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刘氏是刘老头第三个孩子,刘老头年轻时好赌,刘氏生下来后刘老头财运不断,刘老头认为是刘氏的缘故,平日很宠这个女儿。那几年赢了钱,加之孩子多了,刘老头戒了赌,这次是参加酒席喝醉酒被人坑了。周士仁性子懦弱好欺负,把刘氏卖了周士仁不敢说什么。
谁都知道捡软柿子拿捏,黄菁菁叹气。
到刘家的时候,刘家门口正热闹着,刘氏跪在地上,发髻凌乱,面容狼狈,周士仁和栓子跪在她左右两侧,俱低着头。
周围站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刘老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听说周家大儿在镇上当掌柜,梅子福气好,你何苦逼她。”
“是啊,梅子从小就听话懂事,家里遇着难事你不还有儿子孙子吗,怎么拿嫁出去的女儿抵债啊。”
“听说周寡妇是个泼辣的,周寡妇要知道你这么对她儿媳,小心她去镇上喊大儿聚集一帮人来家里闹,你们可就没安生的日子过了。”
“是啊是啊,你再想想吧。”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叽叽喳喳不停。
刘老头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黄菁菁看不清他的神色,下一刻,刘老头站起身,噗通声朝周士仁跪了下去,老泪纵横道,“女婿啊,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啊,家里就这副样子,你要我怎么办啊,是我对不起梅子,但我没有法子啊,你就当可怜我一把老骨头,与梅子和离吧,实在不行,你休了梅子也成,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周士仁咬着唇,双眼通红,握着刘氏的手,不肯松开。
刘老头越说越起劲,“士仁,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年轻,没了梅子,你还能娶其他女人,而我就剩下梅子了,就当我老头子不要脸的恳求你了,希望你成全。”
黄菁菁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刘氏是周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他刘老头一句话就想把婚事给抹去,那栓子和梨花又是什么?
刘氏不吭声,栓子身子瑟瑟发抖,挪到刘老头跟前,牙齿打颤道,“外公,不要卖娘,您卖我吧,不要卖娘。”
刘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栓子,外公也没法子,外公要活命啊,你是周家的孙子,外公哪敢卖你哦,就当你和你娘没有缘分吧。”
黄菁菁弯腰放下背篓,抱起梨花缓缓走了过去,有人认出她,自动让开一步,不忘拉扯前边人的衣角,黄菁菁不费吹灰之力就挤了进去,“哭得真可怜,我老婆子早年死了相公都没像亲家这么痛快的哭过,我年纪大了,耳朵背,听你说下辈子当牛做马要报答老三,是吗?”
刘老头没料到黄菁菁会来,泪停在了鼻侧,脸僵了僵,“亲家母,你可要体谅我啊。”
“体谅,怎么不体谅,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火急火燎来给你磕头,我这当亲娘的都没这待遇。”说着话,走向弯着脊背的周士仁,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脚,冷斥道,“老娘辛辛苦苦拉扯你成人就是让你跟缩头乌龟似的给人磕头的,要磕头去坟前磕你爹,磕个畜生做什么,嫌咱周家不够丢脸是不是。”
说完,又转向刘氏,她没动脚,而是放下梨花,伸手拧了刘氏后背的肉一把,“你也出息了,家里的鸡不喂,地不扫,急着回来奔丧啊,给我回家干活去,嫁到我周家,生是我周家的人死是我周家的鬼,别想离开.....”说着,又拧了下刘氏,“磨磨蹭蹭干什么,是不是要我老婆子伺候你,成啊,脾气大了是不是,好好好,我也不活了,碰死在这算了......”
她瞅准方向,拎着裤脚,大步冲向刘家的大门,面色坚决,铁了心的要寻死。
众人大惊失色,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快拦住她”周士仁恍然大悟,站起身,冲过去双手抱住黄菁菁,惊魂甫定,声音干涩,“娘。”
“娘什么娘,你认我这个娘了是不是,去给个畜生磕头都不把你娘放在眼里,你继续去磕头啊.......”黄菁菁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斜睇着刘老头,后者握着烟杆,恼羞成怒,“亲家,别欺人太甚,你骂谁是畜生呢。”
黄菁菁冷笑,揉了揉肩膀,背了梨花一路,两侧的肩膀火辣辣的疼,“还能有谁,你不是说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老三吗,牛马不就是畜生,既然是畜生,我没说错吧。”
刘老头一噎,他的话明显是敷衍之词,黄菁菁不可能听不出来,竟然顺着自己的话骂自己是畜生,他撑着地站起身,被黄菁菁又奚落了一通,“你别起啊,跪着的姿势挺好看的,左右下辈子也这种姿势了,提前练习练习也好。”
气得刘老头说不出话来。
栓子一眨不眨盯着黄菁菁,从没想到他奶厉害到如此程度,满脸敬佩之色,扶刘氏站起来,拍了拍刘氏的膝盖,带着哭腔道,“娘,家里的鸡还没喂呢,我们回家吧,不然奶会生气的。”
刘氏流泪不止,摸摸栓子的头没有说话。
黄菁菁嘴角抽动了一下,见栓子朝她挤眉弄眼,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显,沉着脸道,“刘氏,我说的话是不是不管用了?”
刘氏木讷的回过神,摇了摇头,黄菁菁喊,“那还不快点回家,记得把梨花一起带上,晚上去村口买一斤肉,给栓子和梨花压压惊。”
丢下这句,掉头就走,昂首挺胸身躯凛凛,骂人的话都是原主留给她的,方才说的只是冰山一角,今日之事宣扬开,她温柔贤淑的性格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但她不后悔,陌生的世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一个人不坚强,软弱给谁看?
刘老头面如死灰,明白计划失败了,欠的那笔钱,还不上了。
黄菁菁走在前面,周士仁和刘氏紧随其后,身后是村里人交头接耳的声音。
“我就说周寡妇是个厉害的吧,刚才要不是周三拦着,周寡妇的狠劲真能一头撞死在门上,周寡妇真要死了,别说刘家,咱整个村的名声都坏了。”
“可不就是,周寡妇真是狠啊,自己的命说不要就不要,换成我可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胖成那副样子,走路都一甩一甩的,活着也累吧。”
众人议论纷纷,黄菁菁充耳不闻,侧目看向周士仁,“你回去,把咱送的年礼拿回来。”
“吃我家的肉,还想卖我儿媳妇,没那么容易,老三,把肉和糖拿回来,给那种人吃了也是浪费。”
周士仁瞄了眼神色恹恹的刘氏,小声道,“娘,算了吧。”
“算什么算,他真以为我周家好欺负了,你不回去是吧,行,我自己回去拿。”
周士仁哪敢再让黄菁菁回去,“娘,还是我回去吧。”
他娘事事为了他,周士仁哪会不明白?
来时不觉得,这会儿走在路上黄菁菁才觉得这路又远又长,明明拐弯就是稻水村,怎走了这么久都没到。她牵着栓子,找话题转移注意力,问栓子怕不怕,栓子抬头看了眼刘氏,小心翼翼道,“怕,但是看见奶奶就不怕了。”
他奶厉害,一定会护着他们的。
第10章 .010 怒其不争
黄菁菁失笑的摸了摸他脑袋,瞅了眼闷头走路的刘氏,故意大声道,,“不怕就对了,遇着蛮不讲理厚颜无耻的人说不赢他转身就走,一物降一物,总会找到对付他的法子。”小路难走,来时担心周士仁出事不觉得,如今黄菁菁只觉得精疲力尽,浑身发软,很想蹲下去坐会儿。
但看刘氏边走边抹泪,步伐歪歪扭扭,好像受到重创承受不住随时会倒下去似的,她哀其不幸,父爱如山,如果有朝一日这座山要你的命,你站在山脚任由山倒下来,死了也是咎由自取,刘老头做的事不地道,被人算计欠了债,不是非要卖孩子抵债,刘氏孝顺,耳根子软,如果刘老头说明缘由,以刘氏和周士仁的老实,定会心甘情愿的帮忙想办法,甚至担下部分债务。
刘老头的做法太过令人心寒了。
古代卖儿卖女的现象多,像刘老头这么堂而皇之打出嫁女主意的估计还是头一人,走到一株白杨树下,黄菁菁累得不行了,顾不得树边的石墩子上堆着雪,一屁股坐下,朝兀自往前走的刘氏道,“我走不动了,你要回的话先回去吧。”
伸直腿,轻轻揉着大腿和小腿,栓子见状,有模有样的替黄菁菁捶着,幽黑明亮的眸子尽是认真,“奶,我帮你。”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栓子和黄菁菁的祖孙情更甚以往,栓子双手握成拳头,边捶边问黄菁菁是不是重了,黄菁菁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天气寒冷,他的小手冻得通红,不时抽着鼻子防止鼻涕流出,但捶的动作很轻,没什么力道,黄菁菁拉住他,“把手放裤兜里暖着,别着凉了。”
祖慈孙孝,刘氏背着梨花,走出去几步远才回过神,又悻悻折身回来,恍惚的看着黄菁菁,“娘......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黄菁菁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刘氏指的是什么,她本该在家舒舒服服休息的,结果闹得差点自杀,好像她真是无理取闹的老太太动不动就不活了,她叹了口气,对上刘氏臃肿的眼,立即冷了脸,撇着嘴道,“知道添麻烦以后就给我聪明些,你是我周家的媳妇,要卖也是我老婆子卖,谁敢打你的主意你就给我还回去,别一棍子打下去憋不出一个字,听到没?”
刘氏眨眼,又落下两行泪来,毕恭毕敬道,“我知道了。”
黄菁菁鼻子朝天哼了声,眼睛看向远处,小雨霏霏,蜿蜒盘曲的小径蔓延至村头,错落有致的房屋如梦如幻,有三三两两的人从村头出来,黄菁菁一下站了起来,想起去刘家的周士仁,“老三呢,怎么还不回来?”
以周士仁的速度,早该拿了东西回来了,怎看热闹的人都散了还不见周士仁?
刘老头欠了很多钱,以刘冲的说法刘家正闹分家,刘老头卖女儿的计划又泡汤了,钱肯定还不上,刘老头不会破罐子破摔缠上周士仁了吧?
这可不行,黄菁菁抬脚就往村里走,要把周士仁找回来。
刘氏还沉浸在悲痛中,闻言,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娘,您坐着我去吧。”
黄菁菁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也不感到累了,疾步往回走,回道,“不用了,你先带孩子回家,熬点姜汤给他们喝。”
她自认为语气温和,身后的刘氏却身形一颤,提心吊胆的应了声好,两步牵过栓子,掉头离开。
栓子想和黄菁菁一起,但黄菁菁走得快他根本追不上,就这么被刘氏拉住了,他仰头看了眼刘氏,有些生气,“我想和奶一起。”
村里的人都说他奶泼辣嚣张,二伯母和四婶也不喜欢他奶,当面笑脸盈盈,回屋没少诅咒他奶早点死,每次看他奶使唤欺负他娘的时候他也会恨,恨他奶为什么不死,死了他娘就不会累了,最近他才有些懂了,他奶不强悍,他们会被人欺负。
他差点被卖了,如今又轮到他娘,或许有一天,梨花也会被卖掉。
那么就剩下他爹一个人了,孤孤单单的,没个说话的人。
幸好,他奶不肯。
想着,他就要挣脱刘氏的手,但他人小力气有限,挣开不到一刻就被刘氏握了回去,“别给你奶添乱,你奶说了让我带你们回去。”
这话不知怎么戳着栓子的怒点了,栓子气得双眼充血,声音近乎嘶哑,“奶还说你是周家的人,外公卖你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说话呢,你和二伯母一样都是小人,答应奶的事做不到。”话落,嚎啕大哭起来。
黄菁菁听到哭声回头,没往深处想,大喊道,“栓子,别怕了,跟你娘回去,奶屋里有饼,你和梨花分着吃啊。”
刘氏怕栓子说错了话,低声哄道,“你奶还有事做,别让你奶担心啊,听话。”
说着,手绕到栓子头顶要摸他的头,被栓子躲开了,刘氏神色一痛,抹了抹眼角的泪,哽咽道,“回去吧。”
最终,栓子还是跟着刘氏走了。
黄菁菁看着她们三人拐过弯进了稻水草的竹林才收回视线,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周士仁从村里出来,黄菁菁便没继续往前。
周士仁一手提着肉,一手提着糖,脊梁有些驼,情绪低落的表现,黄菁菁见过一次,待他走近了,黄菁菁问起缘由,周士仁不敢有所隐瞒,将刘家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黄菁菁手边要是有棍子,一定会毫不犹豫落在他身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刘老头欠了五两银子,竟然好意思要女婿占大头出三两,偏偏周士仁还答应了,她就不明白了,这么明显的敲诈,周士仁怎么就不用脑子想想,这种事不管传到哪儿都没有道理。
周士仁看他娘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自己头脑发热做错了事儿,周家没分家,他欠这么多银子,他娘能高兴才有鬼了,但他实在没法见死不救,那是疼爱刘氏的亲爹啊,血浓于水,生养之恩大过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刘老头死。
“娘......”
“别叫我娘,我可没你这样的儿子。”
黄菁菁怒气难平,这些日子她花钱如流水本就心虚得厉害,当时出五百文把栓子接回来是因为栓子受了她的连累,置办年货备年礼是风俗躲不开,这次倒好,本和她们没什么事,周士仁乖乖的巴上去当冤大头。
她是一句话都不想和周士仁说,大步往家走。
周士仁担心黄菁菁摔着了,小心翼翼上前扶着黄菁菁,“娘,地滑,您小心点。”这件事他没和黄菁菁商量,是他不对,黄菁菁骂什么都是对的,他低下头,声若蚊吟道,“娘,我想好了,明天就去镇上做工,大过年的工钱高,我白天去帮铺子扛货,晚上去茶馆帮忙,过年人多,遇着大方的客人说不定会有打赏。”
村里有去镇上做工的人,回来最爱说镇上的事儿,周士仁在地里干活,偶尔会听到几句。
周家有周士文这个掌柜,他们几兄弟从没去镇上做过工,一则田地的事情多,二则黄菁菁不答应,认为他们去镇上做工是看人脸色丢周家的脸,周家在村里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不是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
他便整天忙活的田地的事儿,周围谁有人家要帮忙去帮个忙,没想过去镇上干活。
只是眼下的情形,他必须要去,刘老头欠钱的事好不容易约到明年秋天还,凑不齐的话,出面作保的里正也会牵扯进来,他不想连累其他人。
黄菁菁真是恨铁不成钢,这是做工的问题吗,刘老头要卖刘氏的心都有了,生为丈夫不出头就算了,还反过来帮着还账,不说刘氏怎么想,下边两个孩子该怎么想?有人差点毁灭了他们的家,当娘的闷声不吭,当爹的还给人还账,人家父母拼命干活挣钱为子女拼个富二代的身份,周士仁倒好,上赶着给子女挣个负二代。
周士仁不想想,他还不起,债自然而然就落到周家头上,依着周士武的性子,没钱就卖孩子,栓子不得再卖一回?
黄菁菁翻了个冷眼,骂道,“你既然这么为人着想,先把欠我的五百文还了,之后管你怎样都跟我没关,要死也死远些。”
她是真气着了,两口子都这种包子性格,说得好听叫老好人,说得不好听就是傻子,笨蛋,还当父母呢,跟着这种父母孩子不知会吃多少亏。
她越想越气,甩开周士仁的手,一个人走。
那些话纵然习惯使然,但情绪却是她的。
她和周士仁几兄弟打交道的时间越长就越能体会原主为何泼辣暴躁爱骂人了,几个儿子要么太会算计,要么性子太软,要么就不务正业,没一个省心的,呕心沥血节衣缩食养大的儿子结果是这种性子,原主内心该是无奈的吧。
周士仁看他娘气得胸口起伏得厉害,心下惴惴,“娘,您别气着了,不然我回去和岳父说拿不出那么多钱少拿点?”
黄菁菁倪他一眼,“是你你会答应吗,你岳父巴不得你把剩下的二两也承担下来呢。”
银子是原主辛辛苦苦了一辈子才积攒下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去给刘老头还账。
黄菁菁想,既然刘老头做得出无情无义卖女的事情来,她不过赖回皮又不会怎么样。
于是,在周士仁提出去镇上的时候,黄菁菁斩钉截铁给拦了下来,让周士仁去山上砍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