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节
“袁蔚伤得很严重么?眼下事态如何了?”“袁蔚伤的是右胸口,虽则没有伤着要害,但血流了不少。袁泰倒是一副不欲深究的大度模样,只是一定要拉着大少爷跟袁蔚致歉。可大少爷酒醒了之后也不肯低头道歉,说是袁蔚不长眼撞上来的,这事便难办了。顺天府府尹都被请去调停了,但两厢都不肯让步。”
萧槿微微沉容。如果袁家凭此讹人的话,那倒还好说,但本就是卫启泓错在先,袁泰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卫启泓若是一直不松口,保不齐还会让人认为卫启泓是有意为之,如此一来在舆情上头对卫家这边就很不利了。
“国公爷赶去了么?”
明路点头:“国公爷已经赶去了,如今正跟少爷一道斡旋。只是两家相持不下,眼下都在府尹衙门待着。”
萧槿觉得如果她是卫承勉的话,大约会想打断卫启泓的狗腿,让他再不能出去惹祸。
萧槿想了想,又担心双方发生肢体冲突,询问后得知卫启濯与卫承勉父子两个都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她让明路姑且退下,折回卧房坐在榻上又等了约莫两刻,正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丫鬟报说卫启濯回了,拍拍脸颊驱散些困意,披了一件披风起身迎出去。
拐过抄手游廊,转首间,她一眼瞧见卫启濯穿着一件貂鼠披风立在不远处斑驳的灯影里,正跟下人说话。
他听见身后脚步声,转头对上她的目光,即刻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她是否等急了。
萧槿摇摇头,又反握住他的手,笑道:“我还以为你刚打外面回来,手会冰冷冷的,没想到竟然这么热乎。”
她说着话,余光里忽然看到卫启沨领了两个小厮往这边来。
卫启沨上前叙礼罢,看了萧槿一眼,笑道:“弟妹是不是乏得很,怎么瞧着眼睛都睁不开?可是硬撑着不睡,要等四弟回来?”
萧槿懒得理他,与卫启濯说她先回房等他,往回折返。她才走了几步,就听傅氏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我心急火燎地寻你半晌,合着你在这里。”
傅氏话未落音便已经步至近前,要将卫启沨拉走,卫启沨头先脸色很难看,并不肯离开,直道他有事与卫启濯商量,但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与卫启濯跟萧槿作辞,随着傅氏一道走了。
卫启濯瞥了卫启沨的背影一眼。卫启沨虽则是个孝子,但根本不惧傅氏,今日这么听傅氏的话,恐怕是担心傅氏将火气撒在萧槿身上。毕竟经过那件事之后,傅氏应当已经开始怀疑卫启沨心里念着的人是萧槿了。
卫启濯心中冷笑,从卫启沨今生第一次见到萧槿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他自己心里也应当知道萧槿确实不可能原谅他了,但仍旧念着萧槿,甚至为此迟迟不肯娶妻,他倒要看看他如何应对傅氏的催逼。
卫启濯让萧槿先去歇息,转去书房收拾案牍时,闻听卫启沨又来了,凝眉少顷,命人将他领进来。
卫启沨这样执着地要见他,应当确实有要事。
等卫启沨入内落座,他将闲杂人等挥退,转头道:“二哥有什么要紧事,定要深更半夜地来与我说?”
“关于祖母的事,你说要紧不要紧?”卫启沨盯着卫启濯,“四弟应当也听槿槿说了祖母的事了吧,是不是一直在担心祖母大限的事?其实我一直都在暗中调查祖母的事,毕竟还是要先排除人祸的可能。只是我一直也没有寻见什么头绪。所以,我想与四弟合作。”
“四弟不必担心丁忧守制的事,但跟祖母感情甚笃,想来也想尽力避免祖母的亡故。如果我们联手能帮祖母避祸,那岂不是好事一桩?”
卫启沨见卫启濯目光里满含审视,淡淡笑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四弟与我的恩怨前世便已经种下,但我与四弟也并非结着什么生死大仇,也是可以暂且敦睦相处的,不是么?今日之事,还不足以令四弟心寒么?堂兄当着那么些人的面都能落你的面子,可见兄弟情义实在是没剩多少了。”
“关于四弟的前程,槿槿应当也说过不少了,四弟不必如我这般担心自己的前程,但家人总还是要顾着的。堂兄是靠不住的,四弟不妨暂且与我和解,咱们先帮祖母度过这一关。”
卫启濯听卫启沨说了半晌,倏然一笑:“若是我不答应呢?”
卫启沨神情平静:“四弟大可随意,我不勉强。”
两人说话间,忽闻外间一阵扰攘,随即就听到卫启泓在外面喊着让卫启濯出来。
卫启沨起身道:“我说的话四弟可以再好生想想,若是考虑出了结果,便来找我,我随时恭候。”言罢拂袖离去。
卫启濯将卫启沨的事丢在一旁,吩咐小厮将卫启泓带进来。
卫启泓瞧见弟弟时,几乎是咬着牙扑过来的。卫启濯身边几个小厮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他仍怒喝不止。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卫启泓怒瞪弟弟,“下次滚远点!我知道你是来看我多狼狈的,否则你哪来这等好心来帮我!如今你满意了么?我告诉你,少耍这种小心思!次子永远是次子,不可能越过长子去!”
卫启濯听卫启泓吼罢,才漠然扫他一眼:“大哥可放心,我已与父亲计议好了,下回再遇着这样的事,就直接着人打断大哥的腿。”
卫启泓咬牙:“你敢!”
卫启濯好笑道:“为何不敢?大哥是忘了从前是怎么被我揍的么?”
卫启沨出了院门后,紧了紧身上披风。
他走出老远还能听到卫启泓的呼喝声。他觉得这一世卫启濯与卫启泓还是要步前世后尘的。不过这兄弟两个的争斗与他的干系也不太大。
他最大的敌手还是卫启濯。
萧槿窝在床上又睡了一觉,朦胧间听见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又觉身边空位往下陷了一些,闭着眼睛伸手一把抱过去,果然抱了个满怀,微微一笑,在他胸前蹭了蹭。
她也听到卫启泓方才在外面弄出的动静,问起今日怎么处置的,
卫启濯摸摸她后脑勺,轻叹一声,娓娓道来。
原来,卫启泓今日在卫启濯赶来时冷嘲热讽,说卫启濯不过惺惺作态,面上是来帮忙,实则是来看他笑话的,他甚至当场朝着将卫启濯拉来的来升踹了一脚。
萧槿觉得,卫启泓应该想一想,卫启濯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哪里还需要怀着那种幼稚的想法来看他笑话。卫启濯之所以会赶过去,显然是看在卫承勉和卫家的面上,毕竟袁家本就跟卫家不和,若是抓住此事大做文章来难为卫承勉,那也是麻烦得很。
卫启濯今日原本心绪欠佳,但是看到窝在他怀里的萧槿就觉得满心柔软。他正想让萧槿躺平,就听她嘀咕道:“你回头多吃点,养养膘,你好像又瘦了,抱着有点硌手。”
卫启濯哭笑不得:“那我真的长肉了你会不会又嫌弃我胖?”
“这要看你长肉之后会不会变丑了,”萧槿又将话绕回来,“大伯这件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顺其自然就好。”
卫启濯敛眸:“此事之后,我是真的不会再顾念什么手足情谊了,我对大哥已经仁至义尽了。不过其实我倒是没什么,心里最难受的应该是父亲。”
萧槿思量一回,道:“公爹那头你也不用太挂心,此事之后,兴许公爹也看开了。”
卫承勉是个随和的人,但他也是一家之长,自有刚硬的一面。何况卫启泓是个什么性子,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其实萧槿觉得,卫承勉自打被卫启泓推到柱子上之后,对卫启泓就明显失望了,只是尚顾念着些父子情,不愿做得太绝情而已。不过卫启泓好了伤疤忘了疼,始终对自家弟弟存着敌意。
卫启泓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卫老太太耳朵里,卫老太太二话不说又罚了卫启泓一顿家法,并质问他可知晓自己错在何处,卫启泓硬生生闭口不言,卫老太太头疼许久,在卫启泓伤好得差不多时又罚他去跪了三天祠堂。
卫启泓最后被人从祠堂里抬出来时,已经处于昏厥状态。
郭云珠在萧槿面前唏嘘此事时,萧槿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其实很多时候道理每个人都懂,但真正做起来却是难得很。卫启泓肯定也是知晓不应该将自己的敌意表现得这么明显的,但面对比自己出色很多的弟弟,要强又高傲的他大约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脾气。
萧槿又不动声色地看向郭云珠。郭云珠这两年间与她也不怎么走动了,只是偶尔心血来潮似地来她这里坐坐。这样也挺好,她并不是很想跟这位大嫂打交道,她自己在屋子里看看书、与几个好友出去转转就挺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没有孩子。
萧槿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她的月信还没来,可能又是不规律了。从前就因为这个空欢喜过几回,她实在有些沮丧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丫头跑来传话说卫老太太叫四少奶奶去一趟。
萧槿奇道:“祖母可说了所为何事?”
丫头躬身道:“太夫人未曾言明。”
萧槿迟疑一下,跟郭云珠道了诳驾,起身理了裙钗,转身出屋。
她见到卫老太太时,觉得她老人家神色似乎透着些古怪,有种不妙的预感。
卫老太太见她到来,挥手示意家下人等都退下,连身边得用的两个嬷嬷都遣了下去。萧槿瞧见老太太这单独谈话的架势,更是不由忐忑起来。
等暖阁的门掩好,屋内只剩她二人,卫老太太示意萧槿在对面的花梨木玫瑰椅上坐下,随即径直开口道:“你可觉出沨哥儿对你有何不同?”
萧槿一愣,顿了少顷才意识到卫老太太在问什么,探问道:“祖母这是何意?”
“你不必多想,照实说就是。”
萧槿揣度着大约是傅氏来卫老太太跟前说了什么,但卫老太太面上并没什么冷厉之色,应当只是找她来核实的。她垂首一礼道:“回祖母的话,孙媳并未觉出什么异常。”
卫老太太端量她半晌,和声道:“你不必骇怪,我今日找你来,不过是想了解一些状况而已。我这样问你不是觉着你跟他有什么,只是有人来与我说了些事,我连缀起来想想,觉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我担心沨哥儿入了歧途。”
“我揣测着沨哥儿迟迟不肯娶妻是因着心里有人了,但又抓不住什么端倪,”卫老太太的目光在萧槿身上流转一番,“若他真是生出了什么别样心思,我也好下手敲打他。你再细想想,果真没有什么异样?”
萧槿道:“回祖母的话,并无。”
她是不可能承认这种事的。实际上,她至今都不太相信卫启沨真的喜欢她。她现在回忆起前世,想到最多的还是卫启沨的冷漠。
卫老太太叹息一声:“那好,你回吧,等我将沨哥儿找来审审。”
萧槿应是告退后,卫老太太便将命人傅氏叫了过来。
“等沨哥儿打衙门里回来后,你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卫老太太话锋一转,“再有就是,你嘴巴严实一些,不要透出风去。”
傅氏捏了捏帕子应了一声,又道:“她是否不肯承认?”
“什么承认不承认的,”卫老太太神色一肃,“纵然此事是真,那也是沨哥儿的错,与她何干?难道你认为但凡这种事都是女子勾的不成?”
傅氏诺诺连声,心里却想着,若真是此事坐实了,她就不信老太太看萧槿还能顺眼。
傅氏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后,想起儿子这些年来耽搁的婚事,心中越发怨愤,当下拐了弯,转去了昭文苑。
郭云珠已走,萧槿正打算继续去翻看到一半的书,就听丫头说傅氏来了。
萧槿大致能猜到傅氏是来作甚的,让丫头带话说她如今手头有事不便见客,但傅氏不肯离开。
萧槿忖量少刻,吩咐道:“那便请二婶进来吧。”
她今生跟这个前世的恶婆婆还很少对上。傅氏前世何等变-态,又是如何磋磨她的,她至今记忆犹新。
傅氏一入内便见萧槿屏退了左右,似笑不笑道:“侄媳妇这是心虚了么?”
“我不晓得二婶在说什么,”萧槿缓步上前,“不知二婶前来所为何事?”
傅氏对上萧槿平静的目光,不知为何,总觉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她想到自己的来意,忽而作色道:“你不过是在装相,你对沨哥儿的心思一清二楚,却佯作不知,我没有冤枉你吧?你说说看,你究竟对我儿子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让他对你念念不忘?!否则我的哥儿那般温文知礼的人,怎会着了你的道!”
萧槿笑了一笑。傅氏果然还是前世的恶婆婆嘴脸,但凡出个什么事,错处永远都在别人身上。
“二婶为人这样刻薄,平日里过得大约也很累吧?方才祖母并未与我明言是谁去她跟前挑起此事的,二婶这么跑来质问,我倒是确定了祖母说的人是谁。”
“是我又如何?”傅氏冷笑,“难道我还冤枉了你不成?!你有本事做就该有本事认,嫁进门这么久连个孩子都生不出不说,竟还干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打我见你第一面起就看你不顺眼,未曾想你还真是个下作的性子,我告诉你……”
傅氏尾音未落,萧槿就迅速抓起她两边手腕,用她自己的手“啪啪”甩了她两个耳光,左右开弓,清脆响亮。
傅氏都被打懵了,手腕还被闪得生疼。她活这么大,从来没人敢这样对她。
傅氏脸颊即刻红肿,火辣辣地疼。她抬手指定萧槿,指尖发颤:“你你你……反了你了!连长辈都敢打!”
“我何时打了二婶?二婶不要自己打了自己再来讹我,”萧槿扫了傅氏一眼,哂笑道,“二婶还有事么?没有的话,可以滚了。”
傅氏何曾受过这等气,扭过头打开房门就将跟来的几个婆子叫进来,呼喝道:“将这个罔顾伦常的给我押到婆母那里去!我卫家没有这样的媳妇!横竖也不会生养,又没个体统,还是尽早扫地出门的好!”
傅氏甫一摆出这等架势,即刻就有丫鬟转头去叫护卫来——卫启濯总担心卫启沨跑来昭文苑这边骚扰萧槿,又怕萧槿日常差遣用人不够,便从护院里挑了一拨人来专门护卫昭文苑。
傅氏一头命婆子拦住丫头,一头指派人手去架住萧槿。
她本就对萧槿不满,又受了两耳光,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她就不信萧槿长久无所出,老太太能对她没有半分不满。无后为大,萧槿又不给安排妾室,按说早该被休了,今日倒不如索性就撕破脸,将她赶出家门,一了百了。
萧槿丝毫不畏惧傅氏,何况这里可是她的地方,卫启濯为她留的那些人足够制住傅氏,但她忽然觉得一阵阵头晕,竟有些站立不稳。
傅氏瞧见萧槿这架势,冷声笑道:“装什么装,方才不还跋扈得很么?”
萧槿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先将傅氏赶走,然后再叫个大夫来看看,听了这话,忽然摇晃一下,顺势跌坐在了锦绣地衣上。
傅氏斥了句“倒会做样子”,示意几个踟蹰不前的婆子赶紧动手。
正此时,忽听一阵脚步声急来,傅氏一转头,正撞上卫启濯阴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