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大哥对华盟如数家珍，对华盟历史中的遭遇有感同身受般的感情。
    这样的大哥，怎么会进入反华的组织？
    仲夏想不明白。
    但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
    仲夏问道：“爸妈呢？我还是联系不到爸妈……”
    仲谋轻描淡写道：“自杀了。”
    仲夏身体一抖，眼泪就流了出来：“你参加小猫婚礼之前，说是要替朋友在华盟买块墓地把骨灰葬了，认祖归宗……”
    仲谋面无表情道：“不是朋友，就是爸妈。”
    仲夏：“为什么……”
    仲谋叹了口气，烦恼的挠了一下自己的板寸：“你想问哪个为什么？为什么咱们全家都是那个组织的人，还是为什么爸妈会自杀？”
    仲夏嘴皮动了动，没有说话。
    仲谋道：“看来你都想知道。虽然我觉得难得糊涂，糊涂一点对你更好，但你可能不愿意。那我就都说吧。”
    “你以为咱们家怎么到了美盟的？”
    “具体不可考……嗯，反正可能是华盟还没有美盟强大的时候，也可能是为了金钱，咱们一位祖先当了美盟的间谍，干得还非常不错，取得了美盟的国籍，还进入了官方情报组织，当了特工。”
    “特工这个职业嘛，在影视作品中很酷对不对？但是实际上可没有这么风光。”
    “一代入了特工，子孙后代都被控制起来为他们做事。如果是美盟人，还可能退休。但其他国家的人不可能。比如咱们华盟人，他们要培养一个忠诚的、身份清白、头脑还聪明的华人特工多不容易啊。咱们都是从小就被培养。”
    “当然，洗脑有时候还是会失败的。特别是华盟越来越强，发展越来越好，谁愿意在黑暗中当劳什子的特工？谁不愿意回到阳光中？”
    “有一代产生这个念头之后，这种思想就一代一代的传下来。”
    仲谋顿了顿，道：“可咱家运气差，每代的孩子都聪明伶俐，身体健康，一出生就被监管起来，作为新特工培养。直到你出现。”
    “你说你运气怎么这么好呢？比我小十五岁，还罕见的先天不足。当时体检，据说是可能智商会有问题。”
    “咱家有一个已经高智商且已经通过特工考试的孩子，另一个刚出生先天不足还可能有智商问题的孩子终于不用被强迫咱家特工培养了。”
    “那时候爹妈就动了念头，不知道能不能让你活在阳光下。”
    “如果你活到了阳光下，你那一支都能在阳光中生活。咱们仲家也算斩断了由祖先传下来的枷锁。”
    “你运气更好的是，不但逃过了特工培训，智商也没问题，身体也养好了，组织内部又出了问题，和官方闹掰了，特工培养计划终止，你彻底被解放了。”
    “爹娘看到了曙光，便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你身上。”
    仲谋看着仲夏越来越黯淡的目光，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快意的感觉。
    他嫉妒仲夏。
    即使他也爱着这个弟弟，但是他对仲夏的嫉妒也不作假。
    要当一个好特工，就要在表面上将自己彻底变成华盟人。
    华盟的历史文化，华盟的经济政治，华盟的一切，他都需要了解。
    如果不了解华盟，他去和华盟人刺探情报的时候，怎么以华裔的身份，让对方产生认同感，卸下心房？
    可他在接触华盟的讯息之后，就忍不住被这个国家深深吸引。
    被她强大的实力，被她璀璨的文化，被她神秘的历史，被她从远古时代一点一滴积累的思想和精神，深深吸引。
    仲谋智商很高，比普通人早熟。
    他知道，若不想被处理掉，就要装得对华盟不屑于顾，装得被洗脑成功。
    不知道是他天赋秉异，还是那时候的组织已经和官方出现分歧，筛选不是特别严格。他成功的骗过了教官，甚至获得了优秀的评价。
    长大后，在不断接触华盟的过程中，他越发对华盟迷人的光辉感到头晕目眩。
    他明白了，为什么回归华盟，是自己家祖辈的梦。
    他希望，能回到这个国家，用自己的智慧为这个国家做贡献，获得这个国家和人民的承认，成为一个伟大的华盟人。
    他希望，得到祖国的承认，回到祖国的怀抱。
    或许华人骨子里还是有着认祖归宗的思想。他生在美盟，长在美盟，从小接触到的都是美盟的一切，可他就是深深爱着另一个拥有许多和自己肤色发色瞳色相同的人的国度。
    为了当好特工，他们家族每代只和华人联姻，就为了让自己华人这张脸不发生改变，可以轻易融入华盟人的群体。
    但或许是血脉太纯正的缘故，他作为华人这颗心，始终活着。
    可他没办法回到这个国家。
    他懦弱，怕死。
    在全家被控制住的时候，他为了活命，只能做着违背自己良心的事。
    虽然他总会悄悄的将消息事先透露给华盟，以求华盟的损失降到最小，但他已经不可能活在那个他梦寐以求的国度。
    可他弟弟可以。
    他弟弟是清白的。
    即使这样的家庭会让仲夏受到一定监视，可仲夏同样是个天才，和他不一样，仲夏是能为华盟带来利益的天才。
    他家庭缘故，不可能从政，但他可以成为一位为华盟强大添砖加瓦的科学家，只要他够智慧，够努力。
    即使他这辈子颓废了，但他已经回到华盟，华盟也不会将他交给美盟。他的子孙可以慢慢争取普通公民的权力。
    纵使比不过世代清白的人，总不需要一生下来就被决定命运。
    本来他们家只是准备徐徐图之，但组织被官方抛弃，被种族份子把持，和犯罪组织，甚至星际海盗相勾连，朝着恐怖组织的道路一去不复返时，家里决定，不等下去了。
    这个组织，他们华人也不被当做人看待，说不定就被强迫去当人体炸弹了。
    若不是他智商高，提出了一个文物造假计划，并且掌握着相关技术，他可能也被发配到哪个“袭击前线”了。
    文物造假计划，不仅是打击华盟文化和声望，更重要的是，它能为脱离了官方，再没有资金来源的组织，提供大量资金。
    组织要独立，没有资金是不行的。
    当造假计划初步成功的时候，组织获取了大量资金，还和星际有名的海盗搭上了线，将假文物贩卖到了其他星际国家。
    非地球文明的星际国家，照旧对华盟文化和文物十分追捧。
    所以，这个组织才会盯着萧悦不放，一次次的谋划刺杀萧悦。
    因为萧悦断了他们的财路。
    第一次还可以说凑巧，当萧悦第二次揭露他们的造假的时候，连仲谋自己都认为，就算造假技术继续进步，萧悦是不是仍旧能揭穿。
    可以说，萧悦断了组织的财路，将文物造假计划变成一张废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间接逼死了他的父母。
    若是他在组织中还有地位，若组织没有垮的这么快，组织不会狗急跳墙，意图挟持自己的父母，逼迫和萧悦成为朋友的仲夏参与绑架萧悦的计划。
    父母也不会为了仲夏能彻底从这趟浑水中脱离，清清白白的待在华盟，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毅然选择了自杀。
    为了子孙不再生活在身不由己中，他们宁愿去死。
    当能活着的时候，谁愿意去死？可被逼到极致，父母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父母对孩子的爱。
    可这爱是对唯一能逃离这一切的仲夏的。
    从这一点来说，逼死父母的责任，仲夏比萧悦还要大得多。
    但他不恨仲夏，只是嫉妒。
    他也一点都不恨萧悦，甚至很遗憾，没能早一点见到萧悦。
    他觉得，自己比对华盟文化一丁点都不关心的仲夏，更能和萧悦成为朋友。
    他只和萧悦谈论了几个小时，就将萧悦引为知己。
    幸运的是，实际上他手上掌握的造假技术要先进得多，他给组织的只是最基本的。所以他造的赝品，组织也看不出来。他借着造假计划，蒙那些外国人不懂，用自己伪造的赝品换了许多真迹，这些真迹能替自己，留在这个国度，甚至说不定还能回到地球上华盟的起源，华国的故土呢。
    “父母用他们的命为你争取阳光，活下去，不要背叛这个国家。”仲谋突然觉得意兴阑珊，不想再谈下去，“阴沟里的老鼠，日子不好过。不要让子孙都为你的贪婪受罪。”
    ……
    仲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看守所的。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走出门口一抬头，向泓和萧悦正倚在车边说话。
    “大泓，小猫……”仲夏喃喃道，突然觉得无法面对自己两位好友。
    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家的事之后，已经无法面对。只是他心里仍旧藏着肮脏的思想。
    或许只是大哥一个人的行为呢？或许他的家人除了大哥之外都是清白的呢？
    可他错了。
    他家是汉奸世家。
    汉奸……世家啊。仲夏突然很想笑，把五脏六腑都笑出来。
    可他不能。
    父母用自己的命换他的清白，他怎么能死？
    向泓担忧的看着仲夏：“半夏，你没事吧？”
    仲夏还没回答，萧悦就道：“你这不是废话吗？半夏不可能没事。半夏，有事别憋着，还有咱两在呢。”
    仲夏嘴皮动了动，低下头，道：“对不起……”
    向泓道：“别跟我们道歉，这和你又没关系。”
    萧悦也点头。
    仲夏苦笑道：“正是因为和我没关系，所以……我更不能原谅自己。对不起……”
    萧悦叹了口气。
    他极力想维持原状，果然还是不可能吧。
    仲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他和仲夏的友谊回不去从前了。
    仲家的事，萧悦和向泓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和仲夏开口。
    可能，他们不开口，才是最好的。
    仲夏抬起头，伸手挡在眉前，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