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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木牍笨重,近来虞苏多用竹简或布帛书写,他书写的文书,统一放在一口小木箱里。整齐码放,以便日后查阅。
    深夜,虞苏将一份木简存进箱,他伸展胳膊,准备去睡下。他起身,突然听到屋外传来急切的马蹄声,他知道必是有要事通报。
    虞苏穿好衣服出房,走到灯火通明的大厅,他见规君,鬲青然及翟夷首领都在。骑兵似乎传递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众人脸上带着笑容,热烈讨论着什么。
    “苏卿,正打算派人去喊你呢。”鬲青然向虞苏招手。
    “有什么好消息?是任方派来的信使吗?”虞苏笑道。
    “任君将为帝子授予玄圭。”规君回道。
    “苏卿,你也收拾收拾,明早就要启程,任君邀请我们过去任邑。”翟夷首领对自己能参与立君王之事,心情荡漾。
    “好!好!”虞苏激动地将手捂住胸口,他心跳得好快。他清楚玄圭是帝邦王权的象征,它的意义非凡。任君手中的玄圭,便是为姒昊守护。这件玄圭,跟随襁褓中的姒昊抵达任邑,经由两代任君之手守护,终于要递交给姒昊了。
    虞苏赶紧回屋收拾,他走时听到鬲青然说:“往后,可不能再唤他帝子了。”翟夷首领问:“那要如何称呼?”
    “帝昊。”规君道出这两字,分外的庄重。
    帝昊,临危受命,姒昊将成为帝邦的君王。传说中,玄圭乃是号令诸侯之物。阿昊能做到吗,他有足够的力量吗?
    虞苏想,他的阿昊非同常人,他是天命之人,他相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晋矢乌:不是要你把姒昊交出来吗?wtf你居然要协助他称王!
    任君:呵呵玩政治,你老爹就没斗赢过我,你还想赢我,嫩了点。
    ————————
    虞苏的小伙伴们年老之后:崽啊,你阿爸当年可是帝昊的好朋友哦。我们一起打过猎呢,一起造过船呢
    第105章 莫不从服
    授圭仪式在任邑的城郊举行, 参与者有姒昊、虞苏, 任方君臣, 规君,翟夷首领,虞方的依齐辰等人。
    晨曦初绽, 姒昊向寻丘的方向遥祭先帝帝向,他背向晨光,身影伟岸而庄穆。
    在任方, 没有帝邦君王的衮服, 一时匆促,也来不及准备。姒昊穿在身上的是一件玄服, 头戴玄冠黛缨,他穿的只是一件普通的礼服, 但不减仪式的庄重。
    无论是姒昊,或者其它参与的人, 都身穿礼服,神态庄重。他们重视这次的仪式,虽然它简陋。
    祭祀完毕, 吉秉将玄圭端上, 呈现给参加授圭仪式的君主和部族首领看。吉秉用白玉盘盛玄圭,他走至规君身前,特意止步,将玄圭展示。当年帝向登基,规君参与, 他亲眼见过玄圭。
    玄圭本是古帝时代的一件宝物,它颜色黝黑,上尖下方,光从外观上看,它似乎平淡无奇。需要把它拿到阳光下,让光芒照射圭身,光影呈现,能见到它身上的一行文字:帝赐玄圭,告厥成功。
    古帝时代,伯禹于水患中拯救苍黎,帝扬赐伯禹玄圭,褒赞他的功劳。自此玄圭为帝邦的王权象征,它也是帝族有恩于河洛之民的信物,一件来自古老时空的信物,绝无仅有。它身上所书的八个文字,亦是天下最为古老的帝文。
    “帝赐玄圭,告厥成功。”规君喃喃读出玄圭上浮现的八个古帝文,这些文字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规君清楚这就是他当年在帝邑所见的玄圭,一件真正的玄圭。晋朋篡位帝邦后,对外声称他有玄圭,他手上那件,必然是假物。
    “吉秉,它后面也有文字。”规君示意吉秉将它好好展示,很少人知晓玄圭背面亦有文字,除非是亲自见过它的人。吉秉欣然翻动玄圭,将它翻向背面,果然上头刻着一行较新的帝文,写着: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这是帝邦的第二代君王帝齐,在玄圭上增刻的文字。帝齐率领数十诸侯,讨伐南夷,大胜而归,命人在玄圭上加刻。敢写出这样的文字,有着非凡的豪气,这是身为天下第一邦的底气。
    虞苏默读这十二字帝文,他心中唏嘘。当年姒昊才出生几天,被抱在母亲的臂弯里,拼命逃出潍水。母子好不容易抵达任方,帝妃却因劳累伤心而去世,唯独留下襁褓中的姒昊。年幼的姒昊,就这么脖戴帝族玉佩,腰绑玄圭,被送到外祖父任伯手中。
    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何等的王霸之气!
    帝邦是天下最大的邦国,而阿昊是这个邦国的真正君王。往时,虞苏觉得姒昊始终是他的阿昊,此时,他不敢这般想。他觉得那冉冉升起的太阳太过耀眼,他觉得那位背向阳光的帝邦君王,离他很远。
    在场的众人逐一看过玄圭,吉秉才将玄圭端至姒昊身旁。姒昊转过身来,拂袖向身侧,晨光正映在他英俊的脸庞上,他庄重,沈毅,仿佛一座庙堂。任君步上前,他从吉秉端的玉盘里捧出玄圭,他像捧着一件沉重之物,小心翼翼地往前送。他的身子微微倾斜,他的双手在颤抖,他等待这一刻已经有许多年了。这是任方两代君王的心意,他们抚养姒昊,他们庇护他,他们渴望有一天能将玄圭交予帝子,他们的职责便也就交付了。
    姒昊伸出双手,从任君手中缓缓接过玄圭。他执住它,感受到它的厚重,它的分量。他抬起头,看向众人,他单手握住圭身,举高过肩。
    “帝昊。”
    第一句帝昊,不知道是谁唤出,而后相同的呼声汇成一片。从今往后,帝邦有真正的君王——帝昊,他们这些河洛之民会拥护他,会追随他讨伐晋夷。
    在战火纷飞中举行的授圭仪式,匆匆结束。
    刚刚称王的姒昊,携带上玄圭,乘坐马车,赶往齐云岗。他率领一支军队,他的军队里有规人,虞人,有任人,有夷人,有帝邦旧民。无论晋夷如何强大,它能强大过天下的方国和部族吗?
    还未抵达齐云岗,远远虞苏便看见被焚烧的树林,鸟兽的尸体遍地。
    兵燹之火,生灵涂炭。
    这场战争,其实早晚都会发生,而今也燃到虞地。虞城怎样了?亲友们他们还好吗?虞苏心里牵挂。
    姒昊入驻营地,任嘉出迎,本来垂头丧气的任兵,见到姒昊带援兵到来,齐声欢呼。姒昊进入任嘉的大帐,他经由交谈才知晓,任嘉刚和晋矢乌进行一场战斗,以惨败告终。
    “晋矢乌每次开战,必将神弓队放置在军队最前方,我军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挨打。”任嘉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好在姒昊过来,他谋略多会有办法。
    “嘉,军中有多少盾?”姒昊在路上就思考过怎么对付弓兵,士兵需要盾护身。
    “正在让士兵赶制,不过怕是来不及,敌军很快会再来攻打。”晋矢乌连胜数场,士气高涨,自然要趁胜追击。齐云岗一旦被攻破,任邑便就曝露在晋夷军眼前,必引起任方子民的恐慌,
    “我军中有士兵会制作藤盾,木盾赶制不及,就用藤盾。此物易造,材质轻便。”姒昊见多识广,藤盾在河洛地带不多见,但在规方,山民们喜欢使用。事实上在对付弓箭上,藤盾效果不比木盾差。
    “行,我们就造藤盾!”任嘉仿佛见到一束曙光。木盾笨重,制作麻烦,士兵还嫌弃死沉,不爱携带。
    姒昊问:“敌军中有战车吗?”
    “角山险峻,战车进不来,交战时,也不见他有战车。”任嘉想要是还派出战车,这仗将更难打。晋夷征服来塬的来戎后,听说捕获不少来戎木匠,为他们制造戎车。
    “嘉,我有一个方法。”听到晋矢乌居然没将车拆解,运进钺关,再教工匠组装,姒昊深觉这是敌军的失误。也许晋矢乌对神弓兵的能耐太过自信了。
    “阿昊,你有什么法子?”任嘉欣喜地将身子前倾,急于听好兄弟的计谋。
    姒昊的方法是用战车冲击神弓兵,类似的方法,他在打晋东兵时用过,很好用。河洛的战车,不适合在山林地里行进,容易掀翻,姒昊的战车,可都是戎车。昆戎款式,牢固耐用,有口皆碑。
    两日后,晋矢乌的军队又来进攻齐云岗,任兵及其友兵早有准备。任兵吸引火力,姒昊率领大军从敌军的侧翼冲击,专门针对神弓队。神弓队被打散,晋夷军的优势不在,任兵和友军一拥而上,上去就是一顿胖揍。
    原本被神弓兵打怕的任兵,此时人手一面藤盾,简直爱不释手,恨不得背后也挂一面。士兵勇气上来,不再畏畏缩缩,终于能英勇杀敌。
    晋矢乌站在高地上观战,见晋夷军溃败,而任军中有戎车。他经由捕抓俘虏,得知姒昊率领大军前来,而且这位帝向的余孽还称王了。
    “世子,任兵有援军,我军实在抵挡不住。”一位传信兵爬上高地,前来禀告。
    “传令撤军。”晋矢乌话语里没有失落,很平静。打仗,胜败乃是常事,何况连番胜利,难免轻敌大意。
    士兵离去,晋矢乌一动不动站立,他目视前方,冷静观察。他辨认出其中一辆戎车漆以红漆,缀着配饰,那是将领的车。马车上的男子,年轻而英勇,他竟穿着一身玄色礼服到战场上来。
    这是帝向的儿子姒昊,晋矢乌几乎一眼就确认。这人果然如传闻般难缠,他到来后,自己就吃了场败仗。晋矢乌打过的战争无数,很少输得这么难看。
    晋夷军丢盔弃甲,慌乱地往后方奔逃,如果晋矢乌在战场中,他会忍不住手刃几位逃兵,帮他们增增勇气。要知道在战场上,害怕会没命。背向敌人等于送死,拼死战斗反倒还有一线生机。晋矢乌很生气,但是他有张冷漠的脸,这张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旧伤。
    朱色的戎车在靠近,虽说是靠近,实则还非常非常远。晋矢乌取下他的丹弓翠羽箭,瞄准姒昊,拉弓引箭。传说,帝向之子不惧弓箭,箭射不死他。晋矢乌倒是要试试,他真得射不死吗?
    翠羽箭飞出,飞得很远很远,它的速度在变慢,一阵强风刮过,它掉落在姒昊跟前。姒昊将头一抬,看见前面高地上站立着一位绿袍男子,身姿魁梧而矫健,手中执弓箭。
    人们知道晋朋之子晋矢乌是个骁勇善战的人,不过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位神弓手。他射杀过不少敌首,千军之中,取敌将性命是他的嗜好。
    一场战斗下,晋夷军被打回仑城,姒昊领兵驻扎在仑城外的一处高地。
    夜深,姒昊巡视完营地,回到他的大帐。他留意到大帐空荡,唯有一盏油灯幽幽发光,他想到有多少个夜晚,虞苏没在他帐中入睡。自从授圭仪式后,虞苏夜里不再来找他,战事确实忙碌,然而姒昊隐隐觉察不对劲。
    姒昊出大帐,朝虞苏的小帐蓬走去——营地里小帐篷长得都差不多,姒昊就是认得出虞苏的帐篷。虞苏帐中灯火通明,映出两个人影,听到交谈声,是虞苏和依齐辰。
    他们两人都是虞人,听虞苏说,他们以前在虞城就已相识。这么晚,这人在虞苏帐中做什么?姒昊不好窃听他人言语,他来到帐门口,他的脚步声引起屋中人的注意,交谈停止。
    两人见到姒昊出现,似乎有些不自在,姒昊想:看来他们谈的事和自己有关。从何时起,虞苏要去和别人谈论自己,而不找本人交谈?
    依齐辰起身离开,经过姒昊,躬身尊称他:“帝昊。”姒昊点了下头,目送他匆匆离去。虞苏坐在帐中,姒昊进来,他立即起身,他没有言语。姒昊突然到来,似乎让他有些不安。姒昊想,他的苏好几天没称他:阿昊。战事紧迫,让人无暇顾及身边人,姒昊心中有些自责。
    “苏。”姒昊来到虞苏身边,言语亲切。
    “阿昊。”虞苏嘴角绽出笑意,也许是因为姒昊唤他名字时的柔情。
    姒昊凝视虞苏的笑容,抚摸他的脸庞,虞苏将头低下,笑容也随之消散。他的苏有些怅然,他有心事。姒昊想将虞苏拉入怀中,虞苏露出一丝迟疑,但还是安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有一刹那,姒昊以为对方要推开自己,他的心颤了一下。
    “好些天,没跟你说话。”姒昊低语。
    “白日我们说过话。”虞苏的声音轻细,他的掌心向内,贴在姒昊的胸口。白日姒昊询问他军中粮食,衣物之事,他们就冬日临近,交谈过几句话。
    “那不算。”姒昊执住虞苏的手,他不害怕吃败仗,但是他怕怀里这人疏远。虞苏默然,他知道姒昊说不算的原因,那不过是寻常的对话,没有情感色彩,也不交心。
    “苏,我之前说过,我不会有别人。”姒昊拉住虞苏的手,将他手背贴在唇边。
    “嗯。”虞苏幽幽应了一声。
    “嗯?”姒昊希望他多说点什么,他什么也不说,自己要心慌。
    “阿昊,我有点担心。”虞苏如实说,他瞒不了他心事,“你有天会离我很远,远到我摸不到你。”姒昊沉默了一会,他将虞苏搂住,他喃语:“不会有那么一天。苏,我们今日这般辛苦,为得是日后的厮守,而非分离。”
    “终有一日,要让这天下,谁也不能来危害我们,谁也不敢置喙你我之事。”
    姒昊这句话,说得字字清晰,他有力的臂膀将虞苏抱在怀里。虞苏听完笑了,把脸埋他胸膛,他笑得身子轻轻颤动。就是如此霸气,也难怪归他所有的玄圭,背面写着: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作者有话要说: 昆吉金:没错,我们昆戎出的戎车,昆剑,都是有口皆碑,欢迎新老客户洽谈!
    规君(念出玄圭背面文字):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全天下就没有不怕老子的!)
    众人:霸气侧漏啊,太社会了。
    第106章 昔时的伙伴们
    自从南洹落入晋夷兵手中, 紫湖时有几个晋夷弓兵晃悠, 以致虞城的妇人都不敢去及谷采集。虞城人感到危险, 他们甚至不大去虞城南区耕种,怕遭遇晋夷兵。而今采集也好,伐薪也好, 捕鱼也罢,都往杜泽去。
    自从虞父和虞昔跟随虞戍北,前去攻打南洹, 家里只剩虞母一人。偶尔, 虞母的大媳妇会带孙子过来瞧她,她们同住虞城, 往来方便。虞母在家也还是养养鸡鸭,织织布, 她要烦心的事情不少,干脆也就不去想它。丈夫和长子都在战场, 多年不见的小儿子显然也跟着帝子在打仗。打仗会死人,可也不能总想着要死人,虞母觉得苏儿, 虞父, 昔儿肯定都会安然回来。
    她的孩子们都是有福之人,像苏儿,这些年天知道他过得多惊险,可不也安安全全要回来了吗?都怪晋夷军入侵,否则她早看到苏儿。
    虞母提着一只木桶到井边汲水, 她一个人,水喝得少,一桶就够一日饮用。虞母提水准备离开,见风夕从她家里出来。这个孩子拿着鱼篓,显然是要去打渔。
    自从虞苏离开虞城,风夕常到虞家来,和虞母作伴,虞母向来喜欢她。可惜这个孩子一直不肯嫁人,似乎也没有心上人,有时虞母要为她的终身大事担心。
    “小夕,我听阿耳说,他前日在杜泽看到一条敌人的船。”虞母怕风夕在杜泽遇着晋夷兵,跟她叮嘱。
    “不怕,我们虞人的战船就在附近。”风夕露出笑容,她勇敢无畏,不像其他女子,一听到晋夷兵就害怕。她的父兄都上了战场,她不只捕鱼给自己吃,还给两位嫂子和外甥们吃。
    “那就好,你别走太远。”虞母不大清楚而今的战局,只觉似乎到处是敌军。
    风夕离去,虞母提水回家,她推开柴门,走进空荡的院子。她在院中停下脚步,想起以往这里热闹的情景。子女多就多牵挂,好在云儿,雨儿她们和外孙们都过得很好。战争早晚会结束,苏儿早晚要回来虞城,虞母听过虞父这样劝慰她,她相信丈夫的话。
    虞母生起炊火,煮上一餐。一个人,不好做饭,煮一餐能吃两顿。往时家里总有虞父相伴,这些日独居,觉得孤零。好在北区的人们,相互间关系都不错,虞母想找人唠嗑,还是很容易找到。
    虞城的青壮大多去打仗,在杜泽捕鱼的人以女子居多。这些女子跟在风夕身旁,在风夕指挥下参与捕捞。风家是虞城有名的渔家,对风夕而言,杜泽就仿佛是风家的后院般熟悉。
    风夕收网装鱼,准备回家,突然前方传来女子的叫声,引得众人张望。那女子坐在一艘独木船上,和一位女伴在一起,她大叫着:“快看,有人朝我们这里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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