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许荧玉曾经问过卫炤一个化学问题。火和火会生成什么。
传统化学里并没有这个方程式,都是许荧玉杜撰的。严格来说这其实是个文学意像问题。
卫炤给不出答案,许荧玉像个好老师给他这个学生耐心解释道,火与火自然是燃烧。燃烧,只有燃烧。就像你和我一样。
是这样的。卫炤和许荧玉都是各自散落人间的火种,孑然孤独的烧灼着,光阴岁月流转,山川河流经过。才偶然相遇。
簇在一起,烧起一片荒原,大地都是红的,人世间全都是火和烟,那是他们存在的证明。
没有人知道卫炤疯到什么地步。他不止想当许荧玉的情人,他还想当她的父亲,当她的哥哥,儿子,老师。
卫炤想成为许荧玉生命中每一个具有身份标牌的男人。
他们错过好多年。卫炤想。倘若他早点回来,早些相遇,他便能早些拥抱这份热烈。
卫炤想知道许荧玉以前的模样,想知道她的生活轨迹。她的生命以什么为中心生长蔓延留下活过的脉络。
许荧玉没有父母,她说他们都死绝了。的确是这样的。卫炤很早以前就查过。他并不惋惜,甚至恶劣的庆幸。
这样真好。
倘若许荧玉是好人家的女儿。父母皆在,他们肯定会教养好许荧玉,使她独立自主懂事得体。好的父母好的生活环境她会有平坦安然的一生。
卫炤便不会遇见她。
若有一对寄生虫般的父母。许荧玉长得那么好看肯定会被卖了。鸡飞狗跳的家庭长大,没读过书,粗俗不堪。
承受雄性的暴行,被时间流放,世事怨怼,对人生无望。早早成为哪栋钢筋铁骨破落房屋里的一具腐尸。
所以,这样最好了。
那日的许荧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具尸体。他吓坏了,给她做人工呼吸进行抢救。
幸好,还来的及。
是真的。当时他是真的想杀了许荧玉。死了也好。死了自己就不会像个傻子在情感的漩涡的兜转。许荧玉也会永葆那份恨得让人发疯的天真。
把她杀死。极美的身体在灌满防腐液体的巨大玻璃容器里漫游,始终年轻,永垂不朽。
他不能陪许荧玉长大,许荧玉却能陪她变老。几十年后他死了许荧玉仍旧年轻着。此遗憾填补彼遗憾。
反正自己手上早已沾满鲜血,洗也洗不干净。他做过那么多坏事,杀过那么多人。心本就是黑的,生来就是个恶人。
许荧玉喊出那句话时,卫炤人都颤抖了。仿佛他活这一辈子,山川湖海越过,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的脸色很难看,好看的脸狰狞扭曲如野鬼画皮,渗人又滑稽,像个小丑,最鲜艳的色彩画出最诡异的面容。
许荧玉已经清醒,卫炤紧紧的抱着她躺在窄小的床上,仿佛在黑暗中禹行许久的人见到一束光,干涸粗粝沙漠里突降的一场劈头盖脸的暴雨。绝地逢生。
驼铃声再次响起,他又活了过来。
蝴蝶死了依然很美。最美却是翅膀煽动飞起时。是的,卫炤舍不得,他舍不得许荧玉变成一只死蝴蝶。
许荧玉的美不只是面容身体。更多是那种鲜活。就是鲜活。难以言喻的生命力,却带着破碎感。炸裂在光滑透明的玻璃上,印出一条条鲜明突兀的痕迹。刺目轰烈。
保质期短的红桃,有人采摘。才能拥有精彩又绚烂的一生,被人吞吃入腹,牙齿咬伤红嫩的皮肉,汁水溅开,呼吸间全都是它的香味。
有人记得它。
卫炤的目的也达到。他不去探究。许荧玉的话是同他一样还是小孩子与生俱来的占有欲。
没必要。这里就可以了。点到为止。许荧玉还小,慢慢来,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他可以等。
许荧玉脖子缠绕赤目的青紫,全是卫炤的手指印,戕害的证据。她的喉咙被伤到话语喑哑声低,你真的想杀我。
眼泪盈满她的眼眶。凄惨又可怜。卫炤低头说对不起。
他姿态很低,诚心诚意道歉。许荧玉打他,手胡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脸上。一个发脾气的孩子。
许荧玉下手很重,卫炤却觉得不疼。小姑娘手劲儿再大落在他那身钢筋铁骨上只会被伤。
果然,许荧玉不打了。她问卫炤是否真的要和余群结婚。
卫炤肯定回答。许荧玉却突然不说话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卫炤的眼,试图从卫炤眼里窥见些什么。
卫炤也望着她的眼睛,琉璃珠似的眼,黑亮的瞳仁,盈满了水汽。很幼。偏偏这对稚气的眼勾去了卫炤的魂。
许荧玉不看他了,拿起快被捏烂的喜帖给卫炤,逼迫他把余群的名字改成自己。
卫炤落了笔端端正正写上许荧玉。
许荧玉恨恨拿回了喜帖。像保护存粮的仓鼠,掀开看又合上,心满意足笑了起来。
一张属于他们的喜帖。
新郎:卫炤。
新娘:许荧玉。
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