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节
以身合道这种事,也许别人羡慕觉得开心,楚衍可没有那些想法。“真相如何,你自己去一趟天极殿,就会知晓。”韩青轻轻地说,“若非万不得已,我们谁也不愿求到你头上。为了上界苍生……”
“是上界苍生,还是为了你们几人?”
第121章
“你翻来覆去地强调天下苍生宿命,在我听来分外空洞又无趣,反倒让我起疑心。”
楚衍身体向前倾,他直直抬眼望着白衫绿裙的女修,微微眯起的眼睛中透出了一丝嘲讽之意,“合道修士个个冷漠无情,看待其余修士凡人都如对待蝼蚁一般,死得是多是少都无关紧要。”
“如果献祭天下苍生,你们就能以身合道掌控世界,想来你们四人中会有三人如此。”
女修似是恼了,薄薄红晕挂在她的面颊上,是被气得恼怒气得鄙夷,“你自己丧心病狂视万物为蝼蚁,转世之前如此,转世之后同样如此。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会做出那等残忍之事。”
“哦,当真如此?”
楚衍不为所动,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像从冰水中浸过一般,“说好话糊弄他人,谁都会。真要实践诺言之时,你们却会犹豫不前。修为到了你我这般地步,早就斩却凡念一心冷漠。”
“五色不能入目乐声不能娱心,你们一天比一天活得不像人。尽管合道修士与天地同寿,你们还是时刻担心后怕战战兢兢,既怕狭窄圈子中有新人加入,又怕哪天天劫降临万物毁灭,连带着你们也不得好死。”
一字一句的压迫,形成了厚重压迫的一堵墙,高山般压向韩青,迫使她眼睛眯细有些不安。
合道女修从没想到,楚衍竟然这般不好说服。
这向来固执又脾气古怪的人,好像认清了她的底线她的弱点,不露缝隙亦无破绽,着实让她觉得棘手。
“天地大劫来临,不只是我们几人的事情。”韩青话音一顿,又瞬间高昂了些,“别忘了,你也是大能是修士,亦是世界芸芸众生之一。上界毁灭崩坏,你也要跟着陪葬!”
掷地有声的话,也终于让韩青摘下了之前伪装的温软无奈的面具。她的眼睛中刚硬冷漠恼怒愤恨,诸多情绪一应俱全。
楚衍没生气,他反倒赞叹地拍了拍手,眼神中透着戏谑与玩味,“你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假惺惺说什么众生大义,实在虚伪又无趣。”
“天地大劫世界崩坏毁灭,也不是转瞬之间就发生,它总要缓慢地衰败削减。而普通修士大多活不到最后,他们一无所知反而无忧无虑。”
韩青被戳破了心思,又是微微一咬唇,似窘迫似羞赧。
少年大能不理她,目光一荡笑吟吟望着她,“上界修为越高的修士,越是胆战心惊夜不能寐,时时刻刻担心着自己的未来与前途。我不喜欢你的用词,这件事顶多是关乎你们几人和我一人,你把苍生天下都扯进来,就是厚颜无耻借势压人。”
“随你怎么想。”韩青淡然道。
“不过呢,你想与我做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真是峰回路转让人意外,楚衍话锋一转,竟透露出一丝妥协的意味来。
捏紧了一颗心的合道女修,瞬间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不是不怕,他也有弱点仍能说服。
其实早在她来见楚衍时,就料到事情进展不会太顺利。
因为她与楚衍前世的恩怨纠葛,他们是敌非友处境糟糕,哪怕楚衍当场出手报仇,韩青都不会太奇怪。
以那人睚眦必报的性格,见到害得自己神魂全无的凶手还能言笑晏晏顺利交谈,本来就是天大的奇怪之事。
偏偏楚衍竟能含笑相应,甚至耐心听完了韩青的全部说辞,已然让她觉得有些惊讶。
变了,真是变了。
往日那个意气风发果决肆意的修士,终究在漫长的岁月长流中消磨不见。他变得光滑圆润无有棱角,也有了城府不好对付更加谨慎。
一时之间,韩青也说不清自己是悲哀还是喜悦。她也许有些怅然,更多的却觉得难缠。
对付这样的楚衍,可比对付前世的那人麻烦许多。
她受人之托前来说服楚衍,又花了好大代价舍出了敛魂玉,若是毫无成效,韩青都觉得有点难看。
好在事情有转折有起伏,楚衍愿意交谈那就再好不过。
合道女修稍稍垂首,她抬起头时眸光明亮无有恼怒,“事已至此,我也不想瞒你什么。天意要你以身合道站在巅峰,我们再不甘心也没办法。”
“我们谁都不会阻拦你,恰恰相反,还会助你一臂之力。你早日突破关卡订立秩序,我们也能早些安心。太上派与陈家都愿竭尽所能帮助你,你之前路就是平坦光顺毫无阻碍。我们可以与你立下天道契约,如有违背神魂俱灭。”
着实是不错的条件,不仅能够解除恩怨,亦能一并提升修为,实在诱人又分外可信。
“假话。”楚衍一歪头,笑得讥讽刻薄,“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好听,当真糊弄我什么都不记得?”
韩青又是一怔,她不明白楚衍为何不满。
“当初你们想杀我,因为我意欲打破规则搅乱秩序,危害到了你们的切身利益,因而百人围剿不愿我成功。你们争着抢着要做天道的奴隶,如此心胸这般气魄,既狭隘又卑微。”
“千百年过去了,你们又骤然转变,费尽心思复活我利用我,这其中必有隐情。归来算去,一切突兀变化都因一个字,利。”
“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已对你言明。”韩青不甘心失败,她还在费力解释。
“我懒得听,谁又那么多闲情逸致来听别人的谎话。即便你说得七分真三分假,假话还是假话。”楚衍轻轻一笑,“从始至终,我就不是什么命运之子天道宠儿。”
“若我是命运之子,在我未成气候前,天道会替我遮掩给予我机缘,而非降下诸多不祥征兆,惹得你们来追杀我围剿我。甚至还在天极殿上显示预言,生怕你们发现不了。前世的我,明明是被天道排斥厌弃的异数。”
合道女修听得呆了,她咬着嘴唇不安了好一会,终究没有打断楚衍,而是继续倾听。
“偏偏它无法打碎我残存的一魂一魄,让我有了生机有了转折,天道自然不甘心。因而又有预言重新显示在天极殿,暗示你们把我复活,也是为了你们能把我利用彻底。”
“天道让我消弭灾劫,你们就顺水推舟哄着我让我以身合道。哼,以身合道全知全能,你以为这真是修士的最终目标?我以身合道,从此就是天道的傀儡天道的奴隶,终身受困不得自由。”
沉默许久的韩青,哑着嗓子质问道:“那你还想怎样?给我一个当天道傀儡的机会,我求之不得不会反抗!”
“都说合道修士与天地同寿逍遥自在,你又岂知我们害怕什么?天道破损世界破裂,我们就跟着神魂受损痛不欲生。那漫长悠久的寿元,既是恩赐也是折磨。”
端庄秀美的女修似是发了狂,她眸光赤红眼中有泪,直接卷起袖管,给楚衍看她的手腕。
如玉般细腻柔美的手腕,其上却有千百道极深血痕密布,让人一望惊心十分惊骇。
金红的血液不断渗出又迅速愈合,深可见骨的伤口刚刚合拢,又有新的伤痕出现了。
这等永无止境的折磨,像凌迟似酷刑。
合道修士已然近乎无形,术法外力无法伤害其本身,即便留下伤口,也能很快复原。能在他们身上留下伤痕的,唯有天道唯有坚不可摧的灵力。
合道修士寥寥无几,每个人却要承受这样的苦痛。
这就是修士梦寐以求的顶点与梦想,他们为了与天地同寿逍遥自在这个目标,竭力向前自相残杀,却从未想过结果竟是如此。
楚衍没有答话,少年大能撑着下巴望着韩青,目光仍是冷而淡漠的,无有同情。
“你周身灵气平稳无有波动,我一眼就能瞧得出,你和我们是不同的。”韩青望了楚衍一眼,三分恶毒七分憎恨,“谁叫你是异数是天道宠儿,所以不用承担这种苦楚。”
“若是之前上界修士天才众多,七名合道真君还在时,我们也不用承担这样的苦楚。可全因为你一人,因为你打破了规则冲破了阻碍,天道惊醒有了自我意识,它就开始本能地抗拒着我们。”
“碍于规则,天道无法杀死我们,它就用这种狠厉办法折磨我们,一刻不停都不让人喘息。现在你满意了吧开心了吧,原来不用你自己报仇,天道就替你出手惩恶扬善。”
韩青突然笑了,她赤红眸光已然尽数消失,笑得狂放笑得悲悯。
即便有泪扑簌落下,女修仍要咬着牙发着狠说,“天道选择自我毁灭,也是为了摆脱我们这些寄生者。”
“它毁灭一切重新沉睡千载万载,再醒来时就进化成完美无缺的天道。那时一切修士都要受它所限,哪怕修为再高也是蝼蚁,轮回千百世也无法摆脱。到了那时,连带着你也不得好死,你还开心么?”
这声质问是蛮横强硬的,韩青已然歇斯底里快要崩溃。
少年大能没有答话,他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手指看,透白纤细似能放光。
好一会沉默之后,楚衍才淡淡地答:“开心啊,自然开心。”
“合道修士极难杀死,而我呢,想要报仇也力不从心。能看你们受尽折磨遭受苦难,那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这叫什么话,难道楚衍已经是个疯子不成?
即便是心怀愤恨的韩青,也情不自禁颤了颤,是惊惧是疑惑。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从不期待自己能与天地同寿万古长存。”楚衍轻轻地说,他的目光忽地望向韩青,就连他眼中也是有着笑意的,“寿元已尽那就坦然死去,我不奢求也没遗憾。”
大概换做那个人面对自己的问题,他也会给出同样的回答吧?
合道女修嘴唇一抿,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原本韩青觉得,楚衍处处不像那人,就连眉眼五官也丝毫不像。
他没有那人狂傲也无他的意气风发,处事方法也是大相径庭。
从这句话里,韩青见到了那个人的影子,已与楚衍合而唯一无有差别。
“不,你有遗憾。”女修笃定地说,“你因李逸鸣的心魔动了情,你想要复活他,才不会心甘情愿地死去。”
“他仅剩一缕残魂存在,哪怕你是合道修士,都没那等能为能逆向而行。唯有敛魂玉方有这等功效,能让一缕残魂重新凝结为三魂六魄。”
说到这,女修唇角一扬笑得开心,“仅凭这么一块敛魂玉,根本于事无补。敛魂玉数量越多体积越大,残魂聚拢的过程越快。而太上派陈家和我耗费了好大力气,倒是找到了剩下的几块敛魂玉。只要你自己以身合道阻止世界崩溃,我们愿将其亲手奉上。”
“当然,你不愿妥协也可以。毕竟你以身合道之后,就是无所不能的天道化神,复活一缕残魂也算不了什么。”
这是明摆着的胁迫,韩青好不容易掐住了楚衍的弱点,要他妥协逼他低头。
稳固如山无有波动的楚衍,终于忍不住眯细了眼睛。
见到这种变化后,韩青倒是相信他动摇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把楚衍逼到了绝路上,从始至终,整件事本来也没有楚衍选择的余地。
若是事情按照尚余当初的想法继续,楚衍被那两魂四魄吞没,他设在那些魂魄中的禁制就会启动,逐步同化吞没那人的自身意志。
哪怕那人重新复活也没用,到时他就是尚余的傀儡,只需乖乖修补天道就好,太上派也会得到不少好处。
偏偏事情出了差错,李逸鸣的心魔从中搅事,让楚衍活了下来,从而结果变更彻底改变,也让他们落得如此狼狈地步。
若说韩青此时最恨谁,除了楚衍之外,她最恨李逸鸣。
都是那人潜伏已久不怀好意,暗中策划了这么多事情。
李逸鸣自己不想活了,还拖累得他们几人也不得安宁,着实让人憋屈又不快,偏偏她还没有办法。
“当然,你可以说自己太上忘情无所顾忌,是那心魔傻得可怜替你牺牲。”白衣绿裙的女修端详着楚衍,红唇一扬吐出了残酷的字眼,“那李逸鸣呢,你承他恩情方能复活,与他的因果牵连着实不浅。”
“受人恩情却不想偿还,天道自有处罚感应。而你欠下的,是救命之恩事关重大。不管你承认与否,李逸鸣与你已经分不开了。”
“我也不避讳你什么,干脆把所有打算都告诉你。若是我今天无法顺利走出这座洞府,太上派和陈家就会全力攻打玄奇山,见到玄奇山小辈就尽数杀戮。”
“我们倒要看看李逸鸣又救不救人,你救不救他。三人对两人,且有三件仙器压阵,我们已然赢了。”
韩青的眼神忽然透了狠,是执念深重同归于尽的恨,“照你的话说,反正我们已经快死了,自然无所顾忌行事狠辣。”
也不等楚衍回答,韩青已然开始笑出声来。她笑得眼中有泪声音癫狂,尽数发泄着当初不如意不开心的憋闷之气。
自她踏入洞府以来,韩青处处受阻处于下风。现在她将所有布置打算全都说出来,就是阳谋就是借势压人。
仔细说起来,还是尚余更了不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