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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节

    分立师长两侧的弟子们互望一眼,相继起身绕到殿前, 叩首, “谢掌门(恩师)厚爱!”
    “且慢。”兮渊道, “诸位也知,灵药枯竭, 如今十不存一,纵有丹方, 制成数量十分有限,依我之算,恐怕分到各派手中最多不超一枚。”
    师兄弟们身形一震, 眸中波澜起。
    站在兮渊一侧的别鹤转头, 看了眼同样未曾上前拜谢的陆寒霜,青年雪肤白发面色冷然, 瞧不出热切之意, 就不知心底是作何想法了。
    师长们想了想,提议让弟子各自阐述去异界欲如何为师门效力, 根据表现则一人。
    这一室弟子虽皆行事正派不屑行鬼魅之举, 却也不愿意放过良机, 一个个光明正大地力争名额。能随行的皆是能力出众的,纵非巧言善辩, 也能言之有物, 逐个上前侃侃而谈, 各有千秋,难免令人左右为难。
    师长们正斟酌间, 兮渊突然与掌门师兄交流一下眼神,抬首看向陆寒霜,“你可愿代为师前去另一界,管教好门下弟子?”
    旁边一掌门见别鹤脸色略有难堪,出言道:“何不给这位弟子一个发言的机会?”
    别鹤脸色才缓又再次僵住,只听兮渊竟想也不想道:“论威望、能力,别霜皆出其右,无甚可比。”
    旁边逍遥派掌门点头附和,瞥了眼身后弟子,别鹭也未见不满,“但凭师叔作主。”
    唯有别鹤脸色由难堪变难看。
    底下一批弟子正阐述完,投向陆寒霜的目光微带羡慕,目光微移,望向同排的别鹤目露同情,同为一师,一个能得师门如此毫不犹豫的信赖,一个却连阐述自争的机会却没有,啧啧!
    别鹤脸上表情变来变去,众人等他发难。
    兮渊也侧首看他一眼,“可是有意见?”
    别鹤一脸五彩缤纷变幻许久终于汇成黑色,竟忍下不服,低下头道,“但凭师父作主。”
    “如此,甚好。”兮渊瞧向未发一言的陆寒霜,“你呢,可有话想说?”
    陆寒霜从座侧走向兮渊面前,行了一礼,众人以为他是拜谢师恩与宗门信任,谁知青年一张嘴,众目睽睽之下,吐出一句:
    “还请师父收回成命。”
    呵!
    好不识抬举!
    逍遥派掌门脸色微沉,正要发作,旁边师弟拂袖一拦,“师兄稍安勿躁。”兮渊面向陆寒霜,仍是温声细语,颇为和气的样子。
    “为何不愿?”
    自是来卧底的,哪有再送回去的道理。
    但却不能实话实说。
    陆寒霜站在殿中,仰视台阶上的兮渊,在一片沉默中开口:
    “恳请师父让别霜侍奉左右,让别鹤师兄前往异界。”
    “你是说……”
    兮渊声音微顿,“……你想陪着师父?”
    陆寒霜不卑不亢,语气也未见逢迎讨好,甚至表情还有些冷淡,沉默点头。
    兮渊皱眉,“若要表忠心,你大可不必如此。纵使今日不走,来日融合期至,你也不得不走。”
    陆寒霜不为所动,“有一日,是一日,接下来百年弟子定努力修行,让融合时机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你可知,师父的修为在这世间可称第一,依融合规律,恐也是这世间最后一个离开之人。”
    兮渊语气平淡,旁边掌门师兄却叹了声“师弟”,想到来日世间唯剩师弟独身一人的孤寂,面露不忍。兮渊盯着陆寒霜,却似要看透青年的心,“你莫不是想陪为师走到时间尽头?”
    “如此,我更不愿让这世间只余师父孑然一人。”明明是山盟海誓之言,陆寒霜语气却比兮渊还平静。
    “纵那时天地枯竭至极,一无所有,每一分每一秒都必是艰难无比,你还不后悔?”
    “不悔。”
    陆寒霜毫不犹豫。
    兮渊眉头耸动,微见动容。他同样不是会说动情话的,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波澜不惊的许诺。
    他道:
    “既如此,有为师一日,便保你一日周全。”
    其余掌门面面相窥,皆道师徒情深。
    眼下弟子无不争着抢着要走,唯有陆寒霜这般情深意重不肯走,各个羡慕非常。
    “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逍遥派掌门也提师弟高兴,抬手就赏了陆寒霜几件法宝,不知是补偿先前误会时给人的冷脸,还是赞赏其孝心。赏罢,转头又瞪了眼自个徒弟。
    无辜被迁怒的别鹭委屈地摸摸脸,瞪他做什么,他也没说要去异界啊,只是没来得及表忠心而已。
    两位师长叫回陆寒霜,转而问向别鹤,“你可愿意去?”
    别鹤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无法掩饰心底渴望,上前谢恩,倒不是他贪生怕死,只是自负替师管教门下的责任当仁不让,想一展能力证明自己,纵使不甘心这机会是别霜让出来的,可也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之人,也向陆寒霜拱手道了声谢。
    此举虽是人之常情,可对比四徒的珠玉在前,掌门例行公事嘱咐一番,就没再多言。
    逍遥派一行回宗门,掌门便单独叫住别鹤单独交代一番。
    陆寒霜独自回了屋,绘下方才选定的各派弟子人像,旁述其真实修为等资料。
    摄于兮渊强大的神识,逍遥派方圆百里陆寒霜皆未安置仿镜,如今正值事多之际,也没有理由外出,想传递消息只能通过兮渊那里的雄镜。陆寒霜放开神识见兮渊颇有雅兴地在山顶迎风抚琴,便偷偷潜入兮渊房间。
    等再次从华夏归来,不过一刻钟,推门而出,迎上来寻兮渊的掌门,错身从陆寒霜身侧进屋,扫视一圈突然皱眉。
    “你师父不在?”
    掌门目光似剑一样射向门口的陆寒霜。
    “那你怎会一个人在你师父房中?”
    这时机实在没有一个完全的解释。即使借口帮兮渊取东西,转身两人传音一对便真相大白,想必事情白露兮渊再多的怜惜都荡然无存,只能用作脱身时拖延时间的法子。可他并不是轻易言败的人,刚刚获得逍遥派再一步信重,他怎愿半途而废?
    陆寒霜心思电转,门外早感应到掌门上山的兮渊驱动轮椅行入院中,“……是我有事与他详谈,让他提前等在房中。”
    掌门心中存疑欲言,兮渊却率先岔开话题,“师兄所来何事?”
    掌门没再深究,同兮渊谈及让别鹤去异界寻兮渊元婴一事。
    等送走掌门,兮渊面向垂首伫立门边良久也不知心中盘算了多少的沉默青年,脸上不辨喜怒,语气亦无波澜,唯有目光含着几分刺人的锋芒,却因为对青年的怜爱隐而不露,甚至颇为亲昵地捏住青年一缕白发。
    “可想好怎么说了?”
    陆寒霜启唇。
    “若是谎话,就不必说了。”
    陆寒霜并不是会因此再次闭嘴的人。他想到兮渊方才那丝动容,电光火石间盘算好下山去归梦岛的契机,决定先赌一把,暗自蓄力逼着血液逆流而上……
    于是兮渊眼中所见:便是青年渐渐血气上涌,双颊晕红,目光摇曳的样子。
    兮渊初时莫名。
    青年抿唇,微张又合,欲言又止,最终只低低唤了声,“师父……”
    诉求一般,带了点莫名之意。
    兮渊渐渐明白过来,总是风轻云淡的脸上也染了异色,久久说不出话。
    青年突然跪地,深深叩首,仿佛恨不得埋进地里,声若游丝,吐出一句颤音,“……是孽徒情难自禁,大逆不道潜入师父房中满足龌龊心思,恳请师父开恩,不要逐弟子出师门。”
    兮渊捏着余留指尖的雪白发梢,垂眸身前俯首的青年,目光复杂。
    也不知是用目光描画他的漂亮的眉眼,还是揣度青年藏在眉眼间的真实情绪。瞧了良久,瞧得陆寒霜心中起伏,引得发梢的颤意传到兮渊指尖;酝酿良久,连本欲出口之言在齿间摩擦无数遍变得有些沙哑。
    兮渊摩挲着指间发,缓缓而沉沉道:
    “你既有恋慕之心,我也并非不喜,不若便结为道侣?”
    指腹发梢一颤。
    兮渊恍若未觉,坦然道:“为师孤身已久,未尝情爱,想来有别霜陪伴也是不错的?”
    陆寒霜抿紧唇瓣,实料不到兮渊会是这般超出预计的反应,挤出一丝干涩的声音,“谢师父厚爱,可师徒结合违背纲常,我又怎忍心因我让师父被天下人非议?”
    “我又何曾在乎过旁人非议?”兮渊声若春风含笑。
    陆寒霜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仅从兮渊轻描淡写间显露的认真,足以骇得他心头巨震。
    兮渊却还语含戏谑:“别霜得偿所愿,可有开怀?”
    陆寒霜哑然。
    兮渊这才松开陆寒霜的发,收了脸上笑意,目光凝于青年垂下的眼睛,喟叹,“你这般凉薄冷情的人,实在不适合‘含羞带怯’的模样。”
    青年身形僵硬,兮渊不知为何不再追究他潜入房中一事,转身进屋前只留下一句:
    “人非草木。你既无心,何必招惹?”
    陆寒霜品味这句话的未尽之言,看不懂兮渊。原本预想中兮渊自然不会接受徒弟痴念,因重许诺又有庇护惜徒之心,只想眼不见为净,遣送弟子在外历练冷静冷静脑子,他去归梦岛探寻完,再“幡然悔悟”改过自新不再迷恋师父的戏码,如今也唱不下去了。
    陆寒霜回屋去想下一步如何走。
    却不知掌门回去后再一细想,仍觉事情蹊跷,晚上再来寻兮渊,却见师弟醉卧惊涛殿的房顶上,对月独酌,抚琴相伴,悠然自得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掌门飞身上去,提起空了一半的三日笑,惊住,“师弟不是从不饮酒吗?”
    “我心徜徉,无愁可品,自是不饮。”
    “那今日是有了?”
    “平生初尝愁绪,别有一番滋味。”
    兮渊满面含笑,醉目盈盈似天上繁星闪耀,闪得掌门一把老胳膊老腿都差点把持不住,险些丢脸跌下房檐,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气急败坏地推开师弟美色惑人的脸,暗自腹诽几句。
    兮渊悠然笑开,笑声清润亦是醉人,见师兄脸色越见黑沉才止住笑意,道:“师兄怎会趁夜前来?”
    “还不是白日那事我总觉得不对,你那门分明是被强力破开的?!你——”两根长指捏住掌门两瓣唇,兮渊歪头回首,呆颜可爱,调皮道:“月色正好,何必谈这些无聊之事?”
    掌门皱眉,“……你这样可真是醉得不清了。”
    又道:“连涉及你自身的事你都毫不关心,那你说何事不无聊?”
    似未听清掌门的话般,兮渊没头没尾地低语:
    “这世间有许多种种都于刹那间完成……似立地成佛,似坠身入魔,若一念之善,若一念之恶,以及……”
    面对青年宛若深情的模样,兮渊胸腔左侧瞬起的震感,至现下仍然颤栗余存,久久难平。
    他浅酌一口酒,忽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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