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什么什么?”鹤丸从门外探出头来,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眨着一步跳到审神者面前,“主殿要带我们出去玩吗?”“不——”“鹤丸殿今天也很精神呢。”审神者刚张开嘴就被端着茶杯走过来的小狐丸截了话头,“是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吗?”
“主殿说要带我们出去玩哦!”鹤丸不等审神者说话就自顾自大声宣布了这个消息, 顺带惊走了小半个本丸的寂静。
“主殿主殿!真的要出去玩吗?”蹦跳着跑来的萤丸拉着审神者的手,眼睛皮卡皮卡闪着光。
“出去玩啊……好像很有趣的样子。”莺丸慢悠悠抿一口茶水, 眉眼于水雾间糅杂出朦胧舒展的笑意。
“要去哪里?”数珠丸恒次一颗颗捻着掌心佛珠问道, “要是能同现世的僧人交流佛法……不,您不必在意。”
“你们去就好。”大典太光世默默试图把自己高大的体型缩在小小的角落里种蘑菇,“带着我的话只会……我不能随便出门……”
审神者左边看看一期一振优雅温和的微笑,右边看看三日月宗近极具迷惑性的美貌, 一低头就是萤丸闪闪发光的期待眼神,莺丸水雾间柔软的眉眼和数珠丸恒次纤瘦如竹的身形交相辉映,晃得她心里发慌满脑子浆糊,被宗珏推波助澜一句“最近效率很高会议之后可以休息几天”彻底冲昏了头, 想也不想道:“对!我带你们一起出去玩!”
“诶诶!去哪里去哪里?!可以去主殿的世界看看吗?!”萤丸扑到审神者怀里连声问个不停。
“萤,不可以给主殿添麻烦……”明石国行打着呵欠毫无说服力地念叨了一句, “随便去个海滩什么的就行了,反正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不行吗……”萤丸扁扁嘴巴盯着审神者,一期一振适时笑道:“去往现世的话主殿会很困扰的,如果萤丸殿想知道现世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
萤丸还没回答,边上数珠丸恒次已开口插话道:“关于现世僧人的佛道,不知一期殿可有研究?”
似乎提起现世这个话题大家都有些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拉着一期一振问个不停,直问得一期一振满脸苦笑连连求饶,把难得看到本丸如此活泼景象的审神者吓了一跳。
“看起来大家都很好奇主殿的世界啊。”三日月宗近悠然捧着茶杯,侧身于审神者耳边轻声笑道,“若是知道更多您的事情,不知是否能与您更亲近一些呢。”
弦月倒映的眼眸似是映着层层波光,浅淡的笑意自眼底溢出,勾得人心神摇曳目眩神迷,本就被旁敲侧击劝说得蠢蠢欲动的决心愈发强烈。
“那就去现世吧。”她恍恍惚惚地说道,“一直都在次空间里我也觉得憋闷。”
在审神者会议之后,偷偷摸摸翘掉后面的聚餐和经验交流带着本丸的刀剑们前往现世短暂游玩一两天,只要操作得当不走漏消息,对她这样出身的审神者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宗珏作为狐之助尽职尽责地规劝了几句,才“无可奈何”地妥协道:“还请让我跟随左右,打点上下事宜。”
他的要求无可厚非,考虑到带着狐之助可以避免掉许多杂事还能躲过家中长辈麻烦的唠叨和监视,审神者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倒是一期一振多看了两眼宗珏,而后弯起眼眉柔声道:“我真的非常期待。”
审神者会议召开的二月十四日,虽然只是根据时之政府的日程排下来的时间但是说实话在情人节这种大好日子里哪怕是单身的审神者都没兴趣在官僚气息浓厚的会议里听着换汤不换药的报告浪费生命,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在本丸里收收刀剑们的巧克力假装自己不是单身狗。
义理巧克力,那也是巧克力啊。
因此在时之政府官方发言之后被选为代表的几位优秀审神者发言都十分速度,成功把会议时间控制在了午饭之前,午饭后就是审神者们的内部经验交流会,也没有什么必须出席的要求,偷偷溜走一两个也没谁会多说什么。
何况偷溜走的还是时政高层的女儿,更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就像是偶像剧那样的套路,少女被青年拽着从严肃的会议上狂奔而出,飞扬的裙摆和绯红的脸颊正如少女萌动的春心,没仇没怨还利用了人家少女情怀的三日月宗近也不介意在这种最后的时刻让审神者做个梦,反手将其抱起飞扬起几瓣愉悦的樱吹雪。
一期一振拎着宗珏版狐之助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到达约定好集合的地方。
想要带刀剑男士前往现世一般总少不了要去时之政府填大量报告等待漫长的申请流程,不过除了那些明面上的官方通道,各个在时之政府经营许久的家族自然也免不了偷偷留下一二后门,不一定是为了做什么违反时之政府规定的事情,但总有些事情不能放到台面上大肆宣扬不是。
审神者偷偷用了家族里的后门,从封闭的次空间跳跃到了繁华的现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摩登世界与时之政府的风格截然不同,穿着出阵服的刀剑男士们若是走在街上少不了引起众人侧目。
宗珏准备好了接送的车辆把这显眼无比的一行人送到提前包场的酒店去,明净的玻璃透出窗外的高楼大厦,时不时有悬浮列车自头顶掠过,叫鹤丸忍不住惊叹连连。
人类的发展自工业革命之后就进入了快车道,2205年以后的世界与刀剑男士们曾经的时代宛如跨越了千百个纪元,审神者颇有些洋洋自得地介绍着那些对刀剑男士们来说新鲜无比的东西,又聊起那些与时之政府不在同一侧的里世界势力。
阴阳师,妖怪,巫师,教会,神道,佛道,各方势力纵横交错盘根错节,在暗处影响着表世界,也被表世界的种种变动所影响,避世而居又手握权柄,于普通人所接触不到的世界架构出如蜘蛛网般复杂的关系网络。
仅有的普通人可能接触到的存在,大抵只有被德累斯顿石板所选中的“王”。
毕竟达摩克里斯之剑每次出现动静都不小,再怎么引导舆论遮掩也会有智者发现蛛丝马迹。
“听起来很复杂啊。”一期一振笑道,“一直隐蔽着还是很难的吧。”
审神者撇撇嘴道:“可麻烦了,要遵守一大堆条例守则什么的,有时候还会被骂是装神弄鬼。”
她碎碎念抱怨着,在入世这方面做得最成功的大抵就是被德累斯顿石板选中的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以一届没落阴阳师家族之身摇身一变成为掌握整个日本表世界的真正实权者,可惜这位王权者的成功也不过是让那些尘封的桎梏稍稍松动一些,习惯了隐于暗处掌控局面的人总是不愿意暴露于外变成公众的靶子。
不为外人所知总会少很多麻烦,拥有特殊能力的存在到底还是世界的少数存在,而这已经不再是有些特殊能力就能呼风唤雨的时代了,人类科技的发展让普通人也拥有了可以与灵力者对抗的能力,没有了那层神秘面纱的保护,许多特权与自由也将随之消失。
审神者小声抱怨,一期一振微笑着聆听,宗珏被三日月宗近抱着一爪子拍在试图给他吃芥末油豆腐的鹤丸脸上,翻身平稳落地。
预计长达三天的休息时间也不缺这一时半刻,便各自两人一间房回去换上适合出门的衣服,留下审神者在房间里哼着歌挑选待会要出门的裙子,她并不是容貌出众的类型,但化妆和合适的衣裙往往能把三分的容貌提升到六分。
背对着窗户打开化妆盒,取出新买的口红细细描绘在唇上,后退一些打量自己脸上的妆容,审神者忽然从面前的镜子看到了窗外的异象。
一开始是乌云聚集,继而雷电噼啪响起,乍一看不过是雷雨将至的前兆,却又似乎涌动着什么危险的征兆。
街上的人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嘟囔着骂了两句总是不准的天气预报,或是小跑着加快了脚步,或是走进便利店买把雨伞,低头匆匆行过之时忽然有一道惊雷落下,照亮了小半天空。
审神者手上的口红落在地上,被她后退时一脚踩烂,但她已无暇顾及这种事情,惊骇欲绝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怎么可能……”
——天空裂开了,无数道裂缝之中面容狰狞的时间溯行军正缓缓倾泻而下,如同天河泄水银瓶乍破,放眼望去整个天空被一道道裂缝撕扯得如同破布,时间溯行军大肆入侵蔓延,那是在最可怕的噩梦之中都不曾出现过的地狱景象。
不知疼痛不知退缩,如同恶魔一般的时空溯行军撕扯开了世界那普通的脆弱伪装,将表里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太多了,哪怕是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也不曾有人见过这么多的时间溯行军,偏生现在审神者们又大多在时之政府总部开会无法快速前来支援,留在现世的文职人员想要抵挡这么多时空溯行军无异于螳臂当车,这已然不是是否避世的问题,一旦时空溯行军成功降落在地面之上,就会是一场一面倒的大肆屠杀。
即使是平日之中最为隐秘的存在,此时也不得不从那乌龟壳子里爬出来,在思考世人破碎的世界观之前,先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脆弱世界。
京都晴明神社的神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无数樱花盛放飘零,狩衣桧扇的阴阳师自樱瓣中走出,无奈地笑笑指间蓝符燃起,流淌于历史长河之中的瑰丽画卷展开,唤出只在怪谈梦境中才会出现的神明妖怪。
大天狗扇起狂风吹飞侵袭而来的时间溯行军,一目连抬手狂风化为壁障,将京都笼罩于神明的护佑之下,而后姑获鸟伞剑飒飒,于天际划开一道澄澈天光。
东京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宛如鬼屋一般破败的和式宅院有巨大的木船腾空而起,昂首立于船头的大妖怪懒洋洋地将酒盏中美酒漾出涟漪片片,便化为幽幽鬼火烧亮天际。
奥义.明镜止水.樱。
每一个审神者和狐之助都收到了标红特急通知,尖锐的警报声从时之政府总部响彻到每一个本丸。
一级战斗警戒,开启特殊时期应急措施,除极化修行外出阵远征的刀剑男士即刻召回,出阵人数上限取消,所有刀剑男士即刻出阵。
落点坐标,2205年,日本。
少女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从房间跑出,砰砰敲响离自己最近的房间门,不管谁都好没有刀剑男士在身边保护,她根本没法活着回去。
“一期——”带着劫后余生喜悦的泣音被堵在喉咙口,水色短发的太刀微笑着立于窗前,如欣赏着什么极美好的画面一般欣赏着窗外的景象,美好的幻觉如雪片笑容,尖锐的骨刺嶙峋的骨骼让他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既然要守护历史,”一期一振转身看着少女浑身颤抖着跌坐在地上,完好俊秀的半边脸笑容温暖得毫无瑕疵,“那我就只好改变未来了。”
把所有表面的歌舞升平彻底撕得粉碎,向所有被蒙在鼓里的普通人宣告这世间另一面的存在。
哦,别误会,他可没有什么太多的高尚想法,只不过今天以后倾巢而出踩到了里世界底线的时间溯行军必将遭到更为可怕的打击,时之政府也会因为这次重大失误失去相当的公信力与话语权,各个家族的势力会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被饿狼们蚕食而元气大伤,甚至有可能被彻底踩落尘埃再难复起。
“不是太棒了吗?”一期一振的语调轻柔,宛如情人耳边的喃喃低语。
这一切只不过是被噩梦所折磨着不得解脱的他,所谋划的一场挟私报复罢了。
无谓的,徒劳的,又可笑的报复。
他知晓自己的噩梦不会因此而结束,却已然可以坦然湮没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一百零七章
“是不是很美?”一期一振从背后拥住审神者脱力瘫软的身体, 透过十几层高楼的落地窗看着窗外的景象,仿佛世界颠倒地狱之火自天际倾斜而下, 昏昏然烧灼了大半天空, 那些惊叫哀泣混杂成意味不明的噪音,即便是在如此高的地方也能模糊听到这随着风声传来的伴奏。
“一期……”审神者面上姣好的妆容被泪水糊成一团,她瑟瑟发抖地看着窗外的场景, 怎么也无法理解一切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的模样。
她什么都不知道,少女脸上是恐惧与混惑交杂的表情,她哭得干呕打嗝无暇顾忌形象,泪水将眼线眼睛晕成黑漆漆一片。
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让“一期一振”永坠噩梦的事情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实现, 那些曾经加诸刀剑身上的恶毒的诅咒与折磨也还没来得及浮现在这被恋爱填满的天真小脑袋里,她都说不上有什么罪行可言, 甚至在入手了一期一振他们这些稀有刀之后她还愿意像险些碎刀战场的烛台切光忠他们道歉, 除了将本丸当做一场大型乙女游戏梦想着左右逢源开开后宫之外,与那个原本几年之后被嫉妒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女人截然不同。
一期一振知道。
所以他清楚这只是一场无谓而又愚蠢的报复,没有任何意义也无法平息自己内心的空茫,罪魁祸首一无所知的话, 他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忏悔与歉意。
当他看到少女绯红着脸颊以爱慕的目光注视他的时候他就知道。
但他还是动手了,平静地没有半点愧疚地制定计划,一步一步与暗堕的刀剑男士们接触,联手诱惑审神者获得她的信任, 从而得以跳过时之政府的检查来到现世,将空间坐标发送给早已整装待发的时间溯行军。
“一期一振”的存在大抵有哪里已经坏掉了也说不定, 所以当他注视着审神者脸上的绝望之时竟是有说不出的喜悦涌上短暂填补了内心的空洞,所以当他聆听着窗外的哀泣惨叫之时才会觉得那声音说不出的悦耳,一如窗外那宛如地狱的场景带给他的满足与惊叹。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低低的极温柔的那种笑声,审神者不知哪里来的用力挣扎着推开他,他也只是后退几步,看着审神者狼狈不堪地奔逃而出。
“能够这么顺利,还要感谢您呢。”他侧过身,微笑着向悄然出现在墙角的狐之助颔首,“宗……先生?”
宗珏微微挑起眉梢,小小的狐之助皮囊霎时破开化为他平素示于人前的人形模样,“怎么发现的?”
“本来只是有所猜测的。”一期一振答道,侧身示意一下窗外,“不过看到那个就确定了。”
——时间溯行军最前列披着刺金凌云氅,一身锁子黄金甲闪闪发亮的少年,岂不分明就是天天在宗珏本丸里上树摘柿子下池摸锦鲤的金箍棒。
单是时间溯行军可能还扛不住整个里世界的反扑,但金箍棒一棍子就能直接清出大片空当根本无人可挡,顷刻间便可左右整个战局,恰到好处地将时间溯行军与里世界维持在了势均力敌的局面。
他还看到一些战斗力远超过时间溯行军的存在混迹其中,平衡着整个战局。
“做戏总得做全套。”宗珏握拳掩饰性地咳嗽两声,“不然有些事情可不好操作。”
他说得模糊,但足以让一期一振从中提取出宗珏或者说宗珏背后的势力想要趁机做些什么而自己成了□□和替罪羊的重点。
也无所谓了。
一期一振无意去追问更深刻的东西,扭头将视线重新转回窗外,彷如自言自语一般道:“其实时之政府都是知道的。”
“嗯。”宗珏点头道,“再清楚不过。”
“但是却没有人来救我们。”一期一振说道,“如果不是药研把事情闹大,也许所有刀都碎光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救我们。”
“的确。”宗珏看着远处,其实神明对于末法时代的到来早有预知也没有什么不甘愤怨,本就是顺应自然所诞生的神明也不会介意顺应自然消亡,但是他们还是挺介意人类的不知收敛妄图沾染不应该碰触的领域的。
对于趴在身上吸血还不知感恩的蚊子,这正好是个不错的清洗时机。
“有这么一个故事。”黄泉的神明悠然道,“神明响应人类的祈求,化身为可以预知灾祸的孩子赐予人类福祉,人类却贪得无厌将这份仁慈肆意挥霍还怨恨着神明的吝啬,将孩子祭祀给大海以求平息他们贪婪带来的灾厄。”
“所以最后,”宗珏看着窗外,明亮的流星如雨坠落而下将天光正好的白日引入无边无际的星月幻境,“人类被他们的贪婪所吞噬殆尽。”
星月于窗前流转,将无礼入侵的时间溯行军们化为流星之下的灰烬残焰消散,宗珏在不远处的高楼之上看到了抱臂而立的神明,冰冷无机质的浅色眼眸淡淡地与宗珏对视,星月之间的神明周身之间带着难以言喻的冰冷与孤寂,似是有些嘲讽地微微扯开唇角,身影消融于星月之间。
“他是……”一期一振张张嘴,后半句话被宗珏的食指压在唇间。
“荒海之原主宰的名姓是不能随意宣之于口的。”宗珏说道。
伊邪纳岐清洗左眼时诞生天照大御神,清洗右眼时诞生月读命,清洗鼻子时诞生须佐之男,此三者即为三贵子,天照大御神统治高天原,月读命领封夜之食原,须佐之男则被划到了沧海之原,只不过当须佐之男被伊邪纳岐放逐之后无主的沧海之原日渐荒芜萧索巨浪滔天变为了荒海之原,直到被放逐的须佐之男神格转世新生的神明重归荒海,荒海才又恢复平静富饶。
继承了须佐之男三贵子高位神格的荒海之神,名为“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