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胳膊拧不过大腿。死了这条心吧,真的,我真心劝你。”夜行影像是看穿他的心事,连说话表情也变得无比认真。萧墨乱了心神,仿佛被无数条绳子拉扯着,可进和退都是死路。萧墨拿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栽倒在旁边软榻上,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要睡了,明天卿卿出门,我要送去她。”说着,他闭上双眼。
夜行影嘿嘿奸笑两声,贼兮兮地挪过去坐到他身边,装作女声故作娇媚地问:“嘿嘿,终于想通了?那爷,要不要奴家陪你?”
“滚。”萧墨随手一拍,拍掉他伸过来的手。夜行影很无奈地耸起肩,颇为无趣地撇下嘴角。“好吧,那我看着你。”
萧墨做了一晚上的梦,零零碎碎,断断续续。他梦到卿卿——四岁的小卿卿,嘟嘟脸,羊角辫,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爹爹的拳头伸来她替他拦,不小心摔在地上落了两颗乳牙,她哭得伤心,他看着心疼,伸手想要扶起,可是小卿卿不见了,周围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浓得化不开。
“卿卿!”
萧墨找不着她,心急如焚,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个迷阵,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唱曲,承启转折,好像娘的声音,他转身朝着歌声走去,眼前的雾似被风裁成两半,缓缓地朝两边退下。
有人正在窗边梳妆,青丝犹如流水沿着香肩倾泻而下,然后被双小手随意绾起,露出一截雪白无瑕的脖颈。萧墨心弦一颤,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这倩影勾起,他不由上前几步,那人似乎听见声响转过了头。
“哥哥。”她轻声唤道,两片红唇微微张合,含贝一隐一显,把他的魂魄全都勾去了。
“卿卿。”
不知怎么的,他已经来到她的跟前,他低头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秋眸,心隐隐作痛。
“对不起,是哥没能保护你。”
“嘘……”
纤长的手指抵上他的唇瓣,隐隐地带着股茉莉香气。她白得纯净透彻,让人不忍玷污,而那张小嘴却红得娇嫩欲滴,勾引他去品尝。
不能这么做!他对自己说,他不能如禽兽一样沾污小妹,毁她一生名节,可是他忍得好苦,明明近在咫尺却没办法触碰,他忍得好苦。
“我最喜欢哥哥了,以后我要做哥哥的新娘子。”
卿卿的声音变了,稚嫩的童音清脆得很,这是她儿时常说的话,不过每次说完之后都会被娘训一顿。
“哥哥也喜欢你啊,卿卿……”
他皱起眉头,两手握紧想碰却不敢碰,她凑了过来,嫣红的唇又近上几分。
“哥哥。”她说,柔软细腻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扰乱了他的心神,他没办法把她推开,凝视着那点朱红,他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吮吸着她的处子芳香,关在心里的野兽终于脱笼而出,他不顾一切地拥上这具曼妙的身体,释放出压抑许久的欲望。
“卿卿,跟哥哥走好不好?哥娶你,好不好?”
他喘息问道,卿卿默默地看着他,眉间凝着些许哀伤。
“你是我哥,你怎么能娶我呢?会被世人耻笑的。”
“不,我不是你哥,卿卿……”
语半,浓雾又袭卷而来,卷走了卿卿只留下无尽的灰白,萧墨忍不住大叫,睁开双眼,天已泛白。今天将是小妹出门的日子。
第25章 送嫁
七月晴方好。天蒙蒙亮,嬷嬷就将卿卿叫起,眉飞色舞地笑着说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可不能睡懒。洗漱完毕,卿卿就在众人的簇拥下穿上湘妃色烟纱裙,裹上金银双丝素锦腰带,奴婢半跪在地捧起金缕鞋,她抬脚一滑便穿上了,嬷嬷见了夸赞这双金莲生得漂亮,以后定是富贵命。
穿好衣裳,嬷嬷就替她开了脸,按理这应该是婶娘、嫂嫂做的事,可卿卿没有亲人,这事只能由嬷嬷代劳。
“开脸之后你便是大人了,到了新院子可要好生伺候老爷,不能惹老爷、夫人生气,明白吗?”嬷嬷不忘嘱咐。
五色丝线滑过脸颊有些辣痛,卿卿已麻木得没有感觉,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看来特别乖巧听话。
嬷嬷又道:“从今起你也算得上这府里的半个主子,人家求都求不到的美事,凡事要守规矩不能丢萧家脸面,嬷嬷也算看着你长大,也希望你以后好好过日子。”
“知道了,嬷嬷。”
嬷嬷颔首浅笑,开完脸就帮她绾上百合髻,施上桃花妆。镜中人儿娇嫩欲滴,墨染的眉,水似的瞳,净彻无瑕。嬷嬷看着满意得很,见吉时将近就催促说:“吉时快到,我们准备准备就该上轿了。”
“我哥还没来,他应该来送我的。”卿卿轻声道,脸上笑意淡淡,如同大瓷娃娃坐在妆镜前。
“还没来啊?我这就让人去问问。”话落,嬷嬷派个小婢女去问了,过会儿,小婢女回来说:“人早就到了,正在侧厅等着呢。”
“不识趣的丫头,还不快把人请来。”嬷嬷喝斥,小婢女听后马上跑过去请人。卿卿脸上终于有了丝波澜,她两手不由紧绞在一起,指尖都捏得泛了白,脸上的笑也不由凝住了。
片刻,萧墨跨门而入,长袍及地,广袖飘逸,一身月牙蓝配上青玉腰带,干净清冷就如同画中人。小婢女们不由低下头,个个脸红耳烫。嬷嬷先行一礼,说了几句恭维话,萧墨寒暄几句,然后拿出备好的礼钱一一打赏。
“嬷嬷,方便的话请你们外面等等,我有话同哥哥说。”卿卿隔帘而道,柔声柔腔悦耳得很。嬷嬷听后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那是自然,你们聊,等轿子来了我再来叫。”说着,嬷嬷就带众婢女退出门外。
门一关上,萧墨就转头望向深处,眉头不禁微蹙,眼前这道水晶帘仿佛有千金重,他迟迟不敢伸手拨开,似乎是怕见了之后卿卿便不再是他的。
“哥哥,你在吗?”
半晌,里面传来声音,萧墨心头一紧,隐隐作痛,这关死活逃不过去,他只好忍痛打起精神,伸手撩开五彩斑斓的珠帘。抬眸,他便见到了她,这一瞬间筋骨齐断,痛得无法言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妹静静地坐在那儿,秋眸似水盈盈而动,不语不笑足已倾倒众生。
“哥哥。”
她听到声响缓缓抬头看向他,如同昨夜梦中,朱唇微微张合,含贝若隐若现。萧墨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多牵强,他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方才走上前,乌发雪肌,粉腮含娇,这便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萧墨嘴角凝着笑意,望着小妹半蹲下身,然后从袖里拿出一副翡翠耳坠。
“哥哥没什么能送你,这个喜不喜欢?”他柔声轻问,只恨自己太过无能,给不了她最好的,他只好将自己的心捧上,一颗疼的快跳不动的心。
卿卿看着他手中两点翠色点点头,垂在鬓边的鬓唇随之轻轻打摆,更衬娇颜如初花。
“哥哥替我带上。”说着,她摘下耳上的珍珠,侧过头让萧墨帮她带。
萧墨双手发颤,几乎拿不住这两件小小的首饰,他能拿刀拿剑,偏偏拿不稳这副耳坠子,拿起掉下、掉下拿起,反反覆覆几次,终于替小妹带好了。卿卿回头对镜照照,不由嫣然一笑。
“还是哥哥送我的好看。”
她笑得无邪,就像个待嫁娘子一脸欢喜,而她越是这样,萧墨就越舍不得放手,舍不得将她拱手让人,哪怕要嫁也不能嫁给那个人,更何况这还不是嫁。最心爱的小妹连穿大红嫁衣的分都没有,他怎么忍心让她委屈。
“卿卿……”
他伸出双手,将她的小手裹在自己的大掌中。卿卿微微一笑,反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哥哥别难过,我迟早是要嫁人的,从今往后我们不愁吃不愁穿,不用去要饭,不用跟人家抢东西吃,也不用再过苦日子,如果娘还在世,她也会替我们高兴。”
这话就像是在安慰他,萧墨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一夜之间,小妹似乎长大了,再也不会哭哭啼啼地躲在他身后,也不会紧拉着他的手要他保护,可他还是喜欢从前的卿卿,那个眼里只有他的卿卿。
“哥是担心你,担心你受委屈。”他说。
“哥哥别担心,我不委屈,我也不会害怕。因为我心里有你,想着你我就不怕了。老爷夫人都待我好,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卿卿笑着道,萧墨无言以对,他凝视着她的双眼不禁心疼地抚上她的脸颊。四目相交,他们看到了彼此的身影,一生一世永不能忘却的身影。
“眉淡了,哥哥帮你画画。”
说着,萧墨拿起妆台上的螺黛,捧起小妹的脸凝神细描。柳眉似墨染,不画也黛,萧墨只希望她能知道,这世上最疼她的人是他,最爱她的人也是他,他把不能说的话全都融入青黛烟色中,铭刻在她的心间。
卿卿终于懂了,懂自己为何不喜欢萧清,不想出嫁,原来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是她至亲,她不能去爱啊!为什么你偏偏是我哥哥呢?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有你这么好的哥哥,我怎么还能爱上其它人?她默问,眼眶红了却已流不出泪,她闭上双眼,安安静静地享受哥哥最后的温柔,心中暖意不经意地荡漾到嘴角,掩住了最深处的哀伤。
“吉时到,该上轿了。”
嬷嬷进门唤道,眉只画了一半不得不放下,卿卿难掩失落,不由低头垂眸。
“哥哥送你。”
萧墨的声音微微发颤,可他毫无察觉,他转身半跪在地让小妹上背,卿卿踩着小凳覆在他背上,双手牢牢地勾住他的脖颈,感觉到他温暖紧实的背腰,儿时情景顿时涌上心头,哥哥一直这么照顾着她,她累时病时,他便会背上她跋山涉水,不管自己有多累。
哥哥呀,妹妹走了你可要好好的,将来娶个贤惠的嫂嫂,再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往后便不用惦记我,我能照顾好自己了,我再也不会拖累你了……
“出来了,出来了,快!快奏乐!”
粉顶小轿已停在门处,轿夫与几个小厮垂首侍立,嬷嬷兴高采烈地叫嚷,话音刚落,喜乐声起,婢女马上掀起轿帘请新妇入轿。萧墨走不动了,多挪一步心头就少掉一块,到了轿前胸膛已经空洞无物,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入轿之前,卿卿突然大叫了声:“慢着!”把众人的贺喜恭维之声都剪断了。
嬷嬷一愣,喜乐也停了下来,众人齐刷刷地看着她神色不一。卿卿从萧墨背上下来,缓缓地走到他面前,“扑嗵”一下跪倒在地深深一叩首。
“这一叩谢哥哥救命之恩,若无哥哥,小妹早已命丧黄泉。”
她正色说道。话落,又是一叩。
“这一叩谢哥哥照顾养育之恩,若无哥哥,小妹居无定所,无以为家。”
语毕,再是一叩。
“这一叩为兄妹之情,哥哥对我有恩,小妹这辈子无以回报,望哥哥安好珍重,今生来世小妹都当结草衔环。”
说完这三句,卿卿起身坐上了小轿,神色淡然无悲无喜。萧墨似被钉在那儿恍若失魂。众人听后也颇为动容,嬷嬷放下轿帘又命人奏乐,喜乐声响起,小轿便缓缓地抬出庭院。
半刻,萧墨缓过神,心中已是波涛汹涌,他已经无法控制内心激动,不由握紧双拳冲过去劫住轿子,这时,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萧墨回头看到一小厮怒气冲天,然而再定晴一看才认出是夜行影,慢慢地,他松开双拳,无奈且悲哀地摇摇头。
“我不配受这三叩,我不配……”
第26章 洞房花烛夜
小轿一路抬到沁园,刚刚还放晴的天突然下起雨来,“噼哩啪啦”就像一盆水从天上倒下,染翠了芭蕉,润湿了青石板。嬷嬷说这是好兆头,有水便有财,然后拿来把红伞扶卿卿下轿,轿夫乐手领了赏纷纷作鸟兽散,热闹喜气的园子转眼沉寂,只听见淅沥沥的下雨声。
新房要比旧屋宽敞亮堂,紫檀制的椅榻、缕金镶银的妆镜,还有这些玉雕沉香木,随手拿起一件便够普通人家吃上好几年,可惜少了大红喜字与龙凤对烛,看起来冷清得很。
“老爷用完晚膳便会过来,有什么事您就吩咐春露与初荷,若无其它事老奴先告退了。”话落,嬷嬷便退了出去。
春露与初荷是萧夫人送过来的两个婢女,年纪与卿卿差不多大,昨天卿卿和她们一样供人使唤,今天就上了枝头当起凤凰,外表虽然光鲜,不过她很清楚,她骨子里仍和她们一样,不是攀上高枝就能改变的。
卿卿打发了那两婢女下去,然后走到贵妃榻边抚裙坐下。这榻子很软,躺在上面就像卧于云端之上,抬眼便能看到窗外景致。檐下雨帘如织,卿卿想起哥哥,想起他那张痛苦得扭曲的脸,此时此刻哥哥在那里,是不是在想着她?是不是在为她难过?卿卿很愧疚,可心里并没有悔意,既然这路是自己选的,那就该由她自己走下去,是好是坏全都认了。
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卿卿也曾憧憬过,想像着穿上凤冠霞帔,想像着掀起她红盖头的良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穿不了大红衣裳,而那人大得足以当她爹,一想到那张满是胡子的嘴要碰上自己身子,她便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心得想吐。
天暗得很快,用过晚膳,嬷嬷就将卿卿领入香池沐浴净身,婢女们利落地褪去她身上衣物,然后端来沉香青木桃梨花制的猪苓,接着往池中撒些花瓣香粉。卿卿浸入满是香花的池子里,偶尔拈起一两朵花瓣放在鼻下闻闻,或者轻吹浮在池上的碎花,在外人看来就像个喜欢闷玩的小娃子。
洗了莫约小半个时辰,嬷嬷就在外面催了,婢女们连忙拿布擦干,然后拿起件薄粉纱轻裹住她的身子,再在外面披上大红猩猩毡,这才开门送她出去。回到沁园,众婢女都退下,嬷嬷在锦榻上铺上白锦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头一遭难免会疼,忍过就好了,千万别扫老爷的兴。”说着,嬷嬷从袖里掏出一块布巾,展开摊在榻上。卿卿低头看去,布巾上都是男女缠在一起,姿势千奇百怪,看了会儿,她终于明白了,不由脸红耳赤扭过头去。
“如夫人,老爷来了。”
初荷隔门传话进来,嬷嬷就收起布巾,笑着拍了拍她冰冷的小手,然后欠身退下。看到有人进来,卿卿一下子绷紧了,身子不由发颤,可转眼她又平静得出奇,起身走到萧瑞面前欠身施礼。
“老爷万福。”
粉纱薄如蝉翼,半掩半开,只需匆匆一扫,无限春光尽收眼底。萧瑞颔首轻笑,伸手扶上。卿卿抬头撞上他的眼眸又连忙把头低下,粉颊渐渐浮上一抹娇羞女儿红。
“这里可好?”萧瑞问道。
“好,多谢老爷,奴婢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