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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月弥好酒,连着好些年上无花果神的府邸讨要无花果,皆被杵着老拐杖的果神苦哈哈地打发了,直到第十个年头,她一把掀了老果神的洞府,拿他的拐杖做了烧火头,无花果神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开始诉苦。
    哎哟我的月弥上神哟,上古真神年年守着摘了个精光,您有本事别在小神我这儿逞威风,您去上古神殿闹啊!甭说你守不到,小神我守在自个家门口,也是十来年果渣子都不剩咯……
    于是忿天忿地抢遍神界无敌手的月弥上神,踏进了上古神殿。
    她是个胆大的,偷偷摸摸在神殿的藏宝阁和酿酒坊里翻了个遍儿,结果连个果核都没找着,惊动了守殿神卫不说,还被提遛到了上古面前。
    “你丢不丢脸,偷东西就算了,还偷的这么正大光明,偷的正大光明也就算了,还被神卫给逮住了。”
    上古抱着茶盅一脸神尊架势,月弥翻了个白眼,呵呵两声:“我再混,能比得过你?无花果神连着十年一颗无花果都没落下,你也好意思说?”
    上古眼微眯,明了。“你想要无花果酒?”
    “十几万年交情,给几壶呗?”月弥正襟危坐,开始套交情。
    “不行。”上古拒绝得毫无念想,开始撵人,“十年我不过才酿得十壶,你想都别想。”
    “你不喜酒,要来何用?”月弥是个猴精的,不知怎么看见上古心不在焉,眼睛放在桃渊林里,突然福至心灵,蹿到上古面前,“你刚刚瞅的哪儿?”
    上古挑了个意味深长的眉,“你说呢?”
    月弥倒吸一口凉气,指着桃渊林手开始哆嗦,“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白玦好酒,最喜无花,满界皆知。
    “就是你想的那样。”上古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月弥一时有些懵逼,反应过来直觉是自己成就的这桩好事。
    十年前她大寿,一时心慈,见白玦守了几万年可怜兮兮,便带着上古看了那一幕。上古瞧了就走,半句话没留,她以为没戏,还很是为白玦春秋伤悲了几日,没成想上古居然就此上了心。
    月弥想着自个好歹也是媒人,却被瞒住,大怒,“你两平日里坐一块儿客客气气,只差相敬如宾,好一对楷模真神,藏的真严实!
    上古给满星辰阁里乱蹿的女上神顺毛,朝桃渊林里指,“你生什么气,你比他早知道。”
    月弥僵住,愣愣回头,颇不敢信,“他不知?”
    “不知。”
    “你的酒送了?”
    “送了,年年如是。”
    “他莫非是傻?”无花酒是真的宝贝,因为即便是真神之力酿造,也十难存一,更要耗费巨大神力。
    “噢,我差人去送时,说是炙阳所赠,他不知道是我所酿。”
    月弥疑惑,在上古额头探了探,“你傻?一个人悄悄喜欢了十来年,做了这么多,怎么不告诉他?”
    上古摇头,很是正经,“还不够。”
    她望向桃渊林的方向,那一树桃林中,白衣真神靠树而坐,黑发锦颜,冠绝六界。
    “还不够。”上古重复一句,回转头,“区区十年,我怎么敢到他面前去还他万年时光和等待?”
    月弥望了一眼白玦,明白了上古话中的意思。
    被那样的人倾尽所有爱恋数万年,即便是位极神界如上古,一朝得知,亦无措而忐忑。
    是真的很喜欢啊……或许不止是喜欢吧……月弥瞅着上古,弯了弯眉眼。
    还真是一对二愣子啊,愁死小伙伴了。
    月弥上神没有讨到无花酒,却笑眯眯出了上古神殿。
    半月后,人界爆发一场小动乱,天界之主暮光循例将此事上报,奏折被司执三界兵灾的月弥瞅见,她当机立断,送了一封折子入白玦的神殿,言下界兵灾不断,白玦位尊真神,理应巡查。白玦不理俗世三万年,未予理会月弥的胡搅蛮缠,哪知月弥的折子一日三次,雪花般的飘进了神殿,整个神界为之侧目,都以为三界大乱,凡间沦陷。白玦不胜其扰,默默寻了个清晨,悄悄下了界。
    既然下界,以白玦的性子,绝不会白走一遭,他化成凡人一路东行,朝京城而去,沿途见人间喜乐,倒也欣慰。半月后至长安,恰逢上元节,人界张灯结彩,年意浓浓。
    神界倒也有热闹的日子,只是他位尊真神,又性子清冷,无人敢在其面前放肆,这几万年过得索然无趣罢了。突至人间,见了人世热闹,忍不住摇头轻笑。
    “难怪成百上千年的不归家,原来是被尘世迷了眼。”
    人间巡视完,热闹也看完,白玦想着可以离去,然话音未落,前面人群处喧哗哄笑声四起,伴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霸道声音。
    “掌柜的,今日你要是再输,这十坛女儿红就全是我的了,你可别耍赖,满长安的百姓都瞧着呢!”
    白玦平静无波的眸子泛起涟漪,负手上前,衣袂翻飞,硬生生在人海中劈了一条路,行到了人群最前面。
    一身晋衣的少年郎凤眸高挑,正负手立在一酒馆前,神态张狂,正是女扮男装的上古。
    见惯了她神袍长袖,此等装扮倒是少见。
    白玦绝对不会承认,刚才他这个堂堂真神差点急的来了个神光普照,好让众人让路,让他瞧瞧心心念念的人。
    自月弥十年前大寿,上古归界,他们偶有相遇,但都伴有其他上神在侧,还从未有过单独相处的时候。虽然此时亦是人声鼎沸,但到底是下界。
    人群里头是一小酒馆秦楚,上有旗帜书“百年传家”,小酒馆占地儿不大,馆内酒香却是醉人,尤其馆前十坛尘封的女儿红,连白玦都忍不住嗅了嗅。
    仔细听身旁众人之言,他才弄清此处热闹的缘由。
    年节,又恰逢秦楚酒馆立馆百年,店主拿出祖上传下来的十坛女儿红,摆下十天擂台,言中原酒家都可携本家酒来战,只要能和秦楚酒馆中女儿红伯仲之间,便可带走一坛。哪知擂台摆出之日,长安现一晋衣少年,天人之姿,日日携酒而来,所携之酒不拘一格,闻所未闻,却能和这十坛女儿红拼个平分秋色。
    不过几日,晋衣少年郎名声传开,连宫中亦有耳闻,今乃最后一日,长安百姓早已磨拳守候,附近高台茶楼里,更是坐了不少权贵子弟,皇室子弟亦来瞧个热闹。
    果不其然,时辰至,晋衣少年携酒而来,茶楼里的贵胄不比寻常百姓,见此少年举手抬足间竟有魏晋遗士之风,见猎心喜,料想少年定出自名门,皆想结交一二,遂纷纷遣人打听晋衣少年身世。
    秦楚酒馆前,店主连着尝了九天好酒,亦对少年心悦诚服,虽听得少年狂放之语,仍笑言。
    “公子但有好酒,不妨拿出,秦楚酒馆立世百年,若输,必心悦诚服。”说完眼巴巴望着晋衣少年手中那坛子酒,只差自个上前揭坛。
    一旁白玦亦生好奇,虽是凡间,但秦楚酒馆这十坛女儿红半点不输神界珍酒,更胜过他一半窖藏。上古哪寻得如此多好酒与其比拼,即便有,九日过后,也再难有珍酒能赢过秦楚女儿红。
    以白玦好酒的道行,他说没有,便是真的没有了。
    满街灯火下的晋衣少年,瞅了瞅手中酒坛,眼底难得有些可惜,五千年道行啊,就这么送给这一城百姓了。
    她伸臂一挥,酒坛抛入天空,坛封开启,整坛酒在空中打了个璇儿又稳稳落在少年怀里,就这么一遛,不过一息一瞬,坛中酒香溢满街道,引得众人沉醉不已。
    得闻酒香,见百姓神情陶醉,白玦却是一愣,居然是无花果酒。
    神界无花果万年难求,这十年都被炙阳拿去酿酒送到了他的神殿,上古手里怎么会有?
    “掌柜的,你尝尝!我这酒名无花,可能胜你的女儿红?”上古一手推出,将无花果酒递到秦楚馆主面前,端是豪气。
    秦楚馆主无酒不欢,早被无花果酒馋得挪不动脚,当即大喜,就要接过酒,忽而想起一事,问:“老朽曾听得一往事,不知公子可能解惑?”
    “何事?”
    “十年前关西赵家,九年前晋南白家,六年前漠北胡家,三年前中原柳家,曾被人以酒相斗,皆败于来人,敢问可是公子府上中人?”
    十年间皇朝酿酒世家,算上秦楚酒馆,皆被人踢馆输了个彻底,算算年纪,应不是面前这少年,但想必和他有些干系。
    一听这话,周围百姓倒吸口凉气,看晋衣少年更是不同,都猜想着皇朝哪个氏族还有这份能耐。
    上古一愣,没想到几次下界斗酒,倒露了行迹,被人惦记上了。
    “掌柜的,今日斗酒是咱两的事,扯上那么些陈年往事做甚?”上古不耐烦一挥手,酒洒了几滴,“这无花酒你还喝不喝了?”
    “哎!喝喝喝!”秦楚馆主本不过就是好奇一问,酒洒落在地,他心疼不已,忙不迭去接,“小老儿等着尝呢!”
    哪知不等他接,一只手从一旁伸出,稳稳地接过了酒坛。
    秦楚馆主扑了个空,好不气愤抬头望,登时愣住。
    白衣青年一身时下束腰长袍,墨瞳凤眸,俊美出尘,端是清贵无双。
    他立在晋衣少年身旁,修长的手拾住酒坛,朝秦楚酒馆主望去。
    “家弟年幼,尚不懂事,夺馆主传家珍宝,此局无需再比,是我们输了。”
    他说完,朝秦楚馆主微一颔首,一手抱酒,一手握住未回过神的上古朝人群外走。
    他一身出尘气质,步及之处,百姓纷纷让路避过。
    秦楚馆主目送这一双忽而至忽而去的兄弟离去,又是高兴又是遗憾,高兴的是总算可以保住最后一坛传家宝,遗憾的是那无花果酒闻之便之不凡,平生不得尝,实乃大憾!
    白玦就这样拉着上古姿态超尘的消失在热闹喧嚣的长安街头,留下满街眺望的百姓和仰慕不已的权贵子弟。
    上古从秦楚酒馆被拉走的时候没回过神,才走了两步就惊觉了。她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想着这二愣子难不成终于看出来无花果酒是自己酿的?这是明白自个儿的心意了?要勇猛一回表白了?一转头他会给自己说什么?这太突然了,我可要怎么回应?回应的矜持点还是豪放点?今儿日子这么吉利要不直接绑回上古殿把事办了?
    活了十几万年的上古真神就这么一遛弯的时间,心思千回百转,雀跃万分,脸上偏还滴水不露,格外坦然。
    待走过了半个长安街,直到掌心握着的手越来越热,白玦才恍然自己握着另一个真神的手,施施然回首,在上古昂头期待中,终于蹦出了第一句话。
    “胡闹,无花果酒乃炙阳神力所酿,你拿它和凡人拼酒,凡人饮了少则多百年寿辰,多则直接飞仙,生死薄都给你扰得混乱,鬼仙两界凭生事端,做了几万年主神,怎么还这般小孩心性。”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为上古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白玦向来性子冷清,即便是这般评劝上古,神情也是温和的,只是他话语中的护佑和动作上的亲昵,上古当年不觉,而今却是瞧得分明。
    虽然预想中的话一句都无,上古却听得满心愉快,她拉拉白玦的衣袖,敛了一界之主的尊贵狂放,难得是少时的娇憨。
    “只是让这些人多些福缘嘛,既是酿了好酒,该有此福报。”
    如若这般有酒艺的人早亡,谁替白玦来酿酒?上古心里门清得很,撒福报的事儿要不是被白玦阴错阳差阻了,她乐意一直养着这群凡人。
    白玦知她做事不拘一格,以为她少年心性,倒也不再训斥。
    “你哪儿来的无花果酒?从炙阳那儿讨的?”
    上古刚刚还一腔雄心壮志,临到头了发现白玦还没瞧出自己的心意,登时成了缩头乌龟,打着哈哈:“是啊是啊,老大这些年也不知道咋回事,一心好酿酒,我闲着无事,讨要了一坛下凡拼酒。”
    “你若想要,来我神殿搬就是了。他年年送来一坛,酒阁里尚余四五坛。何须向他去讨?”
    上古是个懒性子,寻常斗一斗酒也就算了,这般十年下界寻酒,分明不对劲。莫非……
    白玦自个儿的爱好,他还是知道的,心底突然一惊,紧接着是不可置信的狂喜。
    难道上古搜集好酒是为了给自己?只这么一想,千万年不动的心绪如同卷起万里波浪,竟有些无措。
    上古怕白玦发现端倪,连连点头,一心想岔开话题。
    哪知白玦这次不知怎的,突然声音有些沉,竟一问到底,“你不喜酒,下界拼酒做甚?”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上古长吸一口气,只想藏住心意,胡乱道:“你们几个都好酒,我多赢点回神界,权当生辰贺礼了。”
    都好酒?只这么一个“都”字,白玦眸色一深,席卷的情绪被生生压下,墨瞳归于宁静。他半晌未言,直到上古觉着有些不对时,他才后退一步,眸色平静无波。
    “原来如此,那今年生辰,我便等着你的生辰礼了。”
    上古界四位真神,除白玦外,天启亦好酒。
    原是以为她有意,怕又是自己想多了。
    白玦一卷袖袍,尚来不及自嘲,手已经被人一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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