抚起来真的难，怎么魔王就不能是他的小娇妻呢？
    结果小娇妻这三个字把自己恶心的不轻_(:3ゝ∠)_
    “没事了，已经过去了，没事了……”徐钧到底是没有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罗希恩克的悲伤，看来事情不像他之前认为的“深渊领主反叛”那么简单。不论如何，罗希恩克失去了他的同伴，他甚至不知道怎样去安慰这个一直重视自己的同伴和属下的男人。
    他想起来以前玩游戏的时候，也曾经失去过一直陪伴自己的“同伴”，说到底那是游戏里的npc，但因为智能太高人性太强所以几乎可以当成“人”来看。在他们死亡之后，徐钧痛哭了一场，并且浑浑噩噩的过了整整三天，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但最后这种痛苦也变成了长久的平静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