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节
老太太说:“可算让我找着了,今儿不让我把人带走,我就一头在这儿碰死!”门房甩了好几下才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袖子在门上面狠狠蹭着,把上面的泥巴蹭下来,老太太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屁股没有二两肉,骨头搁在地上咯噔一声,她旁边一个扛着扁担的瘦高汉子赶紧扶她起来:“娘,你有事儿么?”
老太太说死不了!赶紧去找你媳妇去!
瘦高汉子怯怯地不敢去,他头一回进省城,早就被城里头云花缭绕的场面唬住了,走路步子都不敢迈大,更不敢去跟这么大的府里的人去说话。
他才不想用自己这口不正宗的金陵话去跟人吵架,他可不想让人把自己当成乡巴佬。
老太太往儿子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谁要你扶!要是你不把丫头找回来,我就没你这么个王八孙子龟儿子!”
门房捂着嘴差点没憋成内伤:您儿子是龟儿子,那您是啥啊?
第一百三十章让她想跑都没力气跑了!
小唐是打心眼里喜欢小媳妇,自打她跑了之后小唐吃不香睡不着,请医婆子过来一看,害了相思病啊!
人瘦成了个骷髅骨头,棺材都做好了,就等着哪天埋。
小唐娘拍板说:“前后都是个死,不如咱出去找找!”小丫头身子还病着,跑能跑多远?
小唐爹抽着烟:“万一死了让狼叼了,你上哪儿找去?”
“那也找!”小唐娘瞅着炕上不成人形的儿子:“这话跟你儿子说去!”
小唐媳妇也开始抽烟了,卷了枯树叶用一片大叶子包成长条状,点了火就能抽,小唐媳妇抽烟把自己牙齿抽黄了,连夜成了干柴色,上炕被小唐踹下来:“滚一边儿去!”
小唐媳妇的心跟着小媳妇一块儿跑了,只留下个活死人的壳子,她这辈子是没了指望了,活活就是做他们老唐家的玩物,让这一大一小的活活玩死,她这辈子就算完。
小唐娘看见媳妇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就知道抽烟,气得把煮烟的锅子往她身上砸,小唐媳妇都不知道痛,活死人似的一双眼珠子看着婆婆,公公坐在婆婆边山,对她挤眉弄眼,里面的意思分明就是:你男人不疼你让我来疼你啊。
小唐娘决定带着儿子去外头找小媳妇,留下媳妇和老头子看家。
这个主意老头子没有异议,连炕头上闹了三天绝食的小唐也一下龙精虎猛,蹿起来要收拾衣服行礼,容光焕发地问:“娘,咱啥时候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娘儿俩驾着骡,车跟着天边咸蛋黄似的太阳,一块儿起程。
小唐娘心里头压根就没主意,她就是指望儿子出去走一圈见见世面,把心里头那股怨气平下去,回头死了心就好了。
骡车绕着村子转了一圈儿,小唐一拍脑门:“我咋忘了,丫头她说的是金陵话,咱去金陵找她去啊。”
小唐娘说:“行啊。”心道:小媳妇身骄肉贵要真是回了金陵,那就是放虎归山,老鹫归巢,她还能瞧上你?
行啊,你去见她一面也好嘛,见了你就死了心,死心了就回去和你媳妇踏踏实实过日子,生个大胖儿子。
娘儿俩一路从冬天走到夏天,到了金陵城的时候大家都开始穿单袄,他俩还穿着来时的大褂子,一路上破破烂烂勾得上面不是树叶就是杂草。
小唐娘去要饭堆儿里打听有没有瞧见过一个白白净净,左手手臂上有疤的娘子,小小个字,说起话来细声细气。
谁要是知道她就给谁吃白面蒸馒头。
好些要饭的都见过姜如意,他们争先恐后地上来讨馒头:“白白净净看不出来,手上真是有疤,吓人的很,皮都没有一层!”
小唐娘儿俩就来到了姜家门口。
小唐宁死不上去丢人现眼,小唐娘只好灵机一动说他俩是逃难来的,想找个大户人家把自己给卖进去做奴才。
门房摇着头,上下比量着他们娘儿俩,看这话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
“瞧你们俩穿得人五人六的,差这口子口粮钱?”门房左右看看,对着小唐娘挥挥手,示意她走近一点:“换做以前,咱府里头那是只买人进来,没卖人的意思。现在哼哼”他翻翻白眼露出血红色下眼皮,像是谁被他看一眼,就能被他甩上一脸血。
“你们走街串巷去街坊四邻打听打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门房说完脸色冷下来,心里琢磨着他也得找找新主子了,他签的是活契,大不了这个月工钱不要。他也没指望能发出来了,上上个月的例银都才给了一半儿呢。
小唐娘二话不说,突然膝盖一弯,对着门房噗通跪下就开始磕头了,她要是信了门房打发人的这番话,那她几十年的饭就算白吃。住这么大的屋子,连门口都请了一溜儿人在外头守着,会不缺奴才使唤?
这家的气派可一点不比戏文子里唱的小。
小唐娘说哭就开腔,小唐木头似的杵在一边儿看着他娘耍宝,什么媳妇小娘子,他一股脑儿全忘了,要不是这档子破事儿,他这会儿说不定正翘着二郎腿躺在炕上,他媳妇卷好了旱烟递过来给他吸。那日子过得不是赛过神仙?
至于在这里丢这面儿?
小唐是乡下伢子,可也是爹娘的宝贝疙瘩轻轻肉,从来没见过人的白眼,还是被一个看门口当成野狗一样赶。
他娘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跪在地上给一个脑袋青壳没掉的黄毛小子磕头作揖,小唐快步冲过去要把他娘捞起来,门房也有点过不去,都是饥荒里逃荒出来的,孤儿寡母,他心软下来,走上去也要搀小老太。
结果小老太突然“嗷”一嗓子,声音又尖又细,门房吓得一哆嗦:“老太太!您没事儿吧?”
小唐冲上去一把揪住门房的衣领,恼羞成怒之后的蛮牛力气又出来了,就跟之前拽着姜如意的头发耙地一样,小唐驴起来三头驴子都拗不过。
他的窘迫、自卑、慌乱,瞬间被一股脑儿的孝心给冲破。
他都不去看他娘到底怎么了,死了活着?装的还是真的?他只记得现在自己不是乡下来逃犯的,身上穿的也不是补丁拼凑的破衣服,脚上的一双鞋也没有眼儿。他现在就是给替他娘讨公道的孝子。
门房被他晃得脖子根儿粗红,咿咿呀呀地发不出声,一会儿就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
旁边瞧热闹的门房三三两两奔过来,对着小唐一通拳打脚踢:“要死哦要死哦,你敢动手老子现在就去报官!”
小唐还要上去给她娘报仇,刚才那个门房顺过气,从人群里爬起来,旁边的门房说:“脑子被驴踢了?人摆明了就是讹上你了!”
门房没理他,蹲下去瞧瞧老太太,他又不是大夫瞧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回头道:“劳驾各位哥哥开条路,怎么也得让老人家进去歇歇。”
“迟早赖上你!回头看你怎么跟上头交代!”其他门房嘴上这么说,还是打开了二道门,流出一道缝儿,让门房和小唐搀着小唐娘进屋里。
小唐娘是真的头晕目眩,但是头一回进这么大的屋,她怎么都要眯着眼睛看个够本儿。
一连就先穿了三四道门,然后是一阵阵幽香,也不知道是什么花草还是姑娘身上的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