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往后,也不会有别人了。侯誉风双手撑地,给二老重重磕了个头:“求祖父祖母……成全。”
侯家二老都有些愣住了。
他们了解这个孙儿,打小便缺爹少娘,事事都靠自己拿主意,鲜少求人做什么的,此刻却跪在他们跟前,真心实意,只为求一个成全。
“你可问过人家的意思了?”还是侯老夫人先开了口。
“问了。”
他没说问出什么意思来,但侯老夫人是明白人,听他这么说便知是问好才回来与他们说的,想来是怕孙女儿遭他们误会,于是才独自前来求成全,有什么事他自个儿担着,也怪不到小姑娘身上。
“当真定下来了?”手背手心都是肉,侯老夫人都一样疼爱,自是不愿意哪一个伤心的,“想好不改了?”
侯誉风道:“是。”
侯老夫人叹了口气,拉他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手道:“那便好好待人家。”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与老头子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操心不起,随小辈们高兴吧,只要他们过得好,一切便足矣。
第61章
侯家二老点了头, 余下的事便好办多了,只不过侯苒要嫁入侯家,可不能再担着原来小孙女儿的身份了, 侯老夫人正愁要找哪户人家充个门面好, 皇上却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要认了侯苒为义妹, 封明淳长公主,并且亲下圣旨赐婚于靖国公侯大将军, 择日完婚。
此举突然且毫无征兆, 朝野上下皆震惊, 然而皇上晾了众臣数日后,他们便再无反对之言了,皇上如此随意便认了义妹, 甚至封其为长公主,固然有些不合规矩,但稍一细想就能够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这姑娘的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不久后将会被侯誉风娶为夫人,皇上这么做,一来给了姑娘尊贵体面的身份, 算作恩惠,二来也是他有意要拉拢侯誉风。
先帝子嗣稀少,当今圣上的身边并无适龄且未出嫁的姐妹,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将她认作义妹, 如此一来,也算与侯大将军沾了点儿亲,日后成了自家人,总不必处处防他有异心了。
外人都懂的道理,侯家人自然也看得明白,侯老爷子不以为意,侯老夫人倒是乐见其成,普天之下哪儿找得出比这更好的人家呢,还得了皇上亲口赐婚,这荣幸可是旁人想要也求不来的,如今落到自家小辈的头上,她自然替他们高兴了,接下圣旨便趁热打铁吩咐人安排了定亲礼,待小姑娘年后及笄了,再正式给两人操办婚事。
岂料礼成才不过数日,侯家又接了一道圣旨——
北境受侵,命靖国公侯誉风领神策军三十万兵力前往漠北支援,任总帅指挥作战,五日后出发。
战报来得又快又急,刻不容缓,不过侯誉风历经两世,虽此战来得比前世早了一年多,但因是他死前最后一役,记忆深刻,该如何打他心中已有数了,因此交代完公务后,还特意寻了一日,想带小姑娘出门走走。
侯苒心道这人平日除上朝或回军营便鲜少出府,更莫说四处游玩,猜他是有话要说,便点头应好,随他一同出府去,整日下来几乎逛遍了京城,傍晚还乘画舫游湖赏灯,美酒佳肴,当真好不惬意。
本以为游完湖便该回府了,侯誉风却似乎并无归意,只道还有一个地方想带她去的,侯苒无奈,想他不日便要离京出发了,心中也不舍,于是便随他高兴地走了。
京城西郊有一望春山,山上有一摘月亭,闻说那处静谧宜人,夜景甚美,可惜京中设有宵禁,打更后寻常百姓不得外出,姑娘家夜间出行也不方便,因而侯苒一直未能去看,不知这个人是如何得知的,倒真让他误打误撞带到这儿来了。
山路并不算平坦,加之春雨初霁,脚下的泥土很是湿泞难行,侯誉风牵着她走了一小段路,回头看小姑娘今日出门前新换上的浅黛襦裙和绣花鞋,顿住脚步,回身半蹲在她面前。
“上来。”
侯苒一愣,瞧这山路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走完的,背着上去也太累人了,正想拒绝,又听他催道:“再不上来便赶不及了。”
赶不及……什么?
侯苒这才听出他是嫌弃自己走得慢了,心底哼一声,提着裙角趴上他的背,侯誉风双手往她腿弯出一捞,轻而易举将人儿背好继续往山上走。
月色清辉,轻柔披落于两人身上,在山道之上投下一道重合的浅浅阴影。
侯誉风步伐平稳,不疾不徐,走了许久都不觉累似的,侯苒伏在他宽厚结实的背上,手臂松松环着他脖子,稍一偏头便能看见那好看的侧脸,无甚表情,但被她看着看着……怎么好似有些发红?
唔……不会是害羞吧?
“将军,你很热吗?”仗着他腾不出手来,侯苒忍住笑,又凑近一些伸指轻戳了戳他的脸,故意逗他,“怎么脸红了?”
“……”果然侯誉风下意识就想往另一边避开,听耳畔传来噗嗤的笑声后,冷峻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沉声道,“别闹了。”
侯苒眨眨眼,奇道:“哦,将军可不讲理,我怕你热了,想下来自己走的,怎么关心你也错了吗?”
侯誉风并不是这个意思,怕她误会,只得立马补救道:“不热,你很轻的,一点都不重。我背到山顶再放你下来。”
侯苒听了,抿唇笑起来,搂紧他的脖子轻声道:“将军,什么时候也会说这些好听话了?”
“……真的。”平时看着她身量比普通姑娘高些,此刻背在身上却无甚分量,于他而言确实很轻松了,“再一会儿便到了。”
“嗯,好。”
她的脑袋枕着他的肩,小脸微侧,呼出的气息带着丝丝醉人的酒香,有一下没一下的,颈侧如有羽毛轻扫而过,有点痒。他转过头来,便能看见她微醺后艳若桃李的娇颜,近在咫尺,正轻轻扬起唇角,笑意温然,只一眼就令他心头荡漾。
这是他的姑娘。
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
此刻正安然伏于他的背上,任他一步一步往前走,随他去任何他欲带她去之处。
晚风微凉,徐徐吹起,不知不觉便散了七分醉意,侯苒察觉他停住了脚步,抬头四周看,那方方正正的亭子已隐隐现于夜色中。
“到了?”
侯誉风“嗯”了一声,将她放下地,待侯苒站稳以后,面前却伸来一只手,掌心朝上,她抬眼看他,后者淡淡地撇开视线,是何意昭然若揭。
只迟疑一瞬,她便将自己的手缓缓放在了他的里头。
他的掌心从来都比她的要温暖些,握住她的力道比她也大些,但并不难受,反倒给她一种沉稳的安定感。
侯誉风牵着她登上山顶的摘星亭,待她望见山下那片,为万千灯火点亮的繁华京城时,惊喜得双眸都泛起了光。
如满布星光的银河,又如镶嵌珠玉的长绸,绚丽夺目,灿烂辉煌。
最美之色不过如此盛京。
侯苒兀自远目眺望,忽觉锁骨处贴上了一抹冰凉,低头去瞧,竟多了个褐红色的雕石挂坠——
比拇指头稍大一些,映着月色,能勉强看清上面雕刻的一对戏水鸳鸯,雕工精致,惟妙惟肖,叫她一眼便喜欢上了。
侯誉风为她系好颈后的细绳,并未退开,低头见她垂眸浅笑的动人模样,情不自禁从背后轻拥住她。
侯苒也不扭捏,柔顺地靠在他胸膛上,将那小巧的雕石捏在指尖反复瞧,许久才想起还没问他是什么,回头却见人正仰头望着天,低声道:“赶上了。”
“赶上什么?”
方才她便十分在意,这会儿又听他重复一遍,于是顺着他继续问。
“掌柜说,在一日之初的子时戴上这枚三生石,则寓意情缘日日如故,长久不离……”他也顺着她的话道,说完才察觉自己暴露了什么,忙轻咳掩饰窘迫,“咳,都是掌柜与我说的,我……”
“那将军相信吗?”她看着他问。
“……”从前当然是不信的,可如今搁在她身上,即便可能是无稽之谈,他都愿意信上一回,“嗯。”
侯苒又道:“三生石之‘三生’,分别代表前生、今生和来生,表达世间爱侣欲要缘定三生的愿望,将军可知?”
他点头。
华玉楼的掌柜拿这挂坠给他看时,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自然知晓。
“真瞧不出来,将军想得这样远啊,两世还不够,竟要将来生也占去?”侯苒佯装埋怨,皱眉不满道,“这未免太霸道了……”
“嗯,确实霸道。”他已浪费了一世,今生如愿以偿,余下的最后一世,他仍只愿与她共度,“那你还喜欢我吗?”
侯苒没有再逗他,在男人的怀里转了个身面朝他,诚实承认:“……也喜欢。”
说罢,忽而收紧了扣在他衣襟的双手,脚尖踮起,闭目,飞快地印上他的唇。
这是她的回礼,也是她的答案。
被吻住的人僵住毫无反应,直到她退开的瞬间,猛地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搂住,叫她半点儿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苒苒,等我回来。”
侯誉风脸上发热,嘴唇似乎还残存着她的柔软触感,甜美勾人,唯有抱紧怀里的姑娘才能压下心头的烈火,不让她看穿分毫。
“好。”
“三个月。”他的声音微微沙哑,语气却前所未有的笃定,“三月后,我便回来娶你。”
“好。”侯苒伸手环住他,闭上眼,埋进他温暖的胸膛闷闷道,“我等你回来。”
待君凯旋之日,便是我嫁你之时。
绝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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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日,皇上将侯誉风召入宫中,于紫宸殿设宴为其践行,但满桌的酒菜两人都未曾动过筷子,唯有一个酒杯掉下来碎了一地,无人知晓殿内君臣相谈的内容,只看见侯大将军离开紫宸殿时,脸色凝重,仿佛听闻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的确难以置信——
宋涣见到他说的头一句话,竟是叫他莫要动桌上的饭菜,恐怕有毒。
他问皇上何意,宋涣难得少了些弯弯绕绕的废话,直接告诉他,自己是重生再世,因此知晓这宴席被人下了毒。为免打草惊蛇,他让御膳房做了同样的菜色,只消过后将经手之人收押一一盘问,便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怕他不信,宋涣一连说了许多前世发生过而这一世被他所改变的事,皆与记忆中对应,毫无错漏,叫他无法不信。
宋涣还坦白道,前世自己为殷世谦所骗,蒙蔽双目,错害忠良,大虞战败覆灭后,只能躲在某个偏远村落里隐姓埋名地度过余生,什么苦都尝遍了,足足后悔了一辈子。
这一世,他不愿重蹈覆辙了,他想保住大虞的江山,他希望……能得到侯将军的信任与相助,不为别的,只求大虞国泰民安,长盛不衰。
宋涣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掏心掏肺,先前侯誉风又有过类似的猜测,于是听后便信了七八分,余下的只是迫于战况不得不再信他一回,毕竟侯家上下仍在京城,宋涣若想趁他不在对侯家下狠手,他远在漠北实在鞭长莫及。
还有一件事他也十分在意。
今晨侯苒在他进宫前曾嘱咐过,让他寻个借口推掉皇上设的践行宴,而且她并未指明是皇上主使,只道有人企图下毒害他,皇上未必知情。
当时他便隐隐觉着她藏了话,出门急来不及问罢了,加之上回她入宫曾与宋涣单独在御书房谈话,莫非这两人之间已然交过底了?
但这些都来不及多问,前线吃紧的战况已催着他即刻启程。
三月春正浓,京城的香樟树冒了点点新芽,风一吹便纷纷扬扬落了满地的嫩叶,四十万神策军浩浩荡荡向漠北进发,元帝立于城门之上,目送他们远去,不自觉偏了偏头,对身侧落后半步站着的明淳长公主缓缓道:“可有怪朕?”
“臣妹不敢。”侯苒垂首道。
宋涣轻笑:“你啊,如今都成朕的义妹了,还与朕说官话?”
侯苒叹了口气,知他当真不计较,实话道:“有。”
怎么不怪?
快到嘴的鸭子肉忽然就飞了,一去三个月,还得日日提心吊胆地等着,说不埋怨定然是假的。
可怪又如何呢?
“是他自己愿意的。即便皇兄不下旨,他也依旧会去。”
侯苒抬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鲜红的战旗在风中飘扬前行,在那之下,有一个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