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其实十几年前,他就想立殊儿为后。可那时他刚提出此事,就遭到了反对。皇帝当时年轻,还不像现在这般说一不二。立后不成,也没有强求。他退而求其次,封她为贵妃,让后位空悬。
后来,他能腾开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他想,除了名分上差点,其他也不差什么。
她不是皇后,可她的儿子是太子,她将来总有当太后的一天。百年之后,能葬在他身边的,只能是她。
生同寝死同穴,也就是了。殊儿也不在乎名分。
可惜怀敏太子萧琮不在了。
怀思不是姚氏的儿子。
皇帝之前多次暗示怀思,要其对姚贵妃心存感激。可这样也不能让他彻底放心。
他死之后会是什么样,他并不知道。
——苏凌轻轻扯一扯嘴角,避开了皇帝的视线。他声音很轻:“后妃楷模?宫里也没几个后妃……”
“什么?”皇帝没听清。
苏凌收敛了笑意:“没什么,儿臣是想问,那父皇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皇帝一笑。
他没什么想法,只想给她多一点保障。他清楚他的身体不如之前了,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她。
皇帝轻声道:“朕想立后。你先别急,听朕说完。诚然贵妃娘娘出身差了一些,但这十多年长伴君侧,毫无怨言,自然能做的朕的皇后。”
苏凌只嗯了一声,并未反驳。
“只是有一点,你的母亲。”皇帝语速稍缓,目光在苏凌脸上停留了一瞬。
苏凌心口一紧。
“你母亲苏氏是江南人氏……”
苏凌打断:“不,她是蜀中人。”
“啊,蜀中人,是朕记混了。”皇帝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朕记得她是个宫女,后宫妃嫔中,没有她……”
他对苏氏的记忆少的可怜。在过去十多年里,他甚至刻意去忘记这么一个女人。
苏凌也没指望皇帝会怀念他的母亲,他甚至不希望母亲的名字从皇帝口中说出来。
“现在外面的人,不知道你的生母是谁,朕有意把你记在贵妃娘娘名下。她成了皇后,你子凭母贵,做储君理所应当……”
“那我母亲呢?”
皇帝耐心道:“没人知道……”
苏凌目光沉沉,神色微变,低声道:“我有……”
他“我有自己的母亲”还未说出口,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皇上这是做什么?”
这声音不高不低,甚是清冷。
苏凌回身,看向缓步而至的姚贵妃。
“殊儿……”皇帝快走数步,一脸担心,“你不是歇着了吗?怎么又过来了?朕同怀思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去。”
他上前去握姚贵妃的胳膊,被对方给甩开。
姚贵妃面色苍白,神情冰冷,她轻哼一声:“皇上方才说什么?怎么不继续了?”
皇帝轻叹一声,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苏凌离他们不远,隐约听到一点,知道皇帝是在解释自己的良苦用心。
他扯一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去年五月,刚让他回宫时,皇帝就暗示过,想要将他记在姚氏名下。他没有应允,没想到今年居然再度提起。
姚贵妃冷笑:“皇上是想帮我抢别人的儿子?还嫌不够吗?还嫌不够吗?”
她说着说着泪盈于睫,声音哽咽。
她心说,做的孽还不够么?她的两个孩子,一个风华正茂时意外亡故,一个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他不想着积德,只专注于旁门左道。
现在竟然还要让她抢别人孩子了?明明她很早以前就拒绝过的。
见她落泪,皇帝既心疼,又惭愧,连忙去给她拭泪:“什么还嫌不够?这不想着让怀思尽尽孝心吗?”
尽孝心?
姚贵妃冷笑,眼泪扑簌簌往下直掉。
能给她尽孝心的人,已经不在了。
姚氏冷声道:“皇上是为了让人夸你一声吗?”
夸他坚贞不渝,身无二色?有了姚贵妃之后,身边再无其他女人?夸他自己所有子女均同母?
——姚氏明知道或许并非如此,可她就是忍不住这样想。
皇帝不解:“夸什么?”
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夸赞的话。
“当然是夸皇上了。”
—
一旁的苏凌轻咳一声:“父皇,儿臣还有些事情,就先行告退了。”
他施了一礼,告辞离去。
皇帝正忙着跟姚贵妃说话,也没心情搭理他,胡乱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暮色四合,有机灵的小太监主动提着灯笼给苏凌照明。
苏凌默不作声,走的极快。
他接触政事以来,也知道他的父皇在外多年,也算是有不少建树。百姓富足安康,边境平稳无事。可偏偏在后宫诸事的处理上,让人不能理解。
夜色沉沉,偶尔有凉风吹来。
苏凌轻舒了一口气,将胸中郁气散尽。
不知道他的姑娘,此刻在做什么。
—
此时程寻正在温习功课。
她下午做了会儿针线,耽搁了点时间,晚上自然要补回来。
正默默回忆,江婶告诉她,程瑞过来了。
程寻只点了点头,待这一段记完,程瑞已然出现在她面前了。
“怎么有空过来了?”程寻轻声问着,招呼三哥坐下。
程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也没什么,就是过来坐坐。”
程寻微微一愣,狐疑地看着三哥。——他看起来有些反常。
她放柔了声音:“你是有什么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程瑞打了个哈哈。
他越是这般,程寻越不安。她和程瑞自小熟悉,对方的神情变化,瞒不过她。见程瑞不打算说,她也就没追问,只笑道:“诶,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说这话时,她心里蓦地一软,回想起在书院时的一些事情。于是,她讲了当日的笑话。
程瑞跟着笑了几声,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小声道:“呦呦,其实你讲笑话的样子,比笑话本身好听多了……”
程寻作势便要打他,被他给用胳膊隔开。
“你别跟我闹啊。”程寻笑了。
程瑞却轻叹了一口气:“我不跟你闹,呦呦,这边有酒吗?我想喝点酒。”
程寻心里一咯噔。她很少见到三哥这样,她小声道:“没有,这边没酒。这样啊,要不,咱们以茶代酒?”
轻嗤一声,程瑞笑了:“以茶代酒?亏你想的出来。这会儿喝茶,你晚上还睡不睡了?”
看他神情似乎轻松了一些,程寻嘻嘻一笑:“那就不睡,咱们彻夜长谈。”她轻轻晃了晃程瑞的胳膊,轻声问:“哥,你到底怎么了?别让我担心。”
程瑞摇头:“没什么,就是跟人拌嘴了。”
“拌嘴有什么好拌的?”程寻笑笑,“不管对方说什么,不理会就是了。”
她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呀,我前几天学着做针线,你有什么想要的没有?我给你做。”
她轻轻拍拍胸脯,异常豪气。
程瑞大笑:“不敢不敢。”
“为什么不敢?”
“不敢要啊。”程瑞笑了。
他们打趣了一会儿,程瑞看一看沙漏,起身道:“我得回去了。”
他今天待的有些久了。原本晚间就不该过来的。
“你先稍等一下,我拿本书给你。”程寻起身,过了片刻,她将从书架上取下的一本书递给程瑞,“这好像是大哥以前住这儿时看的,《寒山斋笔记》,都是有趣的小故事,没事多看看,挺好玩儿的。”
程瑞斜愣,接了过来:“我回去瞧瞧,改天还你。”
—
大房和二房的宅院相邻,程瑞从这边出去,到那边,路程极短。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的院子。
深吸一口气,程瑞抬脚,刚踏进院子,院中提着灯笼站立的人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四月底的天气不算冷,不过夜风仍带来了一些凉意。
端娘怯生生站在那里,颇为惊喜:“哥哥?”
“嗯。”程瑞皱眉,“你怎么站在这儿?不回房歇着?”
“我等哥哥。”端娘声音很轻,“哥哥,你不生我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