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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崔嫣将册子合拢,放入袖中,过去帮他一起整理衣服:“阿痴想为他们求情?”
    陈致见他越凑越近,反手推开:“那要看他们是什么罪名。”
    “还需要什么罪名。他们昨晚的话已是大不敬。”崔嫣说。
    陈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便说:“要依律办事。”怕他阳奉阴违,追加了一句,“现在全天下的眼睛都看着你,你要师出有名,行正坐端,叫人挑剔不出毛病。”
    崔嫣笑着说:“有阿痴在我身边,我哪有行差踏错的机会。”
    “你该上朝了。”陈致打了个哈欠,“我用了早膳再躺躺。”
    崔嫣说:“与我同去。”
    陈致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去。”
    两人拉扯了一会儿,崔嫣终是不肯勉强他,一起用过早膳后,独自一人上朝去了。
    陈致拖着被子,跑到屋顶上打盹儿。
    几只麻雀从远处飞来,吱吱喳喳地扰人清梦。
    陈致被闹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正想换个地方继续,就听一声轻笑,一个银发灰袍的男子从天而降,落在屋脊上,笑吟吟地看着他:“陈致小友,近日可好。”
    陈致慌忙揉着眼睛站起来:“见过北河神君。”
    北河神君让他将被子重新铺好,两人盘膝坐在上面:“观小友气色,手中的差事怕是胜券在握了。”
    陈致苦笑道:“如今我可不敢说大话了。”
    崔嫣造反那会儿,他还以为自己即将解脱,北河神君探望他时,便夸下海口说来年一道去昆仑看绝顶之花,如今却是年来了人未去。
    北河神君说:“哎,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小友心志坚定,何事不可成?万莫小觑了自己。”
    陈致拱手表示受教。
    北河神君说:“我欲往蓬莱,路过京城,便来探访,不知那昙花养得如何了,是否一展芳华,让小友先睹为快了呀?”
    陈致尴尬道:“养得不好,这个……枯死了。”
    北河神君惊讶道:“小友不是以仙力滋养吗?”
    “一时忘了,没来得及……”陈致下意识地隐瞒了花被崔嫣恁死的事,“不过我又搜集了几盆新的,神君有兴致的话,不妨一看。”
    北河神君欣然同意。
    两人去了仙草院。
    自从崔嫣吩咐黑甲兵打理,仙草院就真正欣欣向荣起来,应季花卉争相怒放,疯狂生长的杂草也得到了修剪,变得清雅脱俗。
    北河神君大为赞赏,连说三个“好”字:“小友养花的造诣一日千里啊!”
    陈致尴尬道:“这个,是旁人打理的。”
    北河神君笑道:“人间数年,小友赤子之心依旧。”
    陈致恭敬道:“神君昔日教诲,陈致终身不忘。”
    北河神君摆手道:“小友功德升仙,乃天地异数,本君亦敬仰之,‘教诲’二字万不敢当。小友昔日在北河冥思百年,方出魔障。只是,魔障易出,心伤难平。升仙升仙,只是‘身’成了仙,这心上的修炼还是万里长路的第一步,小友万不可退缩啊。”
    陈致一凛:“多谢神君指点。”
    北河神君说:“小友有七窍玲珑之心,我今日之言本事多余,唯有一句:小友只管安心办差,天道下的漏网之鱼,自有人收拾。”
    陈致心下稍安:“多谢神君。”
    北河神君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花花草草,才驾云东去。
    他前脚一走,崔嫣后脚就到了,一进门就问:“来了客人为何不同我说?”
    陈致正哼着小曲儿浇花,闻言顿了顿,回头道:“他来得匆忙,没来得及。”
    “客人呢?”
    “已经走了。”
    崔嫣站在门口,面色不愉。
    陈致浇了会儿花,终于觉察到沉郁的气氛,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解释道:“他有事。”
    崔嫣气闷中带着几分失落。陈致有个自己难以融入的圈子:与杨仲举的过去、与他师父的过去、与他朋友的过去……这些他都无法参与,甚至,连现在都那么不确定。
    陈致问:“朝上可有大事?”
    崔嫣不想逼得太紧,心下记了笔账,才将这一页翻了过去:“江南几个世家还不肯消停,打算奉西南王之子为帝,正招募士兵、筹集粮饷。”
    陈致说:“西南王之子?”
    “父亲尚不成气候,孩子更不必说。”崔嫣不放在眼里,“此事我已有安排。”
    陈致点点头。
    崔嫣又说了些杂七杂八的闲事,等陈致浇完花、除完草,两人一道用午膳,至下午,崔嫣拉陈致作陪,在议政殿处理奏章。
    陈致歪在榻上,歪着歪着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梦里好似被什么纠缠住了,一会儿埋入土里,一会儿沉到海里,憋得喘不过气来。
    “唔,嗯……呵!”
    想要挣扎出噩梦的意志越来越强,他猛然喘了口气,惊坐起来,瞪着前方。
    正帮他盖被子的崔嫣被吓了一跳,与他对望。
    “你干什么?”陈致先声夺人。
    崔嫣很快定下了神,举起被子以示清白。
    陈致狐疑地看着他:“你刚刚是不是偷亲了我?”
    崔嫣坦诚:“想过,没做。”
    陈致盯着对方的嘴唇,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在检验他话的真假。
    那无辜呆萌的样子叫崔嫣把持不住,将被子一丢,捏着他的下巴就亲了上去。
    陈致被亲了半天,才推开他,舔了舔嘴唇:“不是这个感觉。”
    ……
    崔嫣牙根磨了磨,阴森森地说:“哦,那是什么感觉?”
    陈致揉着脑袋:“就是被什么东西缠住,快要窒息。我是不是被梦魇着了?”可是,那感觉又不像是做梦……令人费解。他低着头,没注意到崔嫣眼神躲闪了一下。
    “是不是太累了?”崔嫣伸手帮他揉太阳穴。
    “也许吧,”陈致抬眼瞄到桌上的茶杯,“刚才谁来过?”
    崔嫣说:“嗯?嗯……没人来过。”
    陈致指了指桌上的杯子。
    崔嫣拿起杯子递给他:“怕你睡醒了口渴,特意为你准备的。”
    陈致接过杯子,上面的确没有喝过的痕迹,便一口饮尽。
    崔嫣又斟了一杯,状若不经意地问:“你说的大补之药可准备好了?”
    陈致接杯的手一顿,有些激动地说:“为何这么问?你准备把妖丹取出来?”
    崔嫣笑道:“这么高兴?”
    “你不高兴?”陈致生怕自己空欢喜一场,问得小心。
    崔嫣道:“你高兴,我便高兴。”
    打铁趁热,陈致问:“补药我随时都能准备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崔嫣说:“既然你这么心急,那就今晚?”
    “今晚?”陈致声音微微拔高。
    “今晚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问题。我算过黄道吉日了,今晚宜取丹!”陈致生怕夜长梦多,忙不迭地应承下来,“我马上去通知姜移做准备。”
    崔嫣拉住他:“通知姜移做什么?”
    陈致瞄着他的肚子,考虑怎么剖。
    崔嫣无奈道:“妖丹我能自己吐出来。”
    “!”陈致问:“一定要晚上吗?现在也挺吉利的。”
    “……”
    还有一大堆奏折要批的崔嫣婉拒了他的邀请。
    陈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前,还给了一个缠缠绵绵到天涯的幽怨眼神。崔嫣头也不抬地说:“再看下去,奏章到晚上也批不完。”
    陈致拔腿就跑。
    下午的阳光温和而不猛烈,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几年的皇帝生涯犹如梦境,飞快地掠过他的脑海,从懵懵懂懂地混吃等死,到兢兢业业地帮助崔嫣,这趟任务做得跌宕起伏,险象环生,好在结果不差。
    只是,一想到任务结束之后,就可以回黄天衙交任务,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半是类似于近乡情怯的紧张——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靠近了胜利果实,反倒有些怀疑它的真实性,生怕又是美梦一场;一半是他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留恋。或许对陈应恪来说,这老牢笼般的皇帝生活,是壮志难酬的抑郁,但是对陈致来说,刨去了利益关系,与阴山公、崔嫣、姜移等人的相识,委实是一段令人难忘的回忆。
    如今,这段回忆也到了收尾的时候。
    他想过留下来,如答应崔嫣的那般,完整地走完陈应恪的人生。但是崔嫣越来越露骨的表示,令他不得不回避。毕竟,燕朝的开国皇帝,必定要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而陈留王的价值在陈朝终结的那一刻就已经化为乌有。
    他坐着发了会儿呆,到掌灯时分才匆匆忙忙地出了皇宫,找姜移要草药熬了一碗普通的补药,滴了小半碗的血液进去搅匀,又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回宫。
    崔嫣早已在乾清宫等候,他回来的时候,饭菜都热了两遍。
    “这便是你准备的补药?”崔嫣好奇地看着陈致轻手轻脚的模样。
    陈致说:“大补之物!”
    崔嫣说:“我怎么听说你问姜移要了当归、枸杞……”
    “这些是辅药,关键是主药!”陈致献宝似的放在桌上,“人间难寻!”
    崔嫣捧过来,低头闻了闻,陈致紧张地阻止:“现在不能喝,一定要将妖丹取出来之后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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