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
“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枷锁上写着‘邪门歪道’的。”根据犯罪等级,队列中每个人分到的“手饰”标准就不一样,罪孽越是深重者,配件就越是多,最高等级就是手铐脚镣加木质枷锁,枷锁上还贴着不同的字,有罪大恶极、有奸淫掳掠、有贪污受贿……应该是对他们生平的四字注解。
章俟海说的那人便是疯道士,凌乱的长发披散,嘴巴里念念有词,进入城门时,他看见了秦深,咧嘴不怀好意地笑着,浑浊的双眼里散发着诡异的神采,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话。
秦深分辨出,他在说:怪物,你这个大怪物,不应该出生、不应该活着。
眼前变黑,秦深的视线被章俟海遮挡住,章俟海温柔的声音说:“疯道士罪孽深重,会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他说的话当不得真,是蛊惑人心、动乱心神的。”
秦深:“我知道,他说的都是胡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队伍移动,很快就轮到了他们过关进入城门,城门卫收取一定的过关费,还要查看身份,当秦深拿出东方鬼帝给的令牌时,城门卫的态度更加好了,少收了两成的入城费用。
省钱了,大头鬼美滋滋地将钱收进了马甲上的小兜兜内,“进城后走玄武大街,杏花堂就在那儿,嘻嘻,阿花最喜欢那家店的糖了,我要买给他……”
突然想到好朋友已经落进水中葬身鱼腹,大头鬼默默地哭了起来,以后再也不用被阿花缠着带糖果了,但是他为什么一点儿都不高兴。
秦深拍拍大头鬼的脑袋,无声地安抚着。
最快穿越枉死城的办法便是通过玄武大街,从城市的中轴线走,但走这条街是有规矩的,不是本地居民不可通行、非衣着整齐者不可通行、拉车的马匹少于二不允许通行……
“规矩这么多!”秦深咋舌。
把悲伤收敛到心里面的大头鬼点点头说:“因为冥帝府邸在此,地府六司也在此,恐扰办公的安宁,所以限制很多。玄武大街上店铺很多,一些吃食活人也可以吃,老板你要是愿意,可以停车买些。”
“不了,赶路要紧,时间很急呀。”
“嗯嗯。”大头鬼顺从地点头。
进入枉死城,入目的是一个古代城池,身穿现代服装的秦深和章俟海有时空错乱之感。
马儿“哒哒哒”行走,不久后就来到了玄武大街,出示了东方鬼帝的令牌,准许通行。
马车夫头一次驾车驶入玄武大街,看什么都很新鲜,高兴地扬着马鞭说:“托了贵客的福,我也有幸进入玄武大街喽。客人们看好喽,走到玄武大街一半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如海一般的殷桃树冠了,现在花开正艳,特别漂亮哩。”
玄武大街街宽上百,两边店铺鳞次栉比,路人不多却个个衣着光鲜亮丽,有马匹呼啸而过,一队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黑色拽撒的地府工作人员与简陋的小马车擦肩而过。
马车夫赶车赶的小心翼翼,就怕冲撞了路上的贵人。
待路人渐渐稀少,看了威严肃穆的大门,办差的公务人员在门内进进出出,这些是地府六司衙门所在。
衙门拱卫的高门是冥帝居所,秦深的视线擦过朱红色高墙上的琉璃瓦,看到高墙内的宫殿在树木的遮掩下影影绰绰,恍惚间好像看到高楼上有一人看着自己点头,似在问好。
待秦深仔细看过去,高楼上什么身影都没有,唯有悬挂在翘角屋檐下的六角铜铃发出飘飘忽忽的声音。
“看,那就是殷桃树。”
秦深的注意力被吸引,朝着远方看去,灰蒙蒙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抹桃红色,与灰霾的天空泾渭分明。随着移动,出现在眼前的桃红色越来越多,逐渐取代了灰色,成为了天空的主色调。
殷桃树高数万丈,树冠如湖如海,遮天蔽日。
桃红色的树冠是幽冥鬼界天空中唯一的亮色。
秦深一行人没有多大耽搁,全速赶路,用了三个多小时终于赶到了殷桃树下,近距离看殷桃树,粗壮的树身如同一堵厚实的高墙将前方视野全部遮挡,树身上粗糙的树皮诉说着她经历的漫长岁月。
仰头远视,万丈上的高空有粗大的树枝蜿蜒生长,支撑起了整个树冠,树梢枝头缀满红艳艳的花朵,红成一片。
秦深伸出手,隔着万丈抚摸树上的朵朵桃花,一阵轻风拂过,一片桃花悠悠而下,落在在了他的手上。
捻着桃花,秦深莞尔一笑,送到鼻尖轻嗅,淡淡的桃香。
“老章你过来闻啊,这朵桃花有香味。”秦深招手让章俟海过来,捻着这朵花凑了过去,“闻闻,是不是有味道。”
除了极个别的品种外,桃花一般是没有香味的,能够闻到类似于桃子的淡淡甜香,真是一种舒适的体验,扫尽心头所有的灰霾。
五百年的花开,花败却只要一刹那,秦深感叹:“长这么大也不容易。”
“是有一点点香味。”章俟海从秦深的手上接过了桃花,侧头看到不远处有人在树下三跪九叩,以期能够感动桃树,为自己结下一颗可以达成心愿的桃果。
秦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树下行大礼的不仅仅是那一个人,有人更加极端,拿出小刀割开了手腕,黑红色的血液从伤口中溢了出来,那人念念有词地拿着鲜血直流的手腕贴在桃树上……
秦深收回了视线,迟疑地咽了咽口水,“虔诚的祝祷指的是这样?”
“看个人怎么理解虔诚吧,心诚则灵,我觉得还是要看殷桃树的心情的。”大头鬼小手合十,闭上眼真心地祷告,为朋友颂念往生经。
秦深说:“心诚则灵吧,我试试。”
为了天下间至阴的果实,秦深双手合十、真心祷告,膝盖打弯就要跪下。用力地往下跪了跪,秦深心中咦了一声,怎么跪不下去?
眼睛隙开了一条缝向下看,看到一团桃花抵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彻底睁开眼,身周白茫茫一片,章俟海不见了、大头鬼不见了、马车夫也不见了,整个世界就自己和眼前的大桃树。
他知道,自己大概进入了幻境。
膝盖站直,抵在他膝盖下的那团桃花纷纷扬扬,飘散在眼前,秦深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空中捞了两下,抓住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小手肉肉的、冰冰凉凉的,并不让人害怕。
遮挡住视线的桃花散去,秦深看清楚了自己抓着的人,是个肉眼看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软软圆圆的脸上一对水汪汪的眼,菱形小嘴一点点大,张开喊他:“父亲。”
“父亲,我好想你啊。”
秦深:“……”白得一大闺女,不是自己生的,丢丢肯定高兴。
“父亲,你都好久没有来看我了。”小姑娘嘟起粉嫩的唇,难过地说。
“没时间……”秦深黑线,“不对不对,小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父亲啊。”
大大的眼睛包住两团泪,欲哭不哭,“嘤嘤,父亲不要我了,不要桃桃了。”
秦深最舍不得小孩子哭,小家伙眼泪刚下来他的心就软了,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掉桃桃的眼泪,“好姑娘不哭啦,哭就不好看了。你的名字是叫桃桃吗?真好听,你就是殷桃树吗?”
桃桃抱住秦深的手,粉嘟嘟的小脸儿在他的手上蹭了蹭,“对呀,桃桃是父亲亲手种下的呀,你难道忘记了咩?”
为了哄小姑娘开心,不让她再哭了,秦深索性顺着她的话说:“我没有忘记,,只是一时不记得了。”
桃桃的小脑袋瓜一时没有转过来,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会儿,“父亲,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呃……”秦深被自己噎住,哄着小姑娘说:“不一样,不一样呢。”
“哦哦。”父亲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桃桃不介意,小脚在地上蹦跶着,要父亲抱,“抱抱,抱抱,父亲好久没有抱桃桃了。”
小姑娘很可爱,桃红色绣桃花的齐腰半臂襦裙裙摆随着跳跃一荡一荡,露出穿着绿色绣鞋的小脚丫。桃桃高举着胳臂,袖子滑落,露出藕节似的白嫩手臂,娇憨的声音软软地撒娇:“父亲抱抱,抱抱嘛~”
秦深的心软成一汪水,哪里还管小姑娘的身份,直接盘腿坐在地上,朝着小姑娘张开手臂,“桃桃来。”
桃桃欢呼,小跑着扑向秦深。
快要扑到秦深怀里面的时候,桃桃猛地刹住脚,背着小手、噘着嘴巴说:“父亲有小弟弟了,桃桃不能够扑。”
秦深:“……”这也看得出来?!
小姑娘乌黑发丝在脑袋上团成了两个小揪揪,小揪揪上绑着嫩绿色的发带,发带最末是玉制的小蝴蝶,蝴蝶做工精细,翅膀如真蝴蝶一样微微颤动。桃桃抓着一只蝴蝶,泪汪汪地看着秦深,“父亲有小弟弟了,还会爱我吗?”
被软糯的声音喊着,秦深的心酥成蝴蝶酥,他用力地保证,“爱,当然爱。”
桃桃转哭为笑,羞羞地挠挠脸,“父亲最好了,桃桃爱父亲。”
桃桃小心翼翼地依偎到秦深的怀里,小手放在秦深的肚子上拍拍,“小弟弟乖,姐姐也喜欢你。”
欣喜地挺起了胸膛,她要当姐姐了呢。
秦深抱住桃桃,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刮着小姑娘挺翘的鼻梁,“为什么是弟弟?说不定是妹妹呢。”
“我看出来的呀,是个可爱的小弟弟呢。”桃桃说:“我要给弟弟送礼物,结出一颗桃子给弟弟。”
开辟出来的独立幻境中,桃花花瓣纷飞,迷蒙了秦深的双眼,他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感觉手上一重,桃桃含糖量极高的软软声音说:“父亲,果果给弟弟。”
秦深睁开眼,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鸭蛋大小的桃子,桃子果皮青涩、形状干瘪,肉眼可见上面有很多白色的细绒毛,这是一颗卖相很差的毛桃。
桃桃害羞地捧住脸,“人家不会结果子。”
“……没事儿,等你长大了就会结果了。”
“嗯哪,父亲你以前也是这样说的。”小手摸着自己干瘪的胸口,桃桃哭丧了脸,“可是桃桃一直长不大。”
“会长大的,桃桃多大了?”
“嘻嘻,父亲你竟然忘记了,羞羞羞。”桃桃刮刮自己的脸,掰着手指算,“从父亲把我种下来,已经好几万年过去了呢。”
秦深:“……”比我大多了。
秦深汗滴滴,“桃桃为什么要喊我父亲?”
桃桃眨巴眼睛,理所当然地说:“父亲就是父亲,种下了我就是父亲呀。”
懊恼地敲敲脑袋,桃桃说:“父亲现在不一样,身体好脆弱,不能够和桃桃在一起太久。”噘嘴巴在秦深脸颊上落下一个满是桃香的吻,“桃桃等父亲再过来,么么啾。”
手握一颗桃子的秦深睁开眼,桃花花瓣如雨一般在身周零落,不远处传来了各种声音。
“怎么提前落花了!”
“谁得到了桃子,有人得到桃子吗?”
“苍天啊,三百年了,我天天来三跪九叩,不够虔诚吗?”
“呸,三跪九叩算什么,我每隔十天就会过来淋血祷告,还是没有桃子!”
秦深耳边传来小姑娘娇憨的声音,“哼,桃桃讨厌血,才不会给他们果果。”
“藏起来,藏起来。”大头鬼在秦深身边跳脚,压着声音紧张地说:“让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他们会过来抢的。”
“嗯。”秦深不动声色地将毛桃塞进了衣兜内,平静地说:“我们走吧。”
马车停在身后十米,秦深上了马车之后对着高大的桃树挥手,“桃桃再见。”
章俟海疑惑,“桃桃?”
秦深笑着说:“就是桃桃呀。”
章俟海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捏着秦深的耳垂说:“你高兴就好。”
秦深翘着嘴角,“那是当然。”
娇憨的声音在耳边大叫,秦深可以想象小姑娘急得跳脚的模样,“坏东西坏东西,老是霸占父亲,桃桃不喜欢他。”
“哭唧唧。”耳边是嘤嘤嘤的哭声,小姑娘说:“桃桃知道父亲要走了,挥挥手,父亲再见,要记得回来看桃桃。”
秦深默默地在心里面说:“我会的。”
回去时的路和来时的不一样,马车夫是这么解释的:“这在幽冥鬼界是一条规矩,来殷桃树下,来去不能够走一条路,来的时候无所谓,回去的时候一定要沿着忘川河走,不然会招来厄运的。哈哈,这条规矩就是大家口耳相传出来的,没有什么根由,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我们还是听听老人言,没的错。”
“咻咻”马鞭抽打着空气发出声响,马儿四蹄肢踏动的速度加快,马车夫说:“不会耽误客人的时间,我是老把式了,错不了。”
只要不错过时间,走另一条路,多看看幽冥鬼界的风景也不错。秦深靠在章俟海的身上,车盖外,飘飘洒洒的花瓣雨还在继续,树冠笼罩的范围皆覆盖了一层桃红色的“雪”,“零落成泥碾作尘”,这是殷桃树对养育她的这片土地的馈赠。
“你看,忘川河水好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