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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林一成打开着陆灯、频闪灯、雷达、设置应答机,接通安全带灯,并与盛远时一起做飞前线下检查单,然后由盛远时操纵飞机进跑道,对正。
    片刻,南庭的声音再度响起,“南程1226,地面风360度,4米每秒,跑道18,可以起飞。”
    当加注了新型生物航煤的专机在高速滑跑后成功起飞,南程指挥中心和g市塔台瞬间响起了欢呼声。南庭的心跳都加快了,可她面上无异地和机组保持通话,“南程1226,报告航向高度。”
    盛远时的声音也很平稳,一如以往每次执飞一样,“航向140,高度3000米保持,南程1226。”
    南程根据雷达显示指示,“南程1226,为了识别,左转航向110。”
    “左转航向110,南程1226。”稍后,盛远时报告,“g市进近,南程1226,航向110。”
    管制室的刘主任点头,南程才说:“南程1226,已经识别,位置s市以北二十公里,保持现在航向。”听到盛远时的复诵后,她给出g市空管中心的最后一道指令,“南程1226,继续上升到标准气压6600米保持,联系s市区域120.1,一路平安,等你归航。”
    区域管制并不在g市机场,所以,南庭所在的管制小组暂时结束和试飞专机的通话,随后的时间里,他们通过电话联系得知,由盛远时驾驶的,没有乘客的试飞专机处于正常的巡航状态,与此同时,在南程指挥中心等待的生物航煤科研小组成员、顾南亭、乔其诺、齐妙,以及包括乔敬则在内的南程的高级工程师们,也同步接到了消息。
    第79章 翅膀之末(结局中)
    如果一切顺利, 盛远时将在三小时后返航。
    三个小时, 换作平时, 很快就会过去,可在试飞这一天,三十分钟都显漫长,都是煎熬。
    却只能等。
    无论是管制小组, 还是南程航空的指挥中心,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除了半小时一次的电话通报, 除了必要的工作指令下达, 没有人说一句闲话, 连水都没人喝一口。
    终于,两个半小时过去,管制小组接到区调通知,试飞专机将在十五分钟后进入g市进近区域, 让他们准备引导其着陆。
    南庭崩紧的心弦才缓和下来, 她长舒一口气,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一遍遍地调整耳机, 深怕关键时刻耳机坏掉。刘主任看出她的紧张,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并安慰道:“一定不会有问题。”
    所有关注试飞的人都这样说,但在专机着陆前,每一个人又都无法放心。可南庭相信, 她的七哥会圆满完成试飞任务,因为他是盛远时,是民航最优秀的飞行员,曾担任过中外合资企业联合研制的商用飞机的试飞员,为中南集团开启了一个全新的飞行时代,那份殊荣是年轻的他成为总飞行师的资本,更是别人追逐不到的光环。
    盛远时试飞新机时,南庭才刚刚从空管学院毕业,直到新闻报道:中南与外企携手研制的飞机试飞成功,她才知道试飞员是盛远时。他明明早已平安落地,南庭却忍不住哭了一场,像是心有余悸。
    那一次,他是为了中国民航,为了中南集团在飞,这一天,他是为民族工业而飞,南庭为能和他一起经历如此重要的时刻,倍感荣幸。面对刘主任的安慰,她感激地点头,再点头,并一遍遍地在心里提醒自己:“要为他护好航,才不愧于管制之责,才有资格为更多的民航飞行员做飞行引导。”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第十二分钟时,盛远时低沉的嗓音终于在波道中响起。
    所有管制都严阵以待,等待他申请进近指令,然而,他却说:“南程1226申请终止进近……”
    当“终止进近”四个字在波道中扩散开来,管制小组瞬间静默,工作经验让他们意识到,有特情发生了,他们脑海中快速地闪过很多种情况,甚至于都在那个刹那祈祷是最容易处置的情况。
    南庭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尤其当听见盛远时说“襟翼卡阻,申请原地盘旋等待,进行襟翼卡阻处置”时,她出现了几秒的怔忡,像是……耳鸣了。
    一分钟前,盛远时已经把机上的情况先行报告给了指挥中心,当乔敬则听见“襟翼卡阻”时,他控制不住地骂了一声,“我操!”
    明明对专机的襟翼和缝翼做过最细致的检查,结果还是出了问题。别说是乔敬则,其他工程师也是郁闷至极。
    襟翼是机翼上的可动装置,基本效用是在飞机起飞及降落时,增加升力及阻力,经由滑轨的前推及收回产生作用。一旦卡阻,不仅飞机的阻力增大,还会增加耗油,飞行高度和飞行速度均会受限,尤其对着陆的影响较大,会导致飞机进近速度增大,飞行员操纵飞机落地的难度就相应增大,特别是再碰到跑道相对较短的机场,或是雨雪天气导致的地面刹车效应不好,冲出跑道的风险就会大大增加。所以,通俗而简单地说法就是:襟翼卡阻会对着陆造成极大的危险,而且非常考验机长的飞行术。
    g市机场的跑道长度还算理想,可问题是,由于清晨时下过雪,尽管机场方面及时地进行了清雪处理,受风的影响跑道上也难免留有少许残雪,这会直接影响到地面刹车的效应。
    所以,接到专机襟翼卡阻的报告后,刘主任立即联系清查跑道,南庭则在最快的时间内调整好自己,力竭声音平稳地指示盛远时:“南程1226,当前位置有影响,现在直飞dsh,在dsh加入标准等待,保持高度。”
    盛远时并没有因遭遇南庭梦中的特情有任何的惊慌,他冷静地复诵,“直飞dsh,在dsh加入标准等待,保持高度,南程1226。”
    南庭其实特别想唤一声“七哥”,像是希望得到他一句保证,但她没有,只是询问:“南程1226证实你的意图,是否需要其他帮助?”
    盛远时当然懂她在此刻的担心,可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无心顾及其它,只是报告:“我们已经通知指挥中心,稍后会有工程师协助处置,不需要其它,处置完后将继续进近,只是进近速度会增大,五边与前机的间隔调配大点就可以,南程1226。”
    对,乔敬则带领的机务工程师团队都在,所有救援也都到位,即便卡阻无法解除,他也一定可以平安着陆。盛远时沉稳的声音给了南庭信心,她深呼吸后说:“收到,处置好报。”
    盛远时回复她,“预计需要十分钟。”
    南庭回应:“收到。”
    指挥中心的乔敬则指示机组,“检查计算机运行是否正常。”
    如果是控制襟翼的计算机出现了问题,导致了卡阻,相对还好处理,而在飞行过程中,这种概率相对较高,乔敬则希望听见盛远时在检查过后,确认是计算机的问题。
    当然是失望了。
    那么,就是液压系统有问题,才令襟翼没有了驱动力。而空客系列是有三套液压系统的,当两套系统都失效时才会发生襟翼卡阻,失去两套液压是非常严重的故障了,而这种概率非常非常小,乔敬则工作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话,只能,“尝试循环收放。”
    盛远时对林一成说:“我来做ecam动作。”
    林一成复诵,“你来做ecam动作。”
    盛远时根据ecam上显示的故障说:“ecam动作,飞行操纵,襟翼故障,襟翼手柄循环收放。”说着,将襟翼手柄收回到1,再放到襟翼2,他观察发现襟翼没有变化,确认故障存在,“确认襟翼故障,卡在1和2之间,清除飞行操纵,襟翼故障。”
    林一成回答,“证实。”
    盛远时继续,“着陆……使用襟翼3,gpws襟翼方式……off。”说完,他将顶板上的开关设置为off,然后进行进近速度检查,通过查询qrh中的表格,算好后在mcdu中输入,“着陆距离程序执行。”通过着陆距离表格,确认此刻的状态在g市着陆跑道长度是够的,“双发进近慢车,燃油消耗增加,fms预测不可靠,不工作系统:襟翼,ecsm动作完成。”
    林一成点头,“证实。”
    盛远时指示,“再做一下《缝翼或襟翼卡阻时的着陆》检查单。”
    “着陆距离程序。”
    “已检查,跑道足够。”
    “速度选择。”
    “下一vfe-5kt。”盛远时说话的同时,把襟翼手杯向下放了一挡。
    “减速到计算的vapp,我们刚才算出来的是145节,已经在mcdu中输入了,ap在500ftagl以下时,不要使用。”
    接下来是复飞的设定,最后盛远时说:“注意油耗增加。”
    林一成点头,“检查单完成。”
    盛远时神色无异,“我做一下进近补充简令,现在飞机的状态是一个襟翼卡阻,卡在1和2之间,我们用襟翼3着陆,进近速度145已经输入,着陆距离也检查了没问题,如果复飞,我们保持襟缝翼构型,正常收轮,选择速度190,按程序复飞后在重新尝试,油量充足,落地重量没问题,稍后进近速度较大,注意下降率,有偏差及时提醒。”最后问:“还有什么补充吗?”
    林一成回答:“没有。”
    盛远时也确认没有其它了,才说:“这一圈转过来我们申请进近,现在,做个进近检查单。”
    林一成点头,“进近检查单……”
    可就在他们做完进近检查单准备申请进近时,塔台收到通知,一架从a市飞来的南程航空3312次航班上出现急症病人,需要优先落地。
    原本,为了确保试飞成功,空管中心已经协调好了各方面工作,可特情这种事是没有办法事先沟通协调的,出现这种突发状况,只能由管制们现场自行协调。
    如果盛远时处于正常执飞状态,必然要给载有急症病人的飞机让路,给乘客争取抢救时间。然而,他此时操纵的是一架加注了新型生物航煤的试飞专机,此时还处于襟缝翼卡阻的状态,本身也该优先落地。
    刘主任的顾虑却是,“专机襟翼卡阻,一旦无法一次着陆成功,需要复飞,或者……”他看着南庭,实在不忍心说出另一种不太好的结果。
    南庭也在接到通知时,在心里权衡着可能发生的状况,她接着说:“如果专机在着陆过程中,进近速度过快冲出跑道,会导致跑道关闭。”
    g市机场只有两条跑道,另一条跑道正在进行清雪,半个小时之内还无法起降,万一专机落地失败,致使一条跑道关闭,不仅会令3312次航班上的病人错失最佳的抢救时机,还可能造成其它正常航班的延误。
    这样分析下来,即便盛远时操纵的是专机,也在遭遇着特情,还是应该给正常的航班让路。
    但是,一位骨干管制提出来,“可南程3312现在超最大落地重量,还需要耗油十分钟。”
    这样一来,理应让盛远时先落,于是问题又循环了。
    盛远时先落,成功的话,问题当然是迎刃而解,失败的话,3312次航班上的病人就危险了。等3312耗油完成落地,盛远时最起码要等二十分钟,对于一架装载着新型航煤,又处于襟翼卡阻的专机而言,晚一分钟,都可能令危险加剧。
    管制小组左右为难。
    大林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对刘主任说:“南程3312次航班上的病人是……应主任。”
    师父?没错,应子铭恰好从a市出差回来,和走的时候一样,他选乘了南程的航班。
    南庭的脑袋翁地一声,她站不稳似地忽然踉跄了一步。
    旁边的师兄赶紧扶住她,“如花!”
    一架飞机上有她的七哥,一架飞机上有她的师父,这两个人于她,都无可替代,无论是谁出了意外,都会让她接受不了。南庭在那个刹那被逼出了眼泪,可她连续地深呼吸,硬是把泪意憋了回去。这个时候,盛远时和应子铭都需要她,不,不是需要她,是需要地面的通力配合,她作为一名放单管制,不能拖任何人的后腿,南庭要求自己坚强,快速地思考着最佳的处置办法。
    与此同时,南程指挥中心也接收到了3312次航班的报告,顾南亭是飞行员出身,对于试飞专机和3312次航班此刻的冲突,他是最明白的,而他更明白,无论哪一架飞机先落,都没错,问题在于,后落的飞机存在多大的风险。
    这种情况下,或许没有一个机组会愿意让路,因为让的不仅仅是那几分钟,很可能是自己的生命,正常情况下,空管中心也不应该询问机组的意愿,而是该由他们分析权衡后做决定,因为你问谁,意味着让谁让路,就已经是决定了。
    竟然是齐子桥提出和盛远时通话,她把南程另一架飞机上有病人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然后问:“到目前为止,有发现航煤有任何的异常吗?”
    盛远时斩钉截铁地答:“没有。”
    航煤没问题的话,襟翼卡阻……齐子桥相信他能够处置得了。
    “那么……”那么她想让盛远时给另一架飞机让路。
    科研小组的成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唤:“齐总!”
    齐妙上前一步,“姨妈!”
    或许他们是想阻止的,又或者是,他们希望大家再想一想,还有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而如果齐子桥自私一点,为了航煤,为了盛远时,她该争取让专机先落,然而,只要冒一点风险,就可能挽救另一架飞机上的一条人命,她不能只考虑到自己的儿子和科研成果。
    盛远时就懂了,他说:“南程1226油量足够,我们可以盘旋等待四十分钟。”意思是,专机给3312次航班让路,而四十分钟,是他根据当前油量,预估的专机能够飞行的最长时间,他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任何的余地。
    顾南亭亲自给管制小组打了电话,把科研小组的意思转达,齐子桥还在电话里对南庭说:“救人要紧。”
    只能是这样。南庭放下电话,戴上耳机,对盛远时说:“南程1226,报告油量。”这是在下达盘旋指令前,身为管制必须要确认的。
    得到盛远时准确而笃定的回答后,管制小组各个席位迅速动作。
    当时,进近空域内的飞机基本处于饱和状态,突然出现两架特情航班要优先降落,管制们必须马上组织其它航班避让,空域小,航班多,避让航班盘旋等待容易和其他航班形成冲突,为防范冲突,大家一瞬不离地盯紧雷达屏幕,并协调空域管理部门,让南程3312次航班耗完油后直飞。
    南庭则指挥试飞专机绕出五边,在旁边飞一圈再切回来,这意味着盛远时至少要再多飞二十分钟左右,他不仅配合,还在波道中告诉管制小组,专机除襟翼卡阻外,一切正常,以便大家安心指挥3312次航班着陆。
    十分钟后,3312次航班耗油完毕,在进近与塔台的接力引导下,顺利着陆,医疗救援早已到位,争分夺秒地对应子铭进行抢救。
    在没有接收到抢救结果的消息时,南庭已经在引导试飞专机,“雷达引导07号盲降,右转航向270,下高度1200米。”
    盛远时复诵,“雷达引导07盲降,右转航向270,下高度1200米,南程1226。”
    南庭注视着雷达显示,“可以下900米,右转建立07盲降,建立报。”
    接到盛远时的报告后,她继续下达指令——
    “继续进近,加入三边。”
    “减到最小进近速度,右转航向030,可以ils进近,跑道36右,修正海压1012。”
    “地面风270度,7米每秒,修正海压1012。”
    由于南庭所在的管制小组是在进近管制室里,只能通过雷达看见飞机,无法像在塔台指挥大厅一样,亲眼看着飞机接地,下达完最后一个指令后,南庭双手撑在雷达显示屏上,沉默地等待着。
    五秒,十秒,三十秒……南庭明明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却还是乱了节奏,而她旁边的管制们,也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
    终于,在南庭快撑不下去,隐隐感觉到肚子疼的时候,盛远时低沉的嗓音在波道中响起,他报告说:“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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