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她本来想说我想出去静静的,但忽然,她在南边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跟陆缜回去还能去哪里?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世上,她都是无亲无故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恐惧和茫然自然而然地又加深了几分。她手头剩的几两银子能不能住家客栈,够不够做点能养活自己的活计呢?她苍白着一张脸,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突然觉着脚下一晃,整个画舫重重地向一边倾斜了过去,大量的河水涌进了船身。
第八十三章
陆缜下意识地护住她,不过两人还是齐齐滚在地上,四宝后背撞到画舫中的一颗廊柱上,痛的她闷哼了声。
他牢牢把她圈在自己怀里,满面阴沉地问她道:“你没事吧?”
四宝摇摇头,就在这转眼的功夫,画舫已经往下沉了数分,积水已经没过两人的鞋面儿了。他再顾不得多想,在二档头等人的接应下拉着她往船外跑,也多亏了他做事素来喜欢留一手的性子,在画舫周遭也埋伏了暗船,他抱着她几个纵跃跳上了接应的船舶。
陆缜借着清冷的月光环视了一圈,声调微沉:“这是怎么回事?谢乔川人呢?”
二档头面上七分懊恼三分惶恐,慌忙跪下来请罪:“回督主的话,咱们上画舫之前本已经布置好了人手,把谢乔川带来的人也清干净了,结果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二十几个顶尖的好手来,水上功夫比咱们东厂番子还强,而且对船的构造了如指掌,一直沉在船底没冒头,等到后来咱们刚把谢乔川一押出来,他们就立刻动手凿穿了船底,咱们一时不察…”
他说着说着神情十分颓丧,咬咬牙才道:“让谢乔川给跑了。”
四宝不自觉地抿了抿唇,陆缜一直留心她的神色,不知道她这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小儿女心思的时候,他微闭着眼思忖片刻:“谢乔川还没那么大能耐能从东厂的天罗地网里跑掉,我记着三皇子有一位上了玉牒的侧妃,似乎出身南边水师世家…”
他终于睁开眼,目光泠然:“三皇子还不知义为了保谢乔川大费周章地动用岳家关系,看来他是已经决意对咱们东厂下手了。”
二档头也肃了神色,谢乔川再怎么有能耐,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但若是背后加个三皇子就难说了。
陆缜垂眸思索片刻,缓了缓神色,复又淡然道:“我暂不罚你,你回去之后自去找沈宁领罚。”
二档头心里先舒了半口气,四宝早已经回了船舱里头,他往船舱里瞧了几眼,这才也跟着进去,就见她抱着膝盖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小几,娇娇怯怯的样子煞是可怜。
陆缜深吸了口气,坐在她身边,竭力用平静的声调道:“你…在怨恨我?”
四宝想着方才那混乱的一幕,禁不住用双手捂住脸,半晌才缓缓答道:“没有。”
陆缜双手按在她肩头,强行扳过她的肩膀对着自己:“那你究竟是在别扭什么?自打我南下之后,谢乔川处处跟我作对,想法子给我制造障碍,前几日还送了…”他把后半句生生掩藏住:“你却同情他?你以为他就是千好万好了?!”
四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陆缜不遗余力地铲除对手这有错吗?没有错,就算谢乔川是她的朋友,她会伤心难过,却不能说陆缜做错了,可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就算那人不是谢乔川,她也不能接受这样被迫对至亲痛下杀手的场景,这两个人她哪个都理解不能,突然发现自己的三观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倘若有一天陆缜不喜欢自己了,而自己又知道他身上最大的秘密,他会不会也…不会的不会的,恋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彼此信任,四宝强行甩开脑海里的恐怖场景,犹豫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在陆缜的记忆里,四宝从来没这么反常过,所以她还是因为谢乔川?他心里的酸意泛滥起来几乎要淹了整个秦淮河,顿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道:“你自便吧。”他说完就打起帘子走出去了。
转眼快艇就到了河岸边儿上,四宝自己跳上了岸边的马车,两人一路到回府都没什么交流,她回府的时候目光随意在府门口扫了眼,见门口是两个目不斜视的脸生侍卫,帮她拉马车马的时候小声牢骚了几句,大抵就是上回扶过她侍卫突然被上面调走了,他们俩不得不半夜守着云云。
四宝听了几句,陡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不由得想到了小时候逮的蝴蝶,整个身躯都被人拿捏在手里,几乎勒的她要窒息了。
接下来的几日过的格外沉闷,下到府里洒扫的粗使下人,上到几个东厂的管事,都能感觉到气氛格外压抑起来,陆缜更是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四宝干脆把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后院,两人基本碰不着面。
可是要说两人做了什么具体的伤害彼此的事也谈不上,都明白感情里出现了问题,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彼此,就好比埋下了一颗看不见在哪里的地雷,想挖出来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所谓情场失意事业得意,陆缜干脆把一肚子邪火发泄到工作上,他素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对搅了他布置的三皇子自不会留情,反正这回来本来就是要查一桩跟三皇子有关的案子的,他下手更加不留情,把那位三皇子举荐的官员查了个底儿掉,大刀阔斧的一番整顿下来,好些官员都连带着落了马。
他一边剪着三皇子埋在南面的根茎,一边给京里的元德帝上书,有理有据狠狠地参了三皇子一本,元德帝最近本来就不满三皇子过分势大,十分严厉地将他斥责了一番,把他辛苦布置的好些人都给剪除了,他差点没气昏过去,但又拿陆缜无法,只得暗暗联络宫里的颜侧妃,再紧着布置。
四宝虽然和陆缜闹矛盾,但是功课也没落下,每天都跟着师父学到很晚才睡,陆缜见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天傍晚四宝正在做功课,就见成安和二档头一左一右地搀着陆缜回来了,他玉面绯红一片,就连脖颈处都大片大片的红了起来,原本清澈深邃的眼神也有些迷蒙,有种别样的病态的美感,瞧着整个人都十分不对。
四宝吓了一跳,放下书本起身,上前帮着扶住陆缜,惊愕道:“怎么回事?督主怎么了?”
成安抹了把脸上的汗,扶着他小心躺到床上,这才道:“今天好不容易把这桩案子结了,南边上下大半官员联络起来要给督主摆一场庆功宴,督主也不好推脱,去了之后不少人过来跟他敬酒,结果敬着敬着督主有些醉了,没留神宴席上混进来一盏樱桃酒,他看也没看就喝了…”
他顿了下又无奈道:“督主碰不得樱桃,别说是吃樱桃酒了,就是闻上一闻就会难受许久,这下可好,一口气喝了小半杯,身上都不大对劲了。”
四宝见陆缜半昏半醒,忍不住问道:“安叔,你们怎么也不留心点?”
成安面色一冷:“我们开始都细细查验过了,这酒是有人特意递过来送到督主手里的,可惜刚查着人他就咬破嘴里的毒囊自尽了,连审问都没来得及!”
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四宝可是知道有些过敏会要人命的,慌忙道:“快去请大夫来。”
陆缜是要把讨厌鬼进行到底了,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醒了过来,勉强撑起身子,眼神仍有几分迷离:“不用,你们先下去。”
成安和二档头哪里敢违抗他的命令,无奈对视一眼,齐齐退下了。
四宝张嘴想叫人,他突然伸手重重拉了她一把,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床上,她摔在一堆软和的被褥里倒也不觉着疼,划拉着四肢想要起身,他突然倾身压了上来,身体热的发烫,根本不是正常人的体温。
四宝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已经重重啮咬着她的耳垂:“你不是为了谢乔川准备再也不理我了吗?他还没死呢你都这样,他要是真被我杀了,你是不是还要替他报仇?!”
四宝发现他真的挺难懂的,生病还扯这些有的没的,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你…快去请太医,别扯这些了…唔。”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贴上了她的唇瓣,将她未尽之语堵了回去。
他本来只想亲一下略略纾解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没想到一尝到她的味道,心里的欲望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泛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迫不及待地抚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一手已经探到了她腰带上,随时都能扯开。
这下四宝可忍不了了,趁他亲吻自己的时候重重在他舌尖咬了一下,趁他动作稍顿的时候在他腿上踢了一脚,奋力把他推开,愤然质问道:“你原来答应过我什么?!我不愿意你绝不会碰我的!这话你喂了狗吗!”
陆缜从没见过她发这样大的火,怔忪了许久,伸手捂着额头,浓长的眉毛紧紧攒起:“我…是我的不是,我今天喝的有些多了,我对不起你。”
身为现代人,四宝其实并不排斥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但是对暴力行为却绝对反感。她见到陆缜似乎清减了些,而且面上满是不正常的晕红,稍微压了压心头火,不过口气仍旧硬邦邦的:“谁让你没事喝这么多酒,明知道最近形势不好还不多留点心去喝那不该喝的樱桃酒!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她想想就觉着心里一揪。
陆缜看上去比方才情形些了,不过神情仍旧朦胧,垂下长睫揉着眉心,神情微涩,冷冷地看她一眼:“我若是不这样…你还会再跟我说话吗?”
四宝听完怔了半天:“你是…故意这么做的?”
要是还是那副俊美的相貌,还是那般倜傥的举止,她准得怀疑眼前之人是不是被掉了包。她知道的陆缜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算计人筹谋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他竟然为了跟自己赌气去故意折腾自己,这根七八岁的熊孩子为了引起别人注意有什么区别?这事儿横看竖看都不像是陆缜能干出来的!
她不可思议地看了他半晌,半晌才恨恨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乱吃不能吃的东西会死人的你知道不知道?!”
陆缜似是没听见她说话,又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不知道是不是身上不舒坦的缘故,他比往日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反而多了些凄凉的味道,半晌才道:“我哪里比不上姓谢的了?你…为什么不理我?”
四宝听他这语调就发不出火来,半晌才无可奈何地开了口:“你就不能想想自己的问题,跟小谢有什么关系?”
她说完却没等到陆缜回应,就见他靠在她肩上已经闭上眼,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了。
四宝趁机去请太医,又是喂药又是擦身折腾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陆缜身上才彻底好了,太医还说幸好督主喝的不多,不然真就危险了,她听的心惊胆战。
陆缜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先是后怕,想着昨晚上他若真是图一时痛快强要了四宝,那她怕真是要恨自己一辈子了。
他缓了缓神才见四宝累的靠在他身边的床柱上睡了过去,不过她很快就被动静惊醒,两人对视许久,哪个都没有先挪开目光。
最后还是四宝抑制不住地眨了眨眼,垂头轻声道:“你好点了吗?”
陆缜点了点头:“已经好了。”
他沉默半晌,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她,她想到昨晚上那一幕,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他还是把手搭在她手背上,感受到她轻轻的颤栗,他抿了抿唇:“你就这样怨我?”
四宝颇为疲累地叹了口气:“我想明白了,我不是怨你,我是怕你。”
陆缜简直费解:“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什么,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你为何还要怕我?难道我会伤害你不成?”
四宝犹豫片刻,缓缓地解开前襟的葡萄扣,露出前胸一片玉雪的肌肤和精巧的锁骨,就见锁骨上一点被人咬过的痕迹,在瓷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她皮肤娇嫩,十分容易留下印迹,而且很久才能彻底消退。
“这是上回…你把我按在椅子上…留下的。”
陆缜想到上回自己恼怒她不说实话一怒之下所施的暴行,不觉哑然。
四宝低声道:“我怕你是因为你想要给我施加什么,我都拒绝不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而我不同,我想要跟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得小心再小心。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上回的事…让我觉得很害怕,我害怕你的心思深沉,害怕你的心狠手辣,更害怕我猜不透你的心思。”
她声音苦闷:“我觉着爱一个人首先要学会尊重她,你这样…”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肩头:“假如我是个跟你地位相当的人,你还会对我这样吗?”
“我并不是看轻你才如此,只是习惯了旁人都对我一味顺从…”陆缜觉得喉咙都艰涩起来,忍不住想伸手揽住她:“你…恨我吗?”
四宝缓缓摇头,杏眼里涌上些水汽,声调更低:“你是我到这世上来,对我最好的人。”
在古代求生难,遇到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更难,要想法守住这人,难上加难。
陆缜抚着她纤瘦的脊背,低声道:“对不起。”
……
二十七这天下了点阴雨,陆缜趁着最近空闲,终于把南边的事情彻底料理干净,已经跟元德帝报备了,准备择日返京。
四宝也不知道跟陆缜算不算真正的和好了,只知道两人的问题仍在,又没有法子能彻底解决,再相处起来总觉着比原来少了些什么。
陆缜忙完回来就跟四宝道:“我最近把三皇子折腾狠了,他不会善罢甘休,只怕回程的路上有些艰难,咱们回去不走来路,就是出城之后也得先绕一段旱路。”他顿了下又道:“我会找个人假扮你,先带着人出发走官道,引开旁人的注意力,到时候等到入夜,二档头会护着你绕一处隐蔽山道,咱们三日后在江宁见,从江宁坐船返程。”
四宝皱起眉头,他宽慰道:“这是以防万一罢了,未必会真出什么事。”
四宝其实有些想跟他一起走,不过也知道这不是矫情的时候,压下思绪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陆缜道:“我并非担心你拖后腿,只是为了你的安危考量。”
四宝张了张嘴,说了声我知道,两人对视一眼,又都沉默下来,同时无奈地笑了笑。
四宝见陆缜转身要走,忙叫住他:“你…路上小心点,可别出什么事。”
陆缜回首冲她温和一笑,转身着人去布置了。
……
陆缜和四宝风雨暂息,隔壁木世子府却不平静起来,陆缜收拾东西准备返京的消息被他着意传开,木起笙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下他可着急起来。
他自打上回见了四宝,便日日夜夜辗转反侧该如何一亲芳泽,把这娇滴滴的小美人收入囊中日夜爱怜,但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能从陆缜手里把人抢回来,冷不丁听到陆缜要走的消息,整个人都快炸了。
他在南边经营多年,也算积攒下了不少势力,若是陆缜再待上一阵他没准还能布置,但陆缜若是即日返京,他只怕此生就再难见到佳人了,他的病态心理绝不能允许这点!否则他下辈子都要辗转后悔了。
他正在烦躁的当口,秀娘把湃好的水果端了上来,低声道:“世子请用。”
木起笙现在哪里有心思用水果,一把把果盘打翻:“滚开!”
秀娘不急不忙,仍旧柔声问道:“世子在烦什么?”木起笙觉着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正欲让她退下,就听她继续问道:“可是为了提督夫人?”
木起笙喜新厌旧惯了,厌烦道:“是又如何?”
秀娘轻声道:“妾有一言,不知道世子要听吗?”
木起笙轻蔑看了她一眼:“你?你能有什么主意?”
秀娘柔声细语:“陆都督此次返京一路上山高路远,他不是突然决定要旱路吗?世子手下的护卫个个都是惯于翻山越岭的高手,东厂的人再厉害,也不能事事都周全,您只要让手下人蒙着面跟过去,照样能把人给劫过来,到时候您抱得美人归,想必陆提督也不会猜到是谁做的。就算他以后能查着,难道会为了区区一女子和你为难吗?只得咽下这口恶气罢了。”
木起笙开始觉着不以为意,细细一想又觉着秀娘说的句句在理,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他起身在屋里踱了几圈,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
谢乔川的气色看起来不大好,上回在画舫上他本来就受了伤,又加上这几日一直风餐露宿,没有请个大夫诊治,他气色也越发难看。
——不过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细细研究过返京的路程,从陆缜这几日的动向推敲出来了他要走的路,他甚至没有相信陆缜故意放出来的疑阵,陆缜是何等的谨慎人物,他若是想走官道,必然不会流出消息来。
他又认真研究了从金陵到江宁的路线,发现除了官道和几条特别崎岖的路除外,就剩下一条隐秘的山道可以走,若不是他仔细留心,只怕也不会注意到这条山路。
他只道陆缜把四宝当成个有几分喜欢玩物,知道他受不了自己的东西被觊觎,试想若是他没有把四宝当个玩物看,如何会在京里左一个右一个地收用美人?最重要的是,他是认真地喜欢四宝,根本不能相信陆缜那样的人也会跟他一样付出真心,更不可能相信陆缜会把四宝的安危放在自己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