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他四五十岁上下，身形清瘦, 额头中间有着深深刻纹，紧实的下颌骨线绷起了棱角。整个人都笼罩着一种忧郁的气质，他垂着头坐在那, 眼皮子都不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池旭认得他，他虽然深居简出, 但是媒体上却活跃着他的传说，华国当代导演圈中的执牛耳者——郑南山。
郑南山迄今为止只拍过七部影片，他拍的第一部 电影叫做——《电线杠上的麻雀》，横扫国内外十几项大奖, 一举从华国电影圈中脱颖而出。
其他六部，也都是华国名噪一时的大片，拿奖拿到手软的地步。
他的名字，就是电影的金字招牌，影评人常道：“有郑南山，无烂片。”
他是景浩然的伯乐，也是景浩然在圈中著名的好友。
他可是娱乐圈中知名的低调人物，只有在片场能够看见他的身影，平时采访不接活动不去，就连自己导演的电影做宣传时他都不会去。
曾经有记者在片场问他，为什么不给自己的电影做宣传时，他回了记者一句，“不需要。”
遍观整个华国电影圈，也只有郑南山有魄力说出这样的话！也只有他说出这样的话不会成为笑谈！
而她今天居然看到了一个活的！
池旭的目光噔地亮了起来。
景浩然微微偏头看向她，池旭抬起头，安宁坦然地冲着屋里的人露出浅淡合宜的微笑。
他把头一点，“先找个地儿坐下吧。”
池旭依言道过谢后才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
景浩然的眼神微微示意，带着池旭进来的保镖便默不作声地退下。
他微微笑了笑，指着池旭跟众人介绍，“这位是池旭，我回国以后认识的小友人，也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日后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介绍完她以后，景浩然又转头给她介绍席上的人：“这位是陶总，风行传媒的艺术总监，这位是李制片，这位是宋导演……还有这位——”他笑得意味深长，伸出手指往那个方向虚虚一点，“郑南山郑导演，相信你也应该有所耳闻。”
池旭微笑着朝席上人点头致意，在场的人可都是大佬啊。
虽然没有景浩然跟郑南山出名，但在电影圈当中也是有赫赫声名的！
郑南山漫不经心地抬头，却在看到池旭的脸时就楞在了当场。
池旭紧张得手心里都出了汗，她与景浩然并不相熟，如今景浩然却把她叫进来，还刻意抬举。
她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
景浩然很快就给她解惑了，他轻轻地给郑南山筛了杯酒，“这个小姑娘，是向冰冰的孩子。”
砰，原本摆在郑南山手边的杯子倒了下去，清透的酒液汨汨淌了出来，空气中逐渐充盈起了酒香。
池旭诧异，“景前辈，您认识我母亲？”
郑南山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颤抖，“你母亲？”
他看清池旭的样貌时，原本就有点震惊，彼时更是失神。
池旭一身简洁利落的裙装，乌发垂在耳旁，笑得浅淡从容的模样，让他想起句话——似是故人来。
他的手还在发抖，扶起那个歪倒的酒杯，脸上牵起勉强的笑，竭力在这个场合中保持冷静。
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温柔的女子拿着书穿着身学生装站在街头，踮起脚尖等人的模样。
他把酒杯端了起来呷了口，借此不让旁人看到他眼角的湿意。
池旭有点手足无措。
他们……难不成真的认识她母亲？
景浩然放下筛酒的壶，避重就轻，绕过这个话题，“老郑，你的新电影怎么样了？”
郑南山刚刚失态了，此时反应过来，收敛了许多，只是眼睛偶尔还会包含深意地错落在池旭身上。
“剧本到位，资金不缺，就是演员还不成，所以叫你回来帮个忙。”
池旭心里痒得跟被猫爪挠过一样，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跟她母亲相关的事，但是既然景浩然已经跳过了这个话题，她又不好意思再提。
她只能歪着脑袋静静地听着他们谈话。
大消息啊，郑南山要导演新片了！
他已经整整四年没有出过新作品了，可想而知，这个消息一出，将会在电影圈当中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李制片他们已经聊到新剧本了。
新电影的名字叫做《天骄》，历史故事，讲述的是朱元璋如何从万军当中起家。
信息不够，池旭只能勉强从碎片中拼凑成这个模样。
古装电影在现在越来难拍了，尤其是历史电影，一不小心就被人嘲讽成个蜂窝煤。
再加上，郑南山导演选取的那段历史——现在大部分跟历史有关的古装电影为了吸引票房都会用美女做噱头，比如说《赤壁》中的小乔，再比如说《孔子》里的南子，都是一大卖点。
而朱元璋那个时期，你即使是想要找出了出名的美人也是比较困难的，马皇后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
可以说，郑南山摘出来的历史，从商业电影的角度看，卖点是比较少的。
但是，郑南山导演沉寂四年以后的开山力作，只要电影挂上这个名头，一切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他拍的电影，叫座更卖座，名声好，票房高。无数一线大咖都想跟郑南山合作，这意味着一种认可。
池旭紧张地听着他们讨论，这种机会，可不是人人有的。
“小池是吗？最近在忙什么？”郑南山突然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池旭诧异地歪了歪头，场中只有她一个人姓池，她受宠若惊般笑笑，“在拍一个网剧。”
“哦，五月有时间吗？想请你帮个小忙。”
池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竭力保持冷静，“有的。”
张希瑞给她排的日程表完全被她抛诸脑后。
郑南山笑了笑，眼角的纹路被轻牵起，“我这里还缺个人，五月里《天骄》开拍，你要是有空，来我这帮个小忙打打杂，如何？”
他不仅向池旭透露了电影开拍的信息，还主动朝她递出了橄榄枝，这种情况下，不抓住机会便不是演员了！
她把脑袋点得跟个鸡啄米似的，激动得语无伦次，“有的有的，非常荣幸能够为您效劳。”
池旭干脆站了起来，朝郑南山深深鞠了一躬，惹得座上人哑然失笑。
可这等好事，如果不把握一切时机定下来，池旭便是傻子了。
她激动得小腿弯都在轻轻打着哆嗦。
电影的拍摄场地一向封闭，郑南山导演的电影更是水泼不进，一般人想混进去都不行。
哪怕不能在其中饰演角色，即使是跟着在剧组里打打杂，也是不可多得的机遇。只要能够得到郑南山的些许指点，便不用再愁开不了窍了。
他从二十几年前开始导演电影，捧出来的，个个都已经成为国际巨星！
郑南山夹了粒花生米放在口中，咬肌一合，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母亲，近来如何？”
池旭迷惑地抬起脑袋，她看了景浩然一眼，景浩然既然知道她是向冰冰的女儿，必然是对她的身世做了一番调查的。
对比，景浩然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从池旭坐着的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郑南山额头上的细细纹路以及鬓角斑驳的白发，他瘦得清癯，挺直的背绷紧得有若弓弦，看向池旭的眼神里夹杂着不为人知的希冀、期待……
池旭并不敢隐瞒，她淡淡地把眼睛垂下，“家母辞世已有十余年。”
桌上的气氛猛然一凝，郑南山的身子僵直在侧，喃喃自语，声音像是被塞了团棉花，“辞世？”
他手里的筷子“哒”地一声，落在桌上，无奈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
一顿饭吃下来，搞得池旭都觉得自己像是陪笑女郎。她没沾酒也没沾筷子，只是坐在那，偶尔郑南山问她句话，便认真回答。
自从郑南山得知向冰冰已死的消息后，他整个人便呈现出一种恍惚的状态。桌上讨论得再热烈，他也没插 .进去。
结束饭局以后，那个腆起了圆圆啤酒肚的李制片热情邀约几个人一起去唱卡拉ok，被景浩然跟郑南山二人同时用养生早睡的理由拒绝。
他顺口还邀请了池旭，池旭自然礼貌谢绝。
李制片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也不失望，笑眯眯地拿起衣服就跟其他两人先告辞离席了。
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郑南山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是真的扛不住了，近年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都遵从遗嘱养生，不拍电影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如今赶了个夜场已是伤身，又得知故友辞世这个晴天霹雳，身子被打击得摇摇欲坠，李制片他们也是看出了郑南山的身体状况，这才提前结束了饭局。
他撕心裂肺地咳嗽着，私人医生早就在外面等着，立即进来喂他吃了药。
郑南山水服下去，才摆摆手示意无碍，他勉强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张名片，“丫头，有事就打这个电话。”
池旭迟疑地接过，那显然是张私人名片，素锦暗色底纹，只在其上龙飞凤舞地镌刻上了名字跟联系电话。
拿到私人名片，跟工作名片相比，所包含的意义是大不相同的。
给了名片以后，郑南山便在私人医生的极力劝导下离开。
景浩然放下酒杯，深色唐装在晕黄灯光下照射下龙纹飞舞，“你是不是很好奇他对你的态度。”
池旭微微点头。
景浩然的脸色捉摸不定，“这是他欠你母亲的。”
他的眼神似落在虚无，又似隔着池旭在看另外一个人，“你母亲是他的初恋。”
池旭手上的那个包啪嗒落在地板上，她的眼珠子也不由自主地睁大。
郑南山导演的初恋？
郑南山至今未婚，曾经有记者在片场采访过他，当时郑南山只是回了一句，“不能忘故人。”
二十年来，无数大牌女星对他示爱，几次都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郑南山都是冷处理，以后也绝不会找该女星合作。后来，那些示爱举动才渐渐消失。
他连一次恋情都没有传出过，久而久之，媒体便知道了，郑南山的心中，有个难以忘怀的初恋女友。
这个初恋女友究竟是谁，外界从不知道。
然而如今景浩然却告诉她说，这个传说中的初恋女友，居然是她的母亲向冰冰？
*******
出了陶然居，池旭还有点晕晕乎乎，今晚发生的一切，已经有点超过她的心理接受范围了。
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深夜将近十二点时分，s市的街头依然宛如白昼，车如流水马如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