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他走过去,推开门,一眼看向落着帐子的架子床。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去撩帐子,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没有程诺的影子。心里莫名又慌起来,去后院找,厨房、卫生间,沿着房子转了一圈,仍是没见到程诺,才想起打电话,却无法接通。
他跑去刘叔家,刘叔正在院子里劈柴。问刘叔有没有见到程诺,刘叔说没有。
他又去了罗叔家、吴伯家,甚至李大爷家,能想到的地方他都去了,都没见到程诺。他又回到房子,房子里仍然是空的,没有程诺回来过的迹象。
他在院子里的小竹椅上坐下,点了支烟,连吸了几口,才想起来给白源打电话。
白源也说没见到,问宗朗怎么了,宗朗拿着烟的手发抖,“她不见了。”
不见了,就这么莫名地消失了。他不由想,她会不会像当初来到荷叶洲一样,毫不留恋之前住过的那座城市。现在,她会不会也不再留恋荷叶洲,去了另一个地方。
可是为什么呢?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以前住的城市。可是他知道,她喜欢这栋房子,喜欢这座江心岛,也是喜欢他的,好端端的,她没有理由离开啊。
突然想起上午,她和顾远江说话时,惨白的脸色。
顾远江在政府工作,宗朗和他算不上熟悉,但也认识,联系电话也是有的。没有犹豫,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顾远江应该是存了他的号码,有些意外地道:“宗朗?有什么事吗?”
宗朗开门江山:“有件私事,你和程诺,以前认识吗?”
顾远江说认识,“大学时,我的女朋友,是她好友,那时候认识的。”
宗朗的心一沉,原来他们真是认识的,那程诺的突然不见,应该就是与他有关了。
“程诺不见了,我到处找不到。请你告诉我,你上午和她说了什么?”
“什么?不见了?!”顾远江很意外,想起上午程诺问他,丁嘉是不是在大学时,就喜欢林以安。那时候她的神情,很无助。
她应该猜到了吧。当年丁嘉和他分手,理由就是:对不起,我爱上别人了。
很欠揍的理由,可是他却对她生不了气。他们的恋情只维持了短短八个月,他追的她,穷追猛打,好不容易追到手。
丁嘉向来冷冰冰的,给人不易相处的感觉。可是恋爱后,他发现,她并不如她表面那样冰冷,也会有年轻女孩该有的活泼的一面。只是,那一面并不向他展示,只在和程诺相处时,才会表现出来。
再后来,他发现,除了程诺,在林以安面前,丁嘉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另一面。
所以丁嘉分手说出那句话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以安。不甘心分手,软磨硬泡,厚着脸皮缠她,却让他发现了她的日记。厚厚的一本,一字一句,都是对某人个的爱慕,以及,对另一个人的歉疚。
整本日记没有提到一个人的名字,但足以让他明白。
这件事是他埋在最深处的秘密,从未打算和任何人提起,直到今天遇见程诺,知道了丁嘉的结局,不由心地感叹了一声,偏被程诺听见。
以心换心,他能对程诺的心情感同身受。同情她,对于她不见的事情也很着急,懊恼今天自己没管住嘴。
他把当年的事简单告诉了宗朗,“你别着急,再继续找找。找不到就报警,公安部门我有几个朋友,可以请他们帮忙。”
宗朗直接否决,“谢谢,我会找到她的。”怎么就至于要报警呢,他想,她只是心情不好,出去走走,会回来的。
他挂了电话,踩灭烟头,进了屋里。程诺的东西都在,越发肯定,她只是出去走走。
他去渡口,想要到镇上找找看。
轮渡不在,他迎着风点了支烟,在岸边等。风大,烟气被风吹回来,熏了眼,酸涩得难受。
他从来没问过程诺以前的事,既然是以前的事,那就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不必问。问了,只是徒增她的悲伤。
从第一次在绍鸿那里见到她,他就知道,她的过去并不美好,否则怎么会哭得那么悲伤。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察觉到她的抵触,就会更加小心,生怕她将他推远。在一起后,他更珍惜,也更加不会提及她的过去。只想让她天天开心,只想天天看到她的笑。
可是刚才,从顾远江口中知道了她的过去,虽然只是简单地三言两语,足以让他心疼地快要碎掉。丈夫和好友,多么狗血地事情,却发生在她的身上。她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渐渐忘却过去,试着重新开始,却又得知了事情的另一面。
她现在很难受吧,她一定躲在什么地方,大声地哭,像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一样。
手里的香烟燃尽,烫了手。他扔掉,踩灭。江面上,轮渡渐渐靠近,响起了汽笛声。
他往登船的地方走了几步,突然抬头看。前面是一片荒地,沙石遍布,青草妻妻。江水在那里拐了个弯,再往前的地方看不见,但弯的另一边,他曾带程诺去过,他小时候常去的,那片江滩。
没有犹豫地,脚下几乎是立刻就跑了起来,往那片江滩去。
远远地,看到沙滩上坐着的人,宗朗心里的弦终于松下。脚下步子放慢,安静地走了过去。
小狼也在,也不知沙滩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到处刨洞,忽而又跑到程诺身边,蹭蹭她。
宗朗走过去,从背后将她拥在怀里。
“风这么大,不冷吗?”
程诺意外地回头,他看见,她眼圈有些红。
“你怎么来了?”
“想你就来了。”
他在她身后坐下,用外套将她包裹住,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下次要去哪里记得给我留个信息,找不到你,我会害怕的。”
程诺将脸埋在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他的怀抱很温暖,有她熟悉的味道,让她心安。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看着宽阔的江面,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过往像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一幕幕滑过。
那八年时光,有她的青春和美好。所以,在发现林以安和丁嘉的事情时,她虽然痛苦,疼到不能呼吸,却宁愿远走,放弃一切,也不要再与他们有任何纠缠。
她不是原谅他们。她想,她此生都不会原谅他们,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青春太狼狈。不想以后回想起来,自己应该浪漫无忧的年纪里,全是伤害和谎言。
她想保留着那一点点美好。她的人生,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值得保留的东西。出生时,父母的抛弃,舅妈被情势所迫时的放弃,连她最爱的奶奶,也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撒手离开。
遇到丁嘉,让她晦暗的青春有了色彩,遇到林以安,让她孤单的心有了依靠。虽然到最后,这一切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但毕竟,曾经存在过,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她曾经,为此而幸福过,她不想抹煞。真到今天,遇到顾远江,让她意识到,很可能,连她想要保存的那一点美好,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就像一把尖锐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刺破她的小心翼翼包裹着的那层表象。
那一瞬间,她脑中空白,没有恨,也没有痛,只觉得不能呼吸。所有人都离开后,她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小狼咬着她的裤脚呜呜地叫唤,大概是饿了。
程诺给它弄了些吃的。吃饱了,它又满院子撒欢,在草丛里翻滚,在小鸡们的纸箱边叫唤,吓得小鸡们缩成一团。
多开心啊,无忧无虑。
可是程诺却做不到像它一样,她只是一个俗人,终究无法欺骗自己,忘掉所有的一切。她来到沙滩,放声地哭,不为丁嘉和林以安的欺骗背叛,而是为自己,这短短二十八年来,所受的委屈和不公。
哭到累了,心里的一些委屈,也随着眼泪流出去,才好过些。
一低头,发现小狼一直在她身边,踮起两只前爪趴在她腿上,想要往她怀里钻。
她不过才养了它两天啊,它却要来安慰她吗?
她抱起它,叫它小狼,和它说谢谢。小狼小朗,她不免想起宗朗。
来到这里,是她人生的新开始,遇到宗朗,是意外,她不明确,未来会怎么样。可既然是人生的新开始,她想,就不要再拿过去来仗量未来。
未来会怎样,没人能知道,如果命运真的要让她再痛一次,那也是逃不掉的,她只能认。因为她已经,陷进了他的温柔甜蜜,无法自拔。
她愿意为了他,赌上未来,哪怕结局会让她再次支离破碎。
她抬手,抚摸他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
“不会的。”
“我不会再乱走了。”只要他不走,她就不会走。
宗朗将她搂得更紧,在她额间,轻轻印下一个吻。
“程诺,你相信命运吗?”
程诺想,是相信的吧。有人说,命运是靠自己的努力改变的。也许努力的确可以改变境遇,改变生活。但真正的命运来临时,仍是会让人逃不过生老病死,逃不过天灾人祸。
宗朗没有等她的回答,继续低低说着,程诺也就安静地听。
“我信。我一出生,就被抛弃在轮渡上,被爷爷带回去养大。后来爷爷去世,村长要将我送到福利院。我不愿意,死活要留下来。当时我才八岁,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非要留下来。长大后,我才渐渐明白,是因为我离不开荷叶洲。”
“我仿佛生来就是这里的人,就像洲上的一草一木,离开这里的水土就会活不下去。所以后来即便我有了足够的能力,能去更好的地方,我也不愿意离开。”
“但是这种不愿意,只是一种本能,究其根本,我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有时候,我也会想,命运让我留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但这个原因,我等了二十八年,一直没有答案。直到你出现。”
“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留在这里。”
“我说是为了等你。”
“当时我说是玩笑,但其实是真的。程诺,在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不能离开这里的原因,是为了等你。”
“就像你会出现在这里一样,都是命运早就按排好的。”
“所以程诺啊,不要再为过去而伤心痛苦,那些只是你在来到我身边的途中,所路过的风景罢了。风景美与不美,都只是路过。”
“程诺,我才是你的归宿。”
第47章 醋瓶子
太阳渐渐西沉, 晚霞映红了天边。江面上有满载的货轮,鸣着汽笛,向远方驶去。
程诺偎在宗朗的怀里, 眼圈再度泛红。
他说, 过去的一切,只是路过的风景, 他才是归宿。
她无意登上的飞机, 无意看见的照片,莫名地买下这栋房子, 这一切,能说不是命运的按排吗?
她曾经一度以为, 命运对她是不公的,可原来,那些,只是风景啊。
宗朗低头, 亲吻她的眼角。
“以后不许再哭, 我会心疼。”他有足够的信心,让她的世界, 从此只有幸福。
程诺回以亲吻,心里不久前还存在的那一点点, 对未来的恐慌,随着江水,随着冷风,随着夕阳, 彻底消散,无影无踪。
两人相依偎着,天色渐暗,太阳已经从江水的边缘完全落了下去,等它再次出现时,将是全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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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阳光,明媚得耀眼。
程诺在宗朗的怀里醒来,看见阳光落在他睫毛,融了层光晕。微抬头,轻轻地用唇触在他眼角,那里像是沾了蜜,让她从唇边一路甜进了心里。
轻轻地道了声早安。她起床,去准备早饭。
小鸡小鸭们早都在叽叽呱呱地乱叫,小狼不知道去哪里疯了一趟,身上沾了许多草叶。
程诺安顿好它们,才开始做早饭。起得晚,煮稀饭来不及。见菜园子里的小白菜嫩绿一片,就摘了些,煎了鸡蛋,做了青菜鸡蛋面。吴婶给的香菜用麻油拌了,装了一小盘子。端上桌,叫宗朗起床。
宗朗睡得香,保持着侧睡的姿势,一手搭在程诺的枕头上。他睡觉向来不穿睡衣,再冷也光着膀子。程诺一时兴起,拿发尾在他颈窝里轻轻地扫。他动了动,仍闭着眼。程诺窃笑,继续用头发沿着他的脖子、锁骨,一路往下。
宗朗蒙蒙地睁眼,入眼就是她的笑脸,手一抬,把人带进怀里,迅捷地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