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凤染俯身在得意洋洋的凤隐额头弹了个响指,斥道:“长老个个温吞,偏你这性子张狂,也不知跟谁学的!”“跟师君你呀,凤隐难及师君当年万分之一呢。”凤隐顺势攀着凤染的手立起,化成小火凤形态抡着爪子停在她手腕上,小脑袋点得欢快,“师君别生气了,好歹也是咱家的山头,哪里有人敢不开眼惹我。”
“小家伙,装什么可怜。”凤染伸出两根手指头捻住小火凤的后颈,朝天上一扔,“回梧桐祖树里呆着,等明日破了壳,你把四海的水捣腾个来回我都懒得管你。”
凤隐利落地在半空划了个圈,扑腾着翅膀连连点头,不舍地朝石亭下的热闹瞅了一眼,扇着小翅膀朝内岛梧桐祖树飞去了。
凤染仍旧吊儿郎当坐在悬空的木椅上,望着小火凤飞走的方向微微出神。这百年时间她耗尽心力,也不过集齐景涧散落的三魂七魄,景涧重生之路漫长无期,她剩下能做的,唯有等待。
岁月无边,却每一日都能清晰记起罗刹地上空阖眼逝去的那人最后一眼的光景。一辈子能遇上一个对的人,却要经受漫长的岁月期许,不幸也幸,譬如她和上古。
她还有些盼头,至少景涧还有回来的一日。上古界元神池里重生的那个是不是白玦,又有谁会知道呢?
“凤隐啊,姻缘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你这性子,他日遇上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低低的叹声渐渐不可闻,历尽世情的凤皇连着那把梧桐椅一齐消失不见。
石亭上空星朗月辉,一片清明,就如从来没有人出现过一般。
古晋一路晃荡,连唯一一条正路都走岔,不仅没行到内外岛交界的湖泊,反而逆行进了梧桐古林里。
夜月高悬,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古静清幽。小胖子哼着小调横成螃蟹模样走,不远一处假山围成的休憩地传来不高不低的话语声。
“灵涓,你说过等我五百岁后就来南山洞府求亲,三年前我就满了五百岁,你为什么不履行诺言?”
略带气愤的女音幽幽响起,古晋耳朵一动,猫着身子朝假山处悄悄走去。女仙君逼婚,这可是件稀罕事,他得好好瞧瞧。
“碧云,这件事急不得,我父君前些日子一直在西海龙宫和龙王下棋,一盘棋就下了五年,这不是还没回菩提山。我若独身去南山提亲,你父亲定以为我不诚心诚意,想坏了你的名声。”
男子的声音温温柔柔,却有几分不实成。古晋凑过脑袋一瞅,挑了挑眼。
着碧绿襦裙的女君脸带薄怒,一双柳叶眉娇羞羞瞪着一身白衣的男仙君,眉目含情。古晋攀在假山后瞅了许久,堪堪得出个喜气洋洋的结论,这男仙君的模样打扮实在不咋地,天启当年信誓旦旦说过,三界内能和他比拼相貌的还没出生,由此可见他生得何等俊美不凡。
这样的都有女仙君逼婚,待他明日在生辰宴上惊为天人地现身后,求娶的女仙君还不得挤爆大泽山?
其实阿启实在想的有些多了,他小时候顶着和白玦差不多的一张脸,仙妖人魔里头有人敢抬眼打量他就不错了。至于如今,一肥遮百美,养得珠圆玉润后,赞美的词儿搁他身上顶多只能用上一个憨胖。
现在站在梧桐林里和南山洞府家的小姐打情骂俏的菩提老祖之子,倒也是个上等的美男子,只可惜眼底有几分浮夸之气,难撑得住场面。
听了这几句讨喜的宽慰话,碧云仙君神情明显缓和,她转身看向灵涓仙君,“你可不要再骗我了,明年我生辰你再不来,我爹就要把我许配给昆仑洞府的濂溪了。”
灵涓连忙保证不会,碧云却不再任他糊弄,幽怨道:“我阿姐说你们菩提山洞府里的几兄弟只有你还未娶妻,菩提老祖如今是在等着梧桐岛的小凤君涅槃降世,若是个女娃娃,待隔个几百年会替你上梧桐岛求亲,你说我阿姐说得对不对?”
灵涓眼底拂过一抹戳破心思的尴尬,他脸色一板,佯装怒道:“碧云,小凤君都还未涅槃,成年都需要个几百上千年,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流言!”
碧云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入梧桐岛的仙君这次多半都有家中长辈领着,说是祝贺,还不是想让洞府里的子弟在天帝陛下面前过过眼,若是得了陛下高看,别说几百年,怕是几千年都有人甘心甘愿等着。连华姝这么高傲的性子都来了梧桐岛,可见她也怕降世的小凤君是个女娃娃,那仙界日后女仙君的地位名声,便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小凤君即便是个平凡貌丑的,怕也不是她华姝可比。灵涓,我们可是在月老树下定了誓言的,你不会真为了那小凤君才来巴巴地来梧桐岛吧?”
火凤一脉乃天生的皇者,娶了她就等于坐拥整个凤族,还能得天帝青睐,仙界之内有谁不愿?
古晋踮着脚听墙角,倒是没想到梧桐岛的小火凤如此抢手,心底也痒了起来,盼着明日好好瞧瞧涅槃降世的火凤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按照惯例,这个凤族小凤君该是他的神兽才对。
属于他的稀罕宝贝,他得好好守着,别让旁人夺了去,古晋摸着下巴甚是苦恼,要不等明儿它一涅槃就悄悄瞒了凤染抢回去,若真是个女娃娃,就当做媳妇儿先养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过清明,外公病重住院,所以上周没更新,从今天会恢复更新,大家抱歉了。
第八章
假山所围的空地内,灵涓听见碧云的埋怨,忙抓住她的手小声安慰:“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心里只记挂着你,等父君回了菩提洞,我便求他去南山提亲。”
南山碧剑上君和四方帝君交好,轻易得罪不得。他认识碧云在前,如今看来只得舍弃梧桐岛这一头了。哎,若是知道小凤君涅槃得如此之早,他当初也不会和碧云先私定了终身。
碧云见灵涓嘴里说得好听,神情里却有几分不甘愿,随口便道:“灵涓,小凤君身份尊贵,除了清池宫的小神君,三界内哪里还有仙君能配得上?你别妄想了,念着些自己的身份!我嫁与你,难道只能求你一个将就不成?”
碧云是个心高气傲的主,生得又美,平日里也是众君皆求,小性子一使,说出的话便有几分倨傲难听。
男人最受不得的便是心上人将之与其他男子对比,更何况还是个几百年才出现过一次的奶娃娃。灵涓当即脸色一沉,也有些口不择言:“你说那个清池宫的元启?他顶着那么大的名头,也不见得过的有多舒心!”
这话一出,假山里外顿时安静下来。古晋见战火一不留神烧到自己身上,着实有几分意外。他皱着眉,头一次正儿八经打量起不远处气势汹汹的灵涓来。
“灵涓!”碧云神色微有慌乱,朝四周望了一眼低声道:“你怎可妄议那位神君。”
见碧云焉了脾气,灵涓更是得意,“两界相隔,他在上古界享受尊崇,还能知道我说过什么话不成?碧云,你也太小心了,他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生下来就高咱们一等,若他也是个寻常仙君,何及得上我?再说他即便投了个好胎又如何,还不是父君早亡,母君相弃……”
“住口!”
少年冷沉的声音在小径外突兀响起,打断了两人自以为隐秘的对话。
灵涓和碧云同是一惊,连忙转头,待瞧见月色下立着的古晋,皆是一愣。
这仙君也长得太浑圆了些。仙人大多俊美,哪里有这般不顾及相貌的?八成是哪个山门的低等弟子。灵涓心里一松,暗腹就算这胖仙君将他的话说出去,旁人也未必会信。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偷听?”灵涓先发制人,将不知所措的碧云拉至一旁,朝古晋喝道。
“你说的话若是坦荡荡,还会怕人听去?这里是梧桐岛,非你菩提洞,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君?”古晋从小径内走出,脸上满是怒意,“白玦真神百年前为三界殉世,岂是你能置喙!”
二世祖都有嚣张狂妄的本钱,灵涓怎会被一个来历不明的胖仙君吓住,脸色一板哼道:“你修得胡言,我何时置喙过白玦真神,不过是瞧不惯清池宫那位装模作样的小神君罢了。”
“哦,为何?他得罪过你?”古晋行到两人面前,冷冷盯着他。
古晋活得有些高端,自然不知道有些人不必做啥子事,杵在那就是招人眼嫌的。譬如他,还有即将出壳的凤隐。若论这点,他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其实这两人应该一降世就结伴躲在自个洞府里玩过家家,出来拉仇恨多不地道,可惜他和凤隐没有半点自觉性。
灵涓被盯得有些发憷,强自稳了稳心神,哼一声:“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听说百多年前的东华老上君寿宴上那位小神君亦有出席,明明不过百岁,却让众仙俯首,狂妄得很。他寿年轻轻,不过是借两位神君之势作威作福,若非生在清池宫,岂有这等荣耀?”
古晋少不更事时曾随上古拜访大泽山,虽不谦逊,也不至做出让一众老仙君俯首的混账事来。灵涓所言只是以讹传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他却无法反驳,当年能参加大泽山寿宴的皆是仙族元老,他若要论个是非曲直,少不得会被怀疑身份。他下界时答应过天启,绝不会在重返上古界之前显露身份。
见古晋沉默,灵涓更是狂妄,嘲笑道:“你是哪个洞府的?清池宫的小神君是尊贵非凡,可他在上古界里头,几万年也难得出现一回,你使着劲献媚,也不怕自己寿命没这么长久!再说了……”灵涓走到古晋面前,轻蔑地瞥他一眼,摇摇手中折扇,“一个为天地父母所弃的人,有什么好附庸的!”
此话一出,假山里外死一般安静。
碧云早被两人的剑拔弩张惊得脸色发白,此时更是惊惶,她拉着灵涓的袖子斥道:“灵涓,你说什么胡话呢!”
三界内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碧云听说过百多年前的一些往事。清池宫的小神君出世时遭逢大乱,苍穹之境上一场举世皆知的婚礼让古君上神死于白玦真神之手,自此未觉醒的上古真神和白玦真神势不两立,连累得小神君的名讳亦由“弃”之一字化来。但知道归知道,三界仙妖若不是活腻了,有谁敢提及此事,更何况是在白玦真神一力担起混沌之劫以身殉世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后。
碧云虽有些小性子,却不是是非不分之人,灵涓脱口而出的荒唐话让她都有些瞧不来。她小心翼翼瞅着对面神色不太寻常的胖仙君,心底小鼓直敲,若这仙君把灵涓的话传了出去,即便她什么也没说,亦会连累南山洞府受三界唾弃。
古晋活了一百多年,经了些事,磕磕绊绊长大,算是个豁达不羁的性子。但他心底始终埋着两个解不开的死结,世间除了天启,怕是连凤染都不敢轻易提及。
两件事,他降世时上古为他取下的名讳和父神白玦的死。
即便是百年后元启知道了所有过往和真相,能理解曾经发生的一切又如何?能原谅不代表没有伤害和悔恨,他终究是为父母所弃过,甚至于余生或许都没有机会唤那人一声“父神”。
古晋藏在心底百年的伤口毫无预兆地被人连根拔起,鲜血淋漓。他唇角微抿,垂下的手握紧颤抖,一时竟忘了辩驳。
“白玦真神虽然殉世,但上古真神犹在。灵涓上君,你既然如此关心清池宫小神君的名讳由来,何不去走一趟问天路,亲自向上古神君求个明白?问问她的儿子究竟是不是为天地父母所弃,不配受众仙尊崇?”
淡淡的女声突然响起,雾雾朦朦地让人听不真切,却字字珠玑,未给灵涓留丝毫情面。
三人齐皆回头,只瞧见一人抱手倚靠在假山后,月色里,只能瞧清露出的一角火红裙袍。
问天路是百年前上古真神关闭上古界门时留在仙妖结界处的一条石路,这条路高不可攀,直入云霄,通向九天之上的上古界门。
听说敲响天路尽头的石鼓,世间冤屈不平之事便可直达上古界,更可请出上古界真神主持公道。但此路现世百来年,从未有一仙一妖走过,原因无他,行过此路,必受九天之雷袭身,世间能受者少有,即便能保住性命,一身神力亦会散尽,若非惊世之冤,谁会闲得慌去走这条阎王路?
给灵涓一百个肥胆他也不敢大逆不道地质问上古真神,有谁不知天帝护短的性子同上古神君如出一辙?
被当头一喝,又闹不清假山后藏着的是何人,灵涓终于清醒了些,后背冷汗袭来,嘴张了张不知该如何接话。
“怎么?不敢?刚才还大言不惭埋汰那位清池宫的小神君,现在让你闯问天路亲自问上古神君倒不敢了!什么时候菩提洞府也只会教出你这样阳奉阴违的子弟来!”虚渺的声音冷冷传出,虽听着年轻,却有几分戾气和威严。
此处离梧桐古树不过几步之遥,凤隐从湖心飞回,正好听见灵涓的恶言,见那小胖君半天蹦不出个屁来,只好化形出口相帮。
清池宫的元启是她师君一手带大,算她半个世兄,她自然不能任旁人背地里埋汰他。凤隐虽未出过梧桐岛,却在凤染身边长大,将她的语气学得十成十,训起人来一板一眼,一句话就把灵涓给唬住了。
灵涓恼羞成怒,却不敢再放肆,只得将自家老爹的名号搬出来,“你到底是何人?竟敢辱我菩提山门!”
“有何不敢,你只管将刚才话语在老祖面前言一遍,若他不治你个大逆不道,本君定在明日宴会后当着梧桐岛众仙给你磕头奉茶,喊你一声祖宗!只看你敢不敢和本君赌一赌?”
这话嚣张的,笃定灵涓明日就是个炮灰命,可偏偏却是大实话!
古晋眨眨眼,瞅着灵涓气得发抖的模样,突然一下子解了气。他真是越活越回头去了,竟被灵涓几句话就乱了心神。人活于世,哪里有人能的万生之喜,即便是他父神和母神,也难做到如此。
竟然让一个女娃娃解了围,古晋对假山后的女仙君好奇起来。如此吃不得亏的脾性,也不知是哪家洞府养出来的闺女?
“你!”灵涓被逼得退无可退,脸色青紫,一甩袖袍就欲上前把假山后的人揪出来,却被碧云急急拉住。
碧云安抚住灵涓,朝隐着的火红身影行了个礼,小心翼翼试探:“小女南山碧云,敢问阁下可是百鸟岛华姝殿下?”
灵涓听见碧云的猜测,脸色一变,顿时涨得通红。他怎么就没想到梧桐岛里的女仙君敢如此质问他的,也只有一个华姝公主。华姝之名响彻仙界,他仰慕已久,却不想头一遭见面便是这般针锋相对的景况。灵涓心底暗悔,眼底的怒意退去,只剩尴尬。
真的是华姝?即便古小胖从不出大泽山,也知道近百年闻名仙界的孔雀岛公主华姝的存在。他抬头朝假山后一望,没瞅见女仙君的模样,心底隐隐有些可惜。
隐在假山后凤隐眉一挑,她向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还不屑冒人名讳给别人惹麻烦,她哼了一声正欲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终于在看我是歌手的缝隙中修完了稿,嘿嘿。
感谢若云水华姑娘的地雷。
ps:俺的帝皇书终于出来了,在当当卓越都有售,想收藏的姑娘可以买一本回家藏着,只等着看结局的姑娘俺一个半月后放出来。谢谢大家陪俺把帝皇书写到一个终止点,等俺啊,值得你们等的,相信俺。
第九章
话还未出口,梧桐林远处上空一阵凤鸣,两只五彩巨凤朝林中最大的梧桐祖树飞来。
看来师君派长老来看她有没有乖乖回巢了,还是等明日涅槃后再在菩提老祖面前和这个灵涓论论是非……凤隐暗自思付,见长老迫近,没时间再管假山后等着回答的三人,直接化成一道红光朝梧桐祖树飞去。
昏暗的月色下无人发现凤隐的消失,三人足足等了半刻,假山后仍只是一阵安静。碧云狐疑地望了两眼后朝灵涓使了个眼色,灵涓闻意行上前一窥才知假山后空无一人,刚才气焰汹汹的女仙君早已不知所踪。
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这人来去之间连一丝神力波动都没有,岛上年轻的女仙君除了仙力直逼上君的华姝公主还能有谁?
他们自是猜不到凤隐只是顶着一缕神魂在梧桐岛内飘荡,化形无声来去无踪。
灵涓心底发憷,直叹今日倒霉,也不再管立在一旁的古晋,拉着碧云匆匆离开了古林。
刚才还热闹争执的梧桐林安静下来。古晋迈着步子在假山后瞅了半晌,心里突然有些慌。那人并没有承认她是华姝,或许是其他人,她为什么会突然消失,难道是出了事?古晋一声不吭飞到假山石块上,杵着下巴安安静静开始等待。
他执意呆在凤隐靠着的石头上,总觉得再等一会她就会出现。
如果他清醒点,立刻起身去问凤染,或许就会知道刚才狂妄的女仙君就是那只他心心念念的属于他的神兽。
只可惜人在少年时总有一种可怕的执拗,古晋觉得这是缘分,像个二愣子似的在梧桐古林里抱着肥厚的身子成了一块望妻石。
“殿下,灵涓仙君真是口无遮拦,居然敢在背地里埋汰两位真神,您说刚才那位藏着的女仙君是哪处洞府的?”
假山不远处的凉亭里,着浅黄长裙的仙娥为坐着的女仙君倒了一杯仙酿,“不过那人虽然口气不小,却只敢借着殿下的名声唬人,着实有些小家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