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李国正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让她做准备。程思思在浴桶里站好,将外套脱下,露出光洁玉白的肩背和手臂。
浴盆里的水满到臀际,温度不过和体温相当。因为不能冒出热气,否则拍不出清冷伤感的氛围,所以她只能泡在冷水里。
导演一声“开始”,程思思抬起头,努力把自己想象成梨清。
她的心上人今日成亲了。
听说娶的是邻村王员外家的二姑娘,模样水灵,性子也柔和。二人可谓金童玉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一定很开心吧?毕竟是人生四大美事之一。
听说俗世男子成亲那晚,都会喝很多酒,然后是红彤彤的洞房花烛夜。新娘子戴着红盖头坐在床边,等着新郎官用秤杆将她的盖头揭开。
不知道他的酒喝的多不多,醉了没有?盖头揭开的时候,他一定看直了眼吧?
他的新娘子一定很害羞,低下头不敢说话。他便会轻轻拉住她的手,叫她不要害怕。
拜过天地,结发百年,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夫妻了。
她会为他缝衣纳鞋,煮饭做汤,生儿育女,相依相随。他会为她嘘寒问暖,梳头画眉,做学经商,以慰荆裙。
待百年后,他们会葬到同一个茔冢里,坟头的荒草长到一起,肉烂骨枯,永不分离。
程思思鞠起一捧水洒在头顶,晶莹的水珠顺流而下,在月光下闪耀着清润的光泽。
她两手轻轻抚摸着脸颊,细细地,轻柔地摩挲着,然后指尖下移,在那细长优美的脖颈间流连,轻轻地蹭着,好像一只交颈的天鹅,在和她的另一半幽然亲密。
她的手臂柔弱细美,轻拢着自己的双肩,然后她仰起头,两手下移,冰凉的手指一寸寸抚摸过自己的身体,从前胸到腰际,从腰间到臀腹。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情人之间最亲密的时候,清规戒律最不可有的沉沦。
她明知自己犯了戒律,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
早已凉透的水从头顶滑落,她闭上眼睛。
但愿这清凉的水可以荡涤心底的凡尘,洗去她不可言说的痛苦和罪孽。
月光如水,风移影动,窗外是一树灿烂的梨花,她玉白的身体却似乎比梨花还要皎洁。
程思思想起片尾曲那句歌词,百里苦楚,万般消磨,愿为你痴恋红尘三千场,不诉离殇。
她又鞠起一捧水,侧首用嘴唇摩挲自己的手臂。她闭着眼睛神态痴迷,眼角却坠下一行泪滴。
月色,梨花,风声,水响。
还有那洁白无瑕的美丽身体。
明明是潋滟至极的香艳画面,镜头中看起来却是无尽的绝望和伤悲。
一阵风过,梨花纷舞,程思思一寸寸沉进水里,直到整个人都没入水中。
导演李国正掐着表喊“卡”。
然而现场依旧静静的,没有人动。
程思思从水里爬起来,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导演。
李国正带头重重地鼓掌。
摄影师老林,红着眼睛,朝她竖大拇指。
竟然一遍就过了。
美工助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送衣服,帮忙拉帘子。
程思思裹着厚厚的棉袍从浴房出来,在众人的鼓掌声里,有些不好意思。
她目光忍不住往季文那边飘,想看他是否满意。
季文大步走过来,将羽绒服给她披上,帽子扣好,然后将她拉到怀里抱住。
“演得很好。”他夸奖道。
说完他便很快松开怀抱。
可是程思思却依旧沉浸在那一刻的心悸里,心跳扑通扑通的,脸红了。
☆、017 度日如年的一天
季文抱了她。
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可他为什么要抱她呢?
只是因为她那场戏演得好?
还是说,其实是因为他喜欢她呢?
程思思辗转反侧,失眠了。
明天晚上是杀青宴,上一世的时候,季文就是在那天晚上表白的。
宴席结束以后,回程的路上,他把车停在旅游公路的山道上。四下无人,月色正好,他抽了一支烟,然后开口。说他挺喜欢她的,问她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可惜啊,少不更事的她竟把他当成想要潜规则的坏人,诚惶诚恐地拒绝了。
想起自己上一世竟然拒绝了季文,程思思又忍不住想笑。当初的自己也真是挺有骨气的,只可惜没什么眼光。
季文若是真想潜规则,多少漂亮小姑娘排队等他选,他又何必对着自己这个大光头说喜欢?
每天顶着光秃秃的脑袋,程思思自己都有些不忍直视。就算脸再美,没有头发看着也难受。也不知道季文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喜欢这样的她。
看着窗外昏黄朦胧的路灯光,程思思满脑子想法,全都是对明天晚上无限的期待。
假如季文再对她表白,那她一定不会再拒绝。她恨不能立刻将他占为己有,贴上她的标签,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可是万一,季文他不表白呢?
毕竟这一世与上一世相比,变化太大,有很多事都与前世不同。那季文会不会不喜欢她,不对她表白?
想到这种可能性,程思思越发睡不着了。
不可能,季文不可能不喜欢她。他去法国回来还给她带了礼物,他还请她吃饭,他还抱了她。他怎么会不喜欢她?
所以他一定会表白的,就像前世一样。
程思思努力安慰自己。
一夜胡思乱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程思思觉得浑浑噩噩的,做了很多梦。她在梦里似乎又哭又笑的,然而早晨醒了却什么都没记住。
又是度日如年的一天。
终于等到下午,导演李国正宣布剧组全体人员去当地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吃大餐,举行杀青宴。
程思思从黄昏时分就开始准备,洗澡换衣精心化妆,连头顶上的鸭舌帽都换了好几顶,总算搭配出一身还算好看的衣着。
晚上的大餐规格挺高,山珍海味、飞禽走兽样样都有。
然而程思思却没什么胃口,只是随便夹了几筷子,眼睛时不时地瞄向旁边那一桌上的季文。只见季文正以茶代酒,与那些爱喝酒的男同志们闲聊说笑。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的时候,一群人又抢着话筒唱了会儿歌,兴尽之后,打道回府。
和前世一样,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程思思下楼以后,两辆通勤车都坐满了,只有她和季文还没上车。
李国正将自己的车钥匙丢给季文,醉醺醺地大舌头道:“你带着思思吧,别……别和我们这些喝了酒的老爷们挤了。”
眼看着那两辆通勤车开走了,季文坐上李国正的路虎,发动开车子,招呼程思思上车。
程思思深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拉开前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
一路无语。
也许是觉得车内气氛有些尴尬,季文打开音响,一串流畅的音乐声传出来,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
没想到李导演这品味还挺高雅。
程思思悄悄瞄一眼季文,见他正在专心开车,于是她又扭头看向窗外,默默期待着他什么时候会停下。
然而眼看着旅游公路快要走到头了,季文却丝毫没有要停车的意思。
程思思的心一分分地往下沉。
又过一会儿,旅馆都快要到了,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试探着问道:“季老师,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季文将音响声音关小,“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问题?”季文一边开车一边思索,半晌道,“我想问问你……昨天拍最后那场沐浴的戏的时候,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程思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道:“在想你。”
“什么?”
“我说,我在想你。”
季文一脚踩死刹车,车轮在路面上摩擦出声,两人都往前猛地一顿。
转过头,季文意味不明地看着程思思,漆黑的眸子一片幽深。将车开到路边,他踩下脚刹,关灯熄火。
落下两边车窗,清凉的夜风拂面而来。
季文将安全带松开,靠在椅背上,冷冷道:“你是什么意思,说吧。”
见他这样,程思思不由几分心虚,“剧本不是你写的嘛,我演戏的时候,就在想作者的意图。作者通过这幕戏,想表达的是什么。难道有错吗?”
“狡辩。”季文并不买账。
“季老师,我真的没什么意思。”程思思摆出一脸的真诚,“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有。”季文答得干脆。
“真的没有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