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韩月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这个……我写的字很难看,而且很慢,这么一本书,只怕到过年都写不完。”文玉听了,嘴角一漾,笑着说:“没关系,姑娘就当是习字吧。”
“没错。”田嬷嬷板着脸走进来,“反正你都要习字,练什么不一样。”
她都发话了,韩月影哪敢不从,只能将书接过来,挨页翻了一遍,然后还给了文玉。
等文玉一走,韩月影便凑到田嬷嬷身边,嘿嘿笑道:“嬷嬷,这上面好多生僻字,我都不认识,你真要我摹啊?”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田嬷嬷怎么会同意她给二皇子做事。想当初谢宁琛还提醒过她,别跟二皇子多接触呢。
田嬷嬷摸了一下她的头,语气放缓:“傻姑娘,你大了,也该攒点私房钱了,既然有人送上门,干嘛不要,就当是习字,既能练字又能挣银子,这么好的差事,普天之下都找不到。”
韩月影被她逗笑了:“嬷嬷提点得对。”
瞧她笑得开怀,田嬷嬷也笑了,轻声道:“以后你只管收银子和习字、摹画,其余的事都交给老奴。”
随后,田嬷嬷又拿出一张纸,递给了韩月影。
她接下来的生活作息又发生了变化,每日清晨的锻炼还是少不了,只是改在了能遮风挡雨的廊下。除此之外,还增加了一项晚间药浴和敷面。
安排好这一切,田嬷嬷便去了贺夫人房里,向她汇报了一番,最后提起了褚孟然。
“那位皇子似乎一直有意跟韩姑娘接触,也不知是不是想通过小月博取老爷的好感,进而争取贺家的支持。老奴想,堵不如疏,他要送,我们便接着就是,夫人和老爷装作不知,权当这只是小辈的一个交易。不过未免韩姑娘不知轻重,着了某些小人的道,便由老奴给她把关吧。”
贺夫人满意地颔首道:“奶娘做事,我放心,小月就靠你提点了。”
“这是老奴应该做的。”田嬷嬷脸上没有任何得色,臀部只沾了小杌子的边,恭首垂耳。
***
那本厚厚的孤本果然折腾了韩月影许久,哪怕每日都会定时习一个时辰的字,韩月影还是到了年关才将这本孤本给默写了出来。然后在除夕的前一天,交给了田嬷嬷,让她给褚孟然送去。
了却了这桩事,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新年到了。
贺家一门,除了还在任上的贺二叔、贺二婶以及三公子贺青辰不在京城,其余的贺家人都回来了。
大家一起在老夫人的寿安居吃了一顿团圆饭,然后便是守岁,男丁们凑到一起喝酒谈天,女眷则围拢在一起打叶子牌。
贺老夫人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没熬多久便撑不住回了房。她一走,贺夫人也没了顾忌,撑着一脸的倦容,站了起来,向两个妯娌道别,韩月影不放心,扶着她回去了。
过了除夕,大家陆陆续续开始拜年。每日都有人上贺府拜访,韩月影趁机收了不少压岁钱,就连贺青云也给她发了一个大红封。
贺夫人的娘家不在京城,她的身体不好,不宜奔波,因而每年都是由贺坤钰父子前往詹家拜年。
这次贺坤钰与贺青云去了六日,回来的时候还带了贺夫人的娘家弟弟妹妹并两个小辈。
贺夫人家仅有姐弟三人,她的妹妹嫁到了玉林左家,弟弟则继承了书院,乃是鼎鼎有名的小詹先生。
因为各居异地,姐弟三人,一年到头也难得相聚一回。因而见到娘家人,贺夫人极为高兴,眉宇间都是笑意。
她打起精神带着弟弟妹妹先去拜访了婆母,这才将弟弟妹妹迎回了自己的院子里,然后向韩月影介绍双方认识。
“小月见过姨母,舅舅。”韩月影今日穿了一件正红色的冬袄,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红润的小脸微微鼓起,可爱得就像那门上贴的年画娃娃。
左夫人含笑瞥了她一眼,声音轻飘飘的:“原来这就是姐姐看重的佳媳啊!”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饶是韩月影这种小姑娘也察觉到了这位左夫人似乎对她很不以为然。
贺夫人斜了妹子一眼,拉过韩月影的手,浅笑道:“是啊,小月来后,今年我的病发作的时间都少了许多,这可真是一个有福的孩子。”
小詹先生勾起唇,露出儒雅的笑容:“是吗?难怪我恍一看大姐和小月,竟有种看到母女俩的感觉。别说,这么一细看,大姐与小月的眉眼还真有两三分相似,尤其是眉毛,大姐的眼尾微微往上勾起,打了一个小卷,小月的也是这样。”
闻言,贺夫人先是一怔,目光中闪过一抹痛色,但很快就被掩去。再抬头,她的眼睛中充满了喜悦,掰着韩月影的小脸,凑到她面前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笑开了怀:“三弟不说,我还真没发现,这可是难得的缘分。”
左夫人酸溜溜地看了一眼胳膊往外拐的弟弟:“是吗?贺府这么多人都没发现,三弟的眼睛真利。”
小詹先生笑容不变,继续道:“世人不是说夫妻相,夫妻之间生活久了,因为习惯趋同,相互影响,面容也会逐渐变得有些相像。大姐与小月投缘,长期一起生活,面容会有轻微的相互影响,也不稀奇。”
他这一提醒,贺夫人还真是发现了韩月影的变化,欣慰地说:“三弟不说我都没发现,小月比刚来那会儿长高了好多,应该有三四寸吧。”还有肤色也变得白皙了许多,娇娇俏俏的,冰雪可爱,看来要不了两年,她就能长成一个美丽窈窕的大姑娘。
左夫人听着知识渊博的弟弟和大姐一唱一和,完全没她发挥的余地,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又聊了几句,贺夫人朝贺青云招手道:“小月、佳蓉几个陪在这里也无聊,你带弟弟妹妹出去玩玩。”
贺青云颔首,很有长兄风范地将弟妹几个领了出去。
等小辈一走,贺夫人脸上柔和的笑意便荡然无存了。不过因为小詹先生在,她到底没表现得太明显,关切地询问了一番家中老父老母的情况。
小詹先生一一作答,然后道:“等你今年生日,父亲和母亲会进京一趟,正好也过来看看你。”
听闻此言,贺夫人脸上浮现出惭愧的笑:“是我不孝,还得带累父母,让他们两老这把年纪了还四处奔波。”
小詹先生怜惜地看着贺夫人苍白的脸:“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对啊,大姐,父亲母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一个人远嫁京城,身边也没个亲人照应,爹娘如何能放心。”左夫人也殷切地劝慰道。
但贺夫人丝毫没领她的好意,攸地抬起头,目光冷然:“怎么会没亲人照应?我的夫君、我的儿子不是亲人?以后还会有儿媳,孙子、孙女,二妹就不用担心了。”
被贺夫人这不软不硬地顶了一下,左夫人脸色涨得通红,索性也不绕弯了,直白地质问道:“大姐,佳蓉那孩子陪了你三年,我原以为咱们已经达成了默契,只待今年佳蓉及笄便操办两个孩子的事。谁知佳蓉不过是回家一趟,结果就听说外甥定亲了,姐姐就这么瞧不上自己的外甥女吗?”
贺夫人头痛地看着她:“二妹,佳蓉来的第一年,你来接她回去时,我便与你说过,青云的婚事一概由老夫人和你姐夫做主,我身子不好,没法管这些,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当时也说,家中姑娘多,又要操办佳悦、佳茹的婚事,没空管佳蓉,便把她送到我这儿,一来是陪伴我,二来也能跟着贺家的族学学些东西。”
贺夫人也不排斥亲上加亲,不过贺青云对佳蓉并没那个意思。况且这贺家的长子长媳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贺老夫人康健,她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还不知能护住佳蓉几时呢。因而贺夫人一直不愿意外甥女进贺家的门。
姐妹之间,她也不好说得太直接,免得妹妹和外甥女下不得台来,只能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谁料妹妹一直没断这个念头,今日还当着小弟的面将此事挑到了明面上。
这话两年前,左夫人确实说过,她张了张嘴,强词夺理:“那……大姐,你不是很喜欢佳蓉吗?咱们亲上加亲,让你的亲外甥女一直陪着你,不是很好吗?”
贺夫人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还没打消结亲的念头,不禁头大地看着她,摆出一个事实:“二妹,青云已经定亲了。”
“那个孤女?”左夫人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大姐,你真是糊涂了,青云一表人才,文采出众,配什么样的姑娘配不上,你非得挑这样一个出身的?这对外甥也太不公平了吧。”
贺夫人挑眉看着她:“所以呢?我们就该不守信义,随便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二妹,你也是女子,当知退婚对一个女子影响有多不好。”
左夫人不以为意地说:“反正她也不是京城人,给她一大笔银子打发了就是。她回了祖籍,谁知道她被人退过婚?有了这笔银子,她可以过得很好。”
连小月不是京城人氏都知道,看来她的这个念头由来已久。贺夫人闭上眼睛,疲惫地说:“够了,既然你已经调查过小月的身份,便应当知道,她是韩师兄唯一的血脉。你姐夫与韩师兄相交甚深,怎可能欺负他的孤女,此事绝无更改的余地。”
在门外偷听了一阵子的左佳蓉再也忍不住,飞快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贺夫人面前,咬住下唇,豁出去道:“姨母,我真的很喜欢青云哥哥,求求你就成全外甥女吧!大不了,大不了,我容韩月影就是。”
“荒唐……咳咳……”贺夫人气得脸色大变,斥责道,“佳蓉,你娘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还什么你容她?她是青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你以什么身份容她?”
小詹先生看不下去了,他先安抚了气得不轻的贺夫人一番:“大姐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我来劝劝二姐和佳蓉。”
然后面对左夫人母女,眉宇间温柔尽褪,厉色道:“二姐,佳蓉,你们将詹家的家训都忘了,这种不知廉耻的话都说得出来,如何对得起父亲十几年的教导!”
被他训斥,左佳蓉瑟缩了一下,抬起泪汪汪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小詹先生,鼓起勇气说:“舅舅,可是……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青云哥哥,除了他,我谁都不嫁,你们要不答应,我……我就去庙里绞了头发做姑子!”
说完,捂住脸,冲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与娘家唯一的嫡亲妹子失了和气, 贺夫人因为见到亲人的喜悦荡然无存。
晚间夫妻俩居于一处时, 她的面上也难免带了些伤怀之意:“二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犹记在闺中时, 与她的老成稳重安静不同,她这位妹子最是活泼, 喜打抱不平, 急公好义,在城中都小有名气。谁料不过嫁人十几年,就将她的这份侠义心肠打磨得一分不剩, 竟成为了她曾经最不屑的那种人,怎能令人不唏嘘。
贺坤钰对窜唆妻子背信弃义, 惹妻子不开心的小姨子没有多少好感,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明日我让小弟将她带回去。”
他一个大男人实不好拂了小姨子的面子, 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由詹家人出面,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妻子的烦恼,又保留了面上的和气。
到底是她唯一的胞妹,贺夫人委实不愿闹成这样,她长吁了一口气:“小妹也是被生活磋磨成这样,夫君, 明年春季妹夫便要回京述职, 他虽不是精干之才, 但到底是个本分踏实做事的人。因而我今儿逾矩了,想劳烦夫君暗中帮他走动一番,外放到一个相对富庶的地方,也让二妹跟着一并去吧。脱离了左家那一大家子, 希望她能想开一些。”
左夫人的夫君左岩正也是天极书院的学子,生性正直,爱较真,甚至称得上有些古板。当初左夫人在青葱少女时最爱他这幅是非分明的性子,但等进了左家门,过了日子,就发现这并非一件好事。
左家妯娌众多,女人多了是非就多,互相之间攀比成风,因为左岩正性子直,不圆滑,在官场之中混得并不如意。久而久之,便在兄弟几个中落了下乘,偏偏因为他过于正直的性子,偶有亲戚请他帮忙通融,他也不肯松口。渐渐地也让一些亲戚生了怨言,故而面对左夫人也经常酸言酸语,明里暗里地排斥奚落左夫人。
在这种环境中处久了,加之有了儿女,左夫人为了儿女也开始变得计较起来,心态渐渐不平,很想在婆家人面前扬眉吐气。但指望丈夫是没多少希望了,因而她便将这事寄托在了儿女的亲事上,希望儿子能娶高门女,女儿能嫁个显赫的人家,让婆家人刮目相看。
不过婚姻一事,素来讲求门当户对,左家这种不上不下的门楣,左岩正又不出彩,左家儿女又非惊才艳艳之辈。旁的高门大户哪看得上,左夫人自然将希望打到了外甥身上。
她这个外甥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贺家家世显赫,她的姐夫还不到不惑之年就已坐上了正二品大员的位置,加之她这位姐姐是个良善之辈,贺青云又无兄弟姐妹,是再好不过的佳婿人选。
贺夫人也清楚左夫人的无奈,念及着姐妹旧情,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今儿破了规矩,头一回对丈夫提出了这种不大合理的要求。
贺坤钰轻柔地抚着她的背,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容:“好,都依你,你不要再为此费神了。”
贺夫人见他轻松的应下了,心里也松了口气,感激地冲丈夫笑了笑。
贺坤钰与她对视一眼,在她低头时,眸子中的笑忽地笑容不见,全换成了浓浓的担忧。
自家夫人如此心善又心软,若是被亲近之人背叛,她如何承受得了!
有些事,他本不欲让妻子担心的。现在看来还是早点给她些警醒,免得事情真朝最坏的方向发展,太过突然,她到最后才知道真相,反而接受不了,愈加伤心。
思忖半晌,贺坤钰脸上的担忧和犹豫渐渐褪去,变得坚毅冷硬。他缓缓蹲下身,握住贺夫人的双手,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玉蝉,我有一事要与你说。”
贺夫人心中一紧,柔弱中带着几分坚韧的眸子担忧地看着他,他每次叫她闺名的时候,不是太过担忧她的身边,便是有要事。
今日她身体还算不错,没有犯病,那便是有事了。
贺夫人心中突突突地跳,却还强自按捺住心里的不安,迎上贺坤钰的视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你说。”
深呼吸了一口气,贺坤钰一口气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小月刚来我们家时,我曾提过要去将韩师兄迁葬回东阳。因而特意详细询问了韩师兄出事后的所有事情,小月曾说过,到昭安给她报信的衙役左边眉骨处有一粒小拇指指尖那么大的黑痣。他应是最清楚韩师兄的遭难之地,因而我打算让他给我们带路去洪山,谁料我派人查了洪山附近的几个府县,都没找到这人。”
贺夫人美目眨了眨,希冀地说:“或许是调职或是去职不干了呢!”
贺坤钰苦笑着说:“我也曾往这个方面想过,不过左侧眉骨长那么大一颗痣的人不多,我让人打听过了,附近几个府县最近十几年都没有这样面相特征的衙役。”
贺夫人好看的眉头渐渐拧起,抿紧下唇道:“你这是怀疑小月?那洪山的那场泥石流可是确有其事。”
“泥石流倒是真发生过一起,时间也对得上,当时被突然坍塌的山石压死了百来人,因为山石掩埋的太厚,根本没法将这些遇难者挖出来。所以究竟有哪些人遇害了,官府也说不清楚。”贺坤钰委婉地说道:“因而现在还不确定,我会加派了一些人手,将寻找的范围扩大一些,兴许能找到人也说不定。”
贺夫人一听就知道丈夫这话只是安慰自己而已。
每个府县都有自己的辖下区域,哪怕洪山不小,在几个府县的交界处,被几个府县共辖,但能牵扯上此事的也只有几个与洪山相交的府县。依丈夫的谨慎,想必这几个府县早查过了,至于其他那些与洪山中间隔了一两个府县的衙役,绝不会越俎代庖的去管洪山的这等破事。
那个左边眉骨处长了痣的男人是找不到了,至于是真有其人,还是此事完全是韩月影编造出来,贺夫人也猜不透。
她详详细细地将韩月影来府上的这段日子想了一遍,还是有些不信:“夫君,小月这丫头是真的很单纯,别的能装,赤子之心可装不了。”
贺坤钰就知道妻子是这样一个反应,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温和地说:“嗯,现在也不好说,未免错怪了好人,在此事水落石出之前,今天这话就烂在你我夫妻二人的肚子里。我会差人去查韩师兄这些年的踪迹,寻出与他们俩接触过的人,你要相信我,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另外,还有一事要劳烦夫人,平日里与小月聊天,多问些她与韩师兄的足迹,我也好有个寻找的方向。”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贺夫人缓缓点了点头。
***
第二日,韩月影再去贺夫人处时就听说昨日来的那位姨母和舅舅匆匆回去了。她来不及诧异,就被贺夫人拉着:“今日阳光不错,你陪我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