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晚上洗完澡，许璟靠在床头。她用手指捏着卡片两端，有字的这面举到落地灯的光源下，左看右看。上面的字迹俊秀有力，笔划走势矫若游龙，好看得可以拿出来作展览了。
    许璟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打开蒋易秋的朋友圈看。他的社交软件可以说是圈如其人了，干干净净，毫无生气。除了两条看得出迫于压力，文案生硬地转发了学校和公司的宣传公众号之外，就再无别的日常，更别说什么涉及到字迹的照片了。
    许璟的视线停在那两篇文章标题上，都快盯出个洞来了。
    “我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她点开蒋易秋的头像，噼里啪啦敲过去一行字：‘你在做什么？’
    十月的夜晚凉意渐深，许璟裹紧被子，发完就躺好，盯着天花板放了会儿空。蒋易秋那边应该快到中午了，她算起行程：上课，下课，和导师开小会，做作业，买中午要吃的叁明治。那应该是挺忙的，没看见信息也能理解。
    以前，许璟常常是汇报一句“我睡觉了晚安”就手机一丢，灯一关，酝酿着进入梦乡。但是今天，她心里忽然空空落落，隐隐躁动的内心，期盼着可以得到一个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答案。
    许璟强行睁开直往下掉的眼皮，干脆按下空格键，开始对着麦克风说话。深夜的房间安静无比，她的声音既颤抖又清楚，连吞咽口水的细微声响也被事无巨细地收录其中，让每个情绪转变的音节都无所遁形。
    “你还在上课吗？你寄的巧克力我吃了，但是太多了，有点吃不完，所以送了些给同学。你……”
    一停顿，手指就松开了。许璟呼了口气，只能分两段说了，她再次摁下：“你的地址也发给我一下，我有东西要寄给你。”
    刚发出去，许璟就打了个哈欠，她把手机插上充电器，掀开被子去上了个厕所。
    再回来的时候，许璟确认了一下，还是没回。她关上灯，钻到被窝里，四面裹好，蝉蛹般滚到最里面，闭上眼睛。
    手机放在实木床头柜上，响起两声震动，在黑暗里尤为刺耳。许璟眨了眨眼，连人带被挪到靠外一侧，伸出一截手臂扯过手机。
    蒋易秋也发了一段语音过来，他那头很吵，环境音彻底淹没了他低沉温润的说话声。
    许璟把音量调大，总算能听清了。“我刚刚下课，现在跟小组的人在一起，中午可能要讨论一下议题方向。”
    这时又有一条信息进来，许璟把手机从耳边拿下。屏幕上是一串地址，末了他还补充道：‘你有时间再寄，别耽误学习，我很高兴，也很期待收到。’
    许璟把第一条语音放出来再听了一遍，周围很嘈杂热烈，有男声，也有女声，都隔得很近。她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依稀听到有女声热情地叫了好几次蒋易秋的英文名字。
    许璟握着手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蒋易秋：‘这么晚还没睡？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快休息吧，晚安。’
    ‘听你那边的声音，好像是在开轰趴。你现在的生活是不是每天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蒋易秋：‘现在可是大白天，就算晚上也没时间。导师布置的任务很重，我身边也都是些刻苦学习的同学。’
    许璟：‘哦，那你去忙吧。我睡了，晚安。’
    星期四早上，许璟去操场看台每个班级的框框里站着刷了个脸，班长刚刚点完名，她就拉着胡笑薇往校门口走。
    对于高叁生还能参加运动会这一开明决策，每个受尽学业压榨毒打的高叁生脸上都洋溢着久未不见的神采熠熠。理直气壮地有了放纵休闲两天的机会，人也变得活跃了。
    许璟一路上遇到好几个平时老气横秋的同学，今天都揶揄起了她，偏偏语气神态还都是认真发问的求知态度，“听说程烨要参加好几个项目，你还要出校门，不看他？”
    许璟才发现原来程烨也是个鼎鼎有名的级草，她没好气地答：“我跟他没关系，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不要信谣传谣！”
    坐上出租车，胡笑薇说：“你早该站出来否认了，不然他们看你平时性格活跃，还以为你开得起玩笑。”
    “我也是个暴脾气好吗，”许璟甩甩袖子，“以前是没踩到我的底线，以后看谁还敢再提。”
    胡笑薇看着窗外，树木楼宇一逝而过。“其实也不怪别人多想，你们俩本来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如果在一起也很搭。”
    “我看他是借着我的名号蹭热度，不然为什么我以前怎么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他很帅的啊，”胡笑薇转过脸看着她，“你不觉得吗？”
    程烨是个体育积极分子，在篮球场这种地方，总有他挥洒汗水的身影。再加上健康的小麦肤色，大开大合的明朗五官，往来的女生都要多看他几眼。
    许璟长长地“哦”了一声：“你该不会……”
    “我就是觉得他挺不错的，站在你闺蜜的角度劝你不要错失好人。”胡笑薇说。
    两人在市中心下车，刚刚开门营业的商场没什么人。许璟直奔耳机店，挨个上手试了个遍。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胡笑薇一看价格，惊讶地张大嘴：“叁千多啊，你要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这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高中生能承受的价格。
    “可是他送给我的耳环看起来好像也不便宜……低于这个价位我都觉得有点拿不出手。”
    胡笑薇从外观和音质的角度认真考察了一番，严肃地说出想法：“我怎么觉得每个听起来都一样？”
    许璟做了个无语望天的夸张表情。她只能根据店员介绍，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个自己最喜欢，又刚好不偏女性化的黑白耳机。
    许璟抱着纸袋子，无缝衔接地走到快递公司，寄完耳机，她们回学校的时候刚好中午。
    许璟坐在二楼的食堂，把单号拍照发给蒋易秋，想着他肯定会像自己一样每天查无数遍物流。
    她关掉屏幕抬起头，对面是不请自来的包凡亮，正色眯眯地扫视全场。
    “你到底来我们学校干嘛？”
    “我来物色物色，看有没有美女。”包凡亮的头发留得老长，每隔几秒就要掀一下刘海，才能避免遮住眼。
    “那有收获吗”许璟点开手机，蒋易秋还没回她。
    “我发现好学校的女生质量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低于平均线嘛，你看，”包凡亮朝她身后努努嘴：“你两点钟方向那个妹子就不错。”
    许璟赫然回头，视线直接射了过去。
    “喂，能不能不要看得这么明显！”
    他这一吼，反倒把那女生惊动得抬起头，看了过来。包凡亮本来还在审视，这一变故，他干脆将计就计，站起来就走过去搭讪了。
    许璟竖起耳朵，满心想看包凡亮吃瘪。
    一通交涉后，包凡亮居然神气地杀了回来，叮叮敲着屏幕：“看见没？要到微信了，我说我来找我表妹，也就是你。再加上本人的确有几分姿色，人二话不说就给了。”
    “明明是被你缠得没办法了……”许璟嗤道：“你该不会真打算跟我们学校的人谈恋爱吧？也就是今天没有门禁你才进得来，平常你想进来都进不成，两所学校隔得又远，这也太不现实了。”
    “有什么不现实的，都在一个城市。主要是我在我们学校名声太臭了，只能往外发展。”
    许璟看了手机好几次，蒋易秋还是没回。她打字道：‘你睡了吗？收到快递记得告诉我。’
    消息发送成功。许璟对包凡亮说：“我赌你绝对追不到。”
    包凡亮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神秘微笑，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中晃了晃：“小妹妹，不要不相信哥的水平。”
    “你知道现在很多女生除了看脸看气质还看什么吗？”许璟说：“我身边很多女生都是智性恋，喜欢智商高成绩好的。你那破学校一说出来，就能把你第一轮淘汰出局。”
    “坏坏的校霸也是很有市场的。”包凡亮拿腔拿调，不容质疑，“我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我拿不下的人。今天哥来给你传授一套追人大法，不收你学费，你听不听？”
    许璟没开口，但也不妨碍包凡亮接着往下说，“我既然有了她的联系方式，那就相当于成功一大半了。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早中晚都给她发信息聊天，一两个月下来，她就习惯我了。”
    包凡亮一拍桌子，“这个时候，我再来个以退为进，突然开始循序渐进地冷着她。她就会慌了呀，每天对她嘘寒问暖的人本来不觉得多珍贵，这一下没了那杀伤力就很大了。然后我再来几个回合的忽冷忽热，这个时间和对对方心理的把握也很重要，她的心态也会跟着产生变化。她一旦开始猜我到底对她什么意思了，她就是把我放在心上了，那我也就离成功不远了。”
    许璟听得全神贯注，表情逐渐凝滞，瞳孔微缩。
    包凡亮满意地拍拍手：“怎么样？哥这方法不错吧。”
    许璟看了看一直没有离开视线范围的手机，屏幕依然是空荡的壁纸。她的声音都带着些委屈，“可这根本不是喜欢，是习惯。”
    “这两者本来就很难区分的啊，就算一开始误会了，等到真正在一起，自然会随着相处变成真正的喜欢，还会越陷越深。”
    许璟气得抓起矿泉水瓶往包凡亮身上扔，“你以为女人都这么傻？都会上你的当？连喜欢和习惯都分不清？少得意忘形自称情场高手了，你这个玩弄别人感情的渣男。”
    包凡亮用手肘挡住砸过来的水瓶，嗷嗷惨叫：“你突然发什么脾气？当然也有不上钩的了，但是大多数女生就是这么傻的，我又没说你傻，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许璟把手机放进包里，决定不要再关注了，她这一天也不要再拿出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