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伤药顾容安自然是有的。想着如果他好得快就能滚蛋得快,顾容安不打算藏私,“我这里有。”在方茂之亦步亦趋的目光下,顾容安从容起身,从妆台上拿来一个缠金线的宝蓝色荷包。
方茂之认得,这个荷包是湖阳县主脱衣裳的时候扔在妆台上的,他当时还感叹湖阳县主准头不错来着。
等他看见顾容安从荷包里拿出来两个白玉瓶,又在准头不错的基础上感叹湖阳县主巧劲儿也使得不错,他倒是小看了她,想来湖阳县主并非一般闺阁女子。
顾容安是没想到好心给方茂之拿伤药,反而让方茂之对她提高了防备。玉瓶是一对,合起来时喜上眉梢。她指着雕了玉梅的玉瓶道,“这个是外用,喜鹊的是内服,每次一颗就够了。”
方茂之一一打开,嗅了嗅,立即从喜鹊瓶子里道出了两丸绿豆大小的褐色药丸子,一口吞了。
“你不怕我给你的是□□?”顾容安睁大了眼睛,不叫她试一试毒就罢了,还吃了两丸,这也太好哄了吧?
方茂之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自然信得过县主的品格。”
其实是顾容安这个伤药他吃过,药材名贵,效果显著。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湖阳县主一个高门贵女,竟然会随身带着名贵的伤药呢?他这回出来,因为不是上战场,都忘记带了。
顾容安叫方茂之突如其来的灿烂笑容晃得一怔,她别开眼,“你自己多吃了一丸,毒死了可别怪我。”
“无妨,”方茂之已在解衣裳了,湖阳县主这么娇小的人吃自然是一丸足够,他却是要吃两颗的。
顾容安眼角余光看见,自觉地回避,背过了身子。免得他又说要收酬劳了。谁稀罕呐。
方茂之解开了缠在背上的绷带,然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操作不来。原本他的手下在去搬救兵前,是给他留了一瓶金创药的,他自己上药的时候,给浪费了一大半。
无奈,方茂之只得求助,“县主,我想劳烦你帮我上一回伤药。”
脸真的比簸箕大,顾容安稳稳站着不动,她是个不占人便宜的好人。
“县主?”方茂之也觉得脸红,长大以后,他的身子就连母亲都没有见过,今日居然一连给湖阳县主看了两回,好在他是擦洗过了的,“我的伤在后背,自己看不见,怕浪费你的好药。”
她的药自然是好的,顾容安一想也是,吩咐道,“那你把衣裳穿好,留着伤口给我。”
他怎么没想到呢,方茂之连忙把衣裳反穿在身上,只露出了后背,“可以了。”
顾容安这才转过身来。
看见那个血肉狰狞的伤口,顾容安吓了一跳,这么深的伤口,碗口一样大,只是周围结了痂,中间还有黑红的血水渗出。他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身手也还能那么矫健灵敏。
这个人绝对不能惹。顾容安决定了要好好把这尊大佛送走,取了伤药,小心均匀地撒在方茂之的伤口上。
这种伤药药效极好,却有个缺点,撒在伤口上格外的疼。她的阿兄王修之去年打猎的时候不小心被猛虎抓了一下,用这个药的时候,疼得都要断了一块软木。
这个人却只是肌肉反射性地抽动着,还能平稳地跟她说话,“第一次上药,可以多撒点。”
很好,顾容安彻底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要误会是我要弃坑啊,我是说这边受到了打击,去写耽美治愈我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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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相处
上完药, 方茂之自己熟练地把绷带包好,衣裳穿整齐, 然后跳下榻,对着顾容安抱拳道, “多谢县主援手。”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正经有礼,顾容安浑身一阵儿不自在, 连连摇头。
“县主放心, 我会报答你的,”方茂之郑重道。
顾容安客气笑笑, 不, 她不要报答,只求这个脑壳有疾的家伙赶快自己滚啊。
喊人来收拾残羹的时候,方茂之又躲到了梁上。
见识过方茂之非常人的忍耐力之后, 顾容安也没想跑了,老老实实在用作书房的西捎间点灯抄经。
侍女们进来隔着屏风,看见顾容安在抄经的身影,没敢打扰,就算有些奇怪今日县主胃口太好,也没有人做声, 安安静静撤走了桌上残羹剩菜。又在书房罗汉榻上的案几上, 放了一碟橙黄的新鲜橘子、一碟红彤彤的苹婆果, 还摆了一个四方的攒盒,里头装得有核桃酥、窝丝糖、杏仁酥和奶白酥酪。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顾容安专注抄着佛经,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方茂之从梁上跳下来, 十分顺手自然地拿了一个苹婆果啃着,这个果子果肉紧实汁甜味美,方茂之咬得嘎嘣脆,吃完一个又拿一个。
一旁有人咔嚓咔嚓吃果子的声音,令顾容安眉头皱了皱,告诫自己不要理他,继续认真抄经。
偏偏方茂之不是个安分的,他站在顾容安身侧,先是看她抄了一会儿经。作为一个不信神佛的人,看经书犹如天书,不一会,就闲得无聊四处打量,发现了被顾容安放在案头的兵书。最上头一本是三十六计,书面都翻得起毛了,显见是常看的。
方茂之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书在手里翻了翻,里头是娟秀的小楷批注,顿时觉得这位湖阳县主也不是不能交流的,“县主你在学兵法?”
“偶尔看看,”顾容安是服了他了,初见时还以为是个狠角色,这才多久啊,就原型毕露了,怕不是个披着狼皮的二傻子吧。
“光看看是没有用的,”方茂之像是没有察觉顾容安的冷淡,兴致勃勃地,“来来,我们来下棋,我教你怎样学以致用。”
“好啊,”顾容安搁下笔,弯唇一笑,看着方茂之。这可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就让她在棋盘上教他什么叫做后悔。
被她一双盈盈妙目看着,方茂之不禁心跳加快,等会儿,他手下留些情面吧,免得把她气哭了。
然而到了棋盘上,方茂之就后悔了,湖阳县主下棋完全是凭她高兴,半点路数不讲,棋子放得随心所欲,完全是只要给别人添堵,她就高兴的下法,连输赢都不在乎了。
方茂之连赢三局,却一点也没有赢棋的畅快.感,面无表情收手喊停,“天色晚了,县主还是休息吧。”
“还早着呢,”顾容安兴致勃勃,举棋欲下。她那白玉一般的手指拈着一枚黑亮的棋子,于是黑的愈黑,白的则愈白,叫人想要伸手擦擦,她是否敷了粉,才如此白腻动人。
方茂之心中微动,重新取了棋子在手。
顾容安就是个爱好下棋的臭棋篓子,知道她的人,都怕了跟她下棋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能在棋盘上给人添堵了,尤其是看见方茂之一脸郁闷,真是心情舒畅啊。
“县主的棋路真是格外清奇,”方茂之落下一子,顾容安跟着就放下了一个棋子,损人不利己地打乱了他的布局。
“方郎君过奖了,”顾容安有礼一笑,啪嗒又将一枚棋子落在了方茂之的必经之路。反正她也不想赢,只管堵着方茂之的棋路就行。
方茂之凝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见她美目流盼,眼神灵动狡黠,暗藏得意,明白她就是故意的。
他垂下眼睛,落下一子,抬眸对顾容安笑道,“这招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什么?顾容安不解地望向棋盘,才发现她根本就堵错了地方,人家早就布了一条暗线了。此局回天乏术,顾容安输定了。
这局只是失手,顾容安不信邪,继续下。
“这是围魏救赵。”方茂之施施然放下棋子。顾容安再次输了。
“空城计。”方茂之盯着顾容安恼怒的眼睛,微微一笑,风度翩翩。
“这招叫做隔岸观火,”方茂之以棋局为教材,好好地叫顾容安明白了什么叫做兵法的实际运用。
“不下了,”顾容安啪地将手里的棋子拍在桌子上,气得小脸发红,从来都是刁蛮任性的湖阳县主给别人添堵,被人气成这样还是头一回。
她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看。但见她气得双颊酡红,犹如染了霞色,容光更添艳色,目中含着几分薄怒,几分羞恼,像一只张牙舞爪,却没有锋利爪牙的小奶猫。
不能再气她了。方茂之心生不舍,然而为了不再刺激这个炸毛的小奶猫,他明智地躲到了梁上。
不气不气,顾容安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她停住脚,回头看了梁上一眼,方茂之没有半点动静。
她赌气地推开门,扬声喊应当是今日轮值的阿五,“阿五!”
方茂之悄悄探头一看,见她仍是站在门内,他就安心地坐直了身子,靠在柱子上。
冬日天冷,顾容安向来体贴,让侍女们不必站在廊下值班,所以当值的人都在耳房里烤着火取暖。
阿五听见顾容安喊她,急急忙忙跑出来,一见顾容安穿着薄衫站在门口,顿时叨念上了,“县主外头这么冷,您也不披件斗篷,要叫奴婢,摇铃就是了。”
顾容安转身回房,“我要睡了,打水来给我梳洗。”
阿五清清脆脆答应一声,出去了一会儿,就带了一队人回来。
惯例是先漱口,捧着铜质兽足痰盂的侍女低头跪在顾容安跟前,阿五就从一旁端着朱漆托盘的侍女端着的托盘里,取了个甜白瓷的漱口盂儿送到顾容安面前。
晋王府讲究养生之道,早上漱口用牙粉与软刷,晚上则是用专门调制的牙汤。顾容安就着阿五的手含了牙汤漱口,把水吐在痰盂里。阿五又服侍着顾容安用清水漱过。接着才是洁面。一时捧着漱口用具的侍女退下,端盆捧帕的侍女训练有素地上前来。
方茂之在梁上看得直感叹,作为一个长期在军中的糙汉子,他坚持每日洗漱,勤沐浴换洗,就已经是被兄弟们排遣为贵公子习性了。比起湖阳县主来,差得太远太远,唉,美人如此矜贵,怕是不太好养啊。
被方茂之忧心不太好养的湖阳县主,已经坐在了妆台前,照着镜子,仔细在脸上涂一层润润的珍珠霜。
“县主的肌肤真是美如玉,”阿五赞叹道。她站在顾容安身后用白玉梳给顾容安梳头,她们县主的头发也是乌黑浓密,长发如瀑,光滑得像缎子一样。
照着镜子,顾容安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她摸摸自己光洁腻滑的脸蛋,笑道,“这回这个珍珠霜真不错,你们用着怎么样。”
“大郎君为县主找来的方子自然是不错的,”阿五嘻嘻笑道,“只是奴婢们没有县主的天生丽质,怎么用也比不上县主呀。难怪大郎君见了县主,话都说不好了。”
“贫嘴,”顾容安想着素来疼爱她的王修之,脸上露出笑容。他们兄妹感情深厚,觉得不能让身边的人误会了,忙解释道,“阿兄为人腼腆,你们可别胡乱嚼舌根子,我们只是兄妹之情。”
阿五心里摇头,县主还不开窍呢,王家郎君对县主哪是兄妹之情,那样温柔的眼神,也只在看见县主的时候显露了。
坐在梁上的方茂之,把主仆俩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朵里,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气闷,对那个所谓的大郎君留心起来。
等到阿五一走,方茂之立刻飘下来,栓了门。
“那个大郎君是谁?”他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像在问有二心的妻子,酸溜溜地。
“我的兄长啊,”顾容安简直莫名其妙,大郎君是谁,关他何事?
“情郎?”方茂之不太相信,她长得这么美,有情郎也没什么稀奇,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结果顾容安怒了,一把抓起妆台上的胭脂盒,奋力向方茂之扔去,“放屁!”气得她连粗话都冒出来了。
她和王修之可是清清白白的兄妹之情,哪容人胡乱揣测?顾容安其实是陷入了一个误区,她认为王修之上辈子是宋欣宜的丈夫,所以王修之喜欢的应该也是宋欣宜那样娇娇弱弱的女子。从来没想过,王修之的温柔,是对着心上人的。
小小瓷盒,对方茂之来说完全是不必放在眼里的攻击,他随手一捞就把胭脂盒拿在了手里。看着发怒的顾容安,他竟有点高兴。
心情很好的方茂之自觉去了书房,睡在那边的罗汉榻上。那个罗汉榻够宽却不够长,方茂之躺下去都伸不直脚,一个高大个塞在罗汉榻上,看起来挺可怜。
顾容安看他睡得委委屈屈的,心里的气稍微散了些。虽然还是同处一室,但隔着一个中堂,两扇屏风,倒也各不相干。顾容安放下帐子,和衣躺在了床上。
真希望明天一觉醒来,发现今天的一切只是个不太美妙的梦。
跑了一天的马,又与方茂之周旋,顾容安是真的累了,竟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顾容安被一阵尿意惊醒,她睁开眼睛,帐子里暗沉沉地,留着的小夜灯竟然已经熄灭了。
顾容安一阵心慌。怕黑是她当孤魂野鬼那些年留下的毛病,晚上入睡必要留着一盏灯的。哪知今晚的灯竟然熄灭了,睁眼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想起床去更衣,但是又怕黑不敢下床,缩在被子里,转辗反侧,小腹却越来越酸胀,盯着黑洞洞的床顶,她委屈地咬着被子哭起来。
忽然她听到了方茂之低沉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黑暗中,他的声音格外的温柔,顾容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央求道,“帮我点一下灯吧。”
原来是怕黑?方茂之听她声气都带着哭腔了,心中一软,二话不说就把妆台上的蜡烛点亮了。
盈盈的烛光亮起来,顾容安眨眨眼睛,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只是她还要去更衣,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