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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是沈轻舟。
    她揉了揉额头,“师兄?你不是,找徽儿去了么?”
    沈轻舟忧心忡忡地睨着她,“两位师弟渡河南下,一路打听到徽儿扮作小叫花子混在丐帮的队里,正往湖南去了,我已经飞鸽传信给你温师兄了,他家财万贯,我让他安排人手沿途留意。倒是你,你……”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柳行素的身体一动,便知道哪里不对劲,她诧异地低下头,某处熟悉的闷痛是她曾经有过的感觉,那时候她从火海后醒来万念俱灰,师父说她怀有身孕了,她为了这个无辜的生命,再没有动过寻死的念头。
    这一次——
    她嘲讽地笑了一下,每一次,每一次同他分开,都会给她这么大的意外。难道要让她的第二个孩子,也没有爹吗?
    “师兄……”
    她一张口沈轻舟便知道她要说什么,他白了她一眼,“你现在的身子,根本不适合滑胎。行素,不管白慕熙如何对不起你,孩子都是无辜的,何况他也……”
    柳行素怔了一下,醒来过时脑子都是混沌的,沈轻舟的提醒让她想起来,她喜欢了很多年的男人,用一杯她亲手端上来的毒酒了结了所有的冤孽。
    他死的时候,她就在他身旁,一遍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知道他不会再醒过来了,那一刻她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慰,茫然地望着他永远沉睡的脸颊,手指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凉薄而苍白的唇。
    绝望来得令她措手不及。
    我是潺潺。
    你知道了,可我还是想说给你听。我是你的潺潺。
    “他……他死了……”柳行素蜷起了腿。
    没有眼泪,没有哭腔,只是为什么,还是觉得那么难过。他是她不能原谅的仇人啊,为了亲族,为了父母,她怎么能为他觉得难受。
    沈轻舟叹息一声,“行素,他生前,你是太子一党,如今睿王的人马正要大肆动作,你留在上京,几个月之后肚子大了,迟早会暴露你的身份。”他顿了顿,突然握住了柳行素的柔软的手,“行素,跟我走吧。”
    “师兄……”
    “徽儿他们已经快要渡江南下了,他跑得这么远,你安心他一个人?”
    柳行素矛盾地摇头,“不。”
    “往北回贺兰山会暴露行踪,我带你去南边找徽儿,找到了他,我们一起回去。”沈轻舟用婉商的口吻,拉着她的手,缓慢地坐过来,“我跟你说过,不希望你为了你的决定而后悔,所以这个孩子,我同样希望你慎重。”
    柳行素怔怔地将手放在小腹上。这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他何其无辜,可若要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是死在他娘的手上,他会怎么想?他是个遗腹子,这辈子注定不能有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会怎样遗憾?
    “师兄,我……”
    “想好了。”
    柳行素抹了抹眼角,低声道:“好,我们离开。”
    睿王得令出征,十万大军意气风发。而太子亡故,所用睿王的党羽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割裂着朝廷,部分官员群龙无首,又无法安心效忠皇帝,那个“病逝”的消息放得太令人难以相信,实在令人无法释怀。
    呼啸的冷雪,将整座城池湮没。
    昨日的烟火残烛,都在古旧破损的青墙剥蚀。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徐徐地沿着官道隐没入灰白的徐徐延展的雪景里。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终于写完了,下一章让包子一号来露个脸~
    混在丐帮大队里的小叫花子2333
    下卷会比上卷要短很多吧,但大多是甜齁的~
    ☆、第65章 路途云和月
    初春,冰雪在银光闪烁的冰河里渐次融化, 浅草没过马蹄, 山坳里的冬青树日渐峻茂。
    柳行素靠着马车休憩,睁眼时已经天色微微亮了, 昨日的追兵将他们追到长江边,幸得一位船夫摇着桨橹前来, 这是温师兄安排的艄公, 专门游走于长江两岸的,凫水弄涛的本事都难有人能望其项背。
    险险地逃过了追杀, 身后数百支羽箭落入了江中。
    但一路沈轻舟和柳行素都不敢留下暗号,怕引来的不是帮手, 而是追兵。
    柳行素怀有身孕,沈轻舟也不敢放肆地行走, 又怕走小路颠了他, 只得挑了一条离最近县城最远的路,听到她醒来时嘤咛的声音,沈轻舟放缓速度, “师妹, 再过不久到了衡阳, 便可以休息了。”
    柳行素应了一声,怀孕带来的嗜睡和恶心, 再加上沿途的颠簸,让她浑身无力。每日除了稀粥和青菜,几乎吃不下任何硬的干的食物, 但一路穿行在山里,沈轻舟也没那么大本事替她煮粥喝,只有馒头干粮,柳行素吃了两日,呕吐不止,脸色更苍白了。
    沈轻舟心里替她疼,只能将行进的日程一拖再拖。
    马车穿过茂密的针叶林,南方雨水丰沛,刚过雨水季节,天色暗沉,一股阴凉的风穿过树枝的丫杈漏出来,柳行素但觉浑身冰凉,忍不住拉紧了衣襟,树林里掠过飞鸢的怪叫声,离枝时溅起一大片落尘。
    沈轻舟一愣,四下忽然想起此起彼伏的马蹄声。
    轰隆隆地围拢过来。
    “师妹小心!”沈轻舟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扬着马鞭用力抽打马臀,将马车往小路上引。
    柳行素但觉天翻地覆,胃里一阵阵翻腾,靠着车壁紧紧攀住横轩,但还是架不住这样的颠簸。
    可是四面围堵的人连这条逃生的路径也没有放过。
    沈轻舟和柳行素很快被人包围了。
    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这么快便找到了船渡江南下,一路跟踪追到了这里。
    沈轻舟凛了凛心神,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骑兵围得水泄不通,他们面容冷静而阴狠,像是安静等待着什么人,直到两人侧开一退,一个骑马悠然走入阵中来的青年,目光如炬,“柳行素,你跑不了!”
    “那便不跑了。”车中穿来一个女子轻柔婉丽的声音,宛如古琴上幽幽沉拙而清灵的乐音。
    青年愣了愣,“你……你果真是……”
    车帘被缓慢地掀开了。
    那瞬间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一个清秀温婉的美人徐徐下得车来,踩着一双牙白的绣珠花鞋,挽着翡翠绿的竹叶岑参宛如活络的飘带,着秋香色刻丝半臂,额间点几缕胭脂色梅花花钿,秀发如蓬云微微凌乱,双眸含水,朱唇如画,看起来,分明便是一位温柔妇人。
    这哪里有什么柳大人?
    这只有一位姣柔貌美的年轻美妇!
    便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也个个伸长了脖子,等候大人下令。
    柳行素支起一朵苍白的笑容,“卫峥,许久不见。”
    卫峥呆若木鸡,握住缰绳的手沁满了汗珠。他带着一腔报效朝廷的忠君之心,和一腔莫名怒火而来,在这样的柳行素面前,竟一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恨过柳行素么?没有,他此刻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他恨的都是柳行素为什么不是一个女子,这样他就可以,就可以……
    可她竟真是一个女人,不折不扣的女人。
    这般的容貌,这般的声音,决无可能是个男子,他是瞎了眼,还是蒙了心,卫峥的手都在颤抖。
    柳行素淡淡地笑,“我没想到,前来追杀我的人竟然是你。”
    卫峥的舌抵住了下颚,半晌,才恢复静穆清明的眼眸冷下来,“柳行素,你这……是欺君重罪!”
    柳行素不以为意,“我不怕欺君。但是卫峥,你可有拿到陛下的圣旨?你带兵出来,到底是皇上的主意,还是睿王的主意?如果是后者,你算不算是欺君?”
    卫峥一凛,还是她,牙尖嘴利,丝毫都不能饶人。
    身后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卫峥,你磨磨蹭蹭作甚?太子余孽,一刀了结便是。”
    说到太子,柳行素的身子晃了一下。
    她离开了太久,听这人的口吻,朝中所有拥护太子的人,应当已经七零八落,被折得难有出头日了,皇帝糊涂,这是加快了睿王逼宫啊。
    卫峥身后又骑马越出来一人,这人披着盔甲,身形魁梧,脸孔黝黑,正是禁军统领王述。没想到连他都被睿王收归麾下了。
    这大周的天,果真是变了。
    可是今日纵使是逃不出这包围又如何,柳行素从未想过能长命百岁,只唯独徽儿一桩心事不能了结,让她心下恻然。
    沈轻舟已经出剑,“师妹退后,我待会与他们厮杀起来,你便一个人趁机逃跑。”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柳行素听得到,她摇头,“一起来便要一起走,何况,我跑不了。”
    如果她不是怀着身孕,尚且可以赌一赌,现在则丝毫没有胜算。
    沈轻舟眼色一暗,“那好,老规矩,还是师兄拼死护着你便是。”
    四下开始拔剑出鞘,如寒星满天,剑光如练。
    蜂拥而上的禁卫军冲将过来,沈轻舟沉着应对,第一支长矛伸过来,他右胁下夹住手肘断了木杆,挥剑而上,将马上的人割断了头颅。
    跟着便是一拥而上的三支长矛。
    沈轻舟矫健的身影在禁军之中穿梭,卫峥却只盯着那个单薄地立在风中的女人。她的眼底只有她的师兄,以前是太子,从来没有一刻,她用正眼看过他,用担忧的目光看过他,为他有过喜怒哀乐,为他有过动容。
    从来没有。卫峥心头的妒火烧得如火如荼,恨不得现在那群人将沈轻舟的头颅割下来,可他知道如果今日沈轻舟死在这里,柳行素会恨他一辈子。
    ……这样的一辈子,他也要。
    卫峥的眸色黯淡下来。
    他抽出王述的佩剑,夹紧马腹冲了上去,一剑挥向柳行素,沈轻舟果然急了要回防,被身后的人一剑捅入了胸膛,沈轻舟发出一声虎吼,举剑冲上来削卫峥的右臂,卫峥是个书生,功夫不到家,一剑被刺中了小臂,疼得剑尖撒手。
    柳行素看到师兄被刺了一剑,失色道:“师兄!”
    她要奔过去,风吹开她的衣摆,捏在手中的玉佩落了下来。
    柳行素抓住了沈轻舟的手腕,“师兄,我跟他们走,你别……”
    卫峥大恨,举剑又来,此时树林间蹭蹭地窜上了十几道黑影,箭矢如流星般刷刷而下,瞄准了王述和卫峥两人,卫峥的肩膀又擦过一支羽箭,疼得他怪叫一声,王述大惊,忙唤道:“有伏兵!快退!”
    这一声喊,禁军扬起了脖子,只见四面八法忽然来了不少弓箭手。
    “退!”
    卫峥不情愿,王述冲过来一把攥住他受伤的那只手,“混账,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卫峥愣了愣,最后看了眼受伤的沈轻舟和柳行素,紧抿着唇加紧马腹冲了出去。
    禁军死伤不多,柳行素惊愕地看着援兵,但禁军退散之后,他们也翻过了树枝,沿着来时的路消失无踪了。
    “不是温师兄的人。”柳行素皱了皱眉,见沈轻舟的伤势有些棘手,“师兄,我们找个地方替你疗伤。”
    “嗯。”
    ……
    衡阳的日色比北方似乎要稀薄些,没有太明朗,宛如融化在蓝天碧海之中的晕黄的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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