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七年前,”严宵寒苦笑道,“但那时侯……我太自以为是了。”傅深强压着震惊:“为什么?”
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啊!
“如果你愿意听,等以后我慢慢告诉你,”严宵寒小心地在他鬓边吻了一下,“反正你只要清楚,我不会背着你出去找别人,就行了。”
“不行,”傅深干脆地道:“你好歹说说你喜欢我哪里,让我高兴一下。”
严宵寒:“……”
因自叙心事而变得沉滞的气氛一荡而空,严宵寒忍不住埋在他肩上笑出了声。傅深在各方面都是个很强大的人,尤其是在感情上。严宵寒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在一根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艰难行走,每次一脚踏空、以为自己要粉身碎骨时,都被傅深在下面稳稳地接住,他侥幸地睁开眼,才发现云山雾绕之下,地面其实就在他脚下。
他始终是被包容的那一方。
严宵寒用低的只剩气音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从头到脚,我碰过的、没碰过的——都喜欢。”
晚上,两人沐浴过后,并肩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傅深忽然想起白天的案子,用胳膊肘戳了戳严宵寒:“你今天说回家才能告诉我的,是什么来着?”
“哦,你说我去找的东西,”严宵寒翻了个身,正对着他,一手搭在他的腰上,“是一个靴掖。”
“死的人叫杨贺轩,是个金吾卫。武官平日里经常骑马,很少坐轿、但骑马时没处放东西,所以一些需要随身携带的小物件或者文书,通常都会收到靴掖里。杨贺轩的随身物品都已被收走,但我没找到他的靴掖。翠金阁也没有,所以我就去百莺楼找了一圈。果然,就掉在了他昨晚喝酒的房间里。”
“他的靴掖里装着几张欠条,约有五十两,还有一个纸包,里面还剩点粉末,我估计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已交给了沈遗策,明天就能知道那是什么了。”
傅深:“你怎么能肯定就是这包东西害死了他?”
严宵寒:“我在翠金阁里问过那晚伺候他的妓’女,那姑娘说他以前在房事上常用药助兴,后来不知怎么,竟重振雄风,而且比常人更勇猛。他还说自己没吃药,没吃药就怪了。青楼里都是些寻常春’药,能有如此效果的,八成是他私下里偷偷从别处弄的烈性药。”
“就这些?”傅深听完,疑惑道:“这点破事,为什么非得回来才能说?”
严宵寒理直气壮地说:“难道让我在一条破巷子里跟你讨论春’药和男人行不行的问题?这种夫妻间的私房话,不就应该夜半无人时在床上才能说么?”
傅深:“……”
刚才他面不改色地听了一串“春药”,内心毫无波澜;结果严宵寒这么一说,他瞬间感觉一股热血直冲下腹,险些当场站起来。
扣在腰上的手忽然一紧,他被连人带被子一起拉向严宵寒,那无耻混账反复揉着他后腰处,哑声调笑:“真无情啊……”
隔着两层轻软的锦被,傅深仍能感觉到有东西在顶着他的腿。
都是男人,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不自在地动了一下,立马被严宵寒按住:“别动。”
“不用管,一会就好了,”严宵寒安抚地顺着他的脊背,“我不动你。”
傅深听到“我不动你”四个字时,微妙地挑了挑眉。
他果然就不再动了,过了一会,等傅深过快的心跳平缓下来,他忽然感到头顶上方的气流在微微震动。
他抬头问严宵寒:“你干吗呢?”
严宵寒面容平静地答道:“念经。”
“……”
傅深忍耐了半晌,叹了口气,最后认命地把手伸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早晨,肖峋和两人一起用早饭,吃到一半,忽然问:“将军,昨晚你们屋里是不是砸东西了?没事吧?”
傅深险些被粥呛着,心虚地想起昨晚两人胡闹,一不小心把床上的汤婆子踹地上去了,咣当一声,砸醒了半个院子的人。
“这话问对人了,”严宵寒舔了一下嘴唇内侧的伤口,一边疼的抽气,一边死不悔改地笑道:“昨晚你们侯爷非要找我打架,是他先动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曹植《七哀诗》
傅深:我的严,是你飘了还是我提不动刀了?
第33章 奇药┃比极乐更极乐
飞龙卫院内, 一片凝重严肃。
严大人神清气爽地走进院子里, 看着满地死狗一样的众人,奇道:“你们昨天晚上做贼去了?”
魏虚舟奄奄一息地抬起头:“大人, 您要是再晚来一会, 弟兄们就要跟你永诀了……”
“是吗, ”严宵寒抬脚转身,“那我出去溜达一圈, 你们安心地走吧。”
所有人:“……”
“沈继之呢?”严宵寒坐在中堂案前, “昨天让他验的药有结果了吗?”
“可别说您那药了,沈大夫现在还晕着起不来呢, ”魏虚舟道, “大人你是没看见昨天的惨状, 杨贺轩死的一点也不冤。”
说话间沈遗策挣扎过来了,脸色白的像活鬼一样,眼底发青,严宵寒着实被他这幅尊容震住了, 忙道:“快给他搬个椅子。”
唐过眼明手快地扶着沈遗策坐下, 站在背后替他捏肩膀。
沈遗策疲倦地道:“昨天我用北狱的几个死囚来试药, 那药呈粉状,炮制过,有异香,服食不致命,只会使人全身有麻痹之感。后来我猜这药可能不是用来吃的,就找了个铜盘, 将药粉倒在上面,再用火在下面烤,想试试能不能发散药性。”他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那东西烤过后,在盘子里化成了油膏一样的东西,香气冲鼻醒脑。那几个死囚全都一脸陶醉相。我站的近,不小心吸进了一口——”
“先前仵作验尸时,说杨贺轩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过量服用毒药,我一开始还不信,但后来我明白了,杨贺轩就是死在这包药上。”
“不瞒各位,只有一口,我就像做梦一样,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如痴如醉,飘飘然如登仙境,身体燥热,想大吼大叫,又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那种感觉难以形容,比极乐还要极乐,如果不靠这包药,常人恐怕一辈子也感觉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的快乐。”
沈遗策按着太阳穴,苦笑道:“后来多亏小唐一直在外面守着,见势不对冲进去把我拖出来了。但门一开,那味道飘出来,连累魏将军他们都中了招。虽然没有那么浓郁,但恐怕也让他们一晚没睡好。几个囚犯更是疯了似的,按都按不住。体质弱一点的,今早已经虚脱了。”
“大人,你知道这药最可怕之处是什么吗?”
“人都是贪心的,一旦尝过极乐的滋味,就会无比渴求,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追逐这种快乐。”
严宵寒瞳孔骤缩:“会上瘾?”
沈遗策点头:“还有,当小唐替我去收那只铜盘时,那盘子里的药已经没了——说‘烧干了’不太准确,应该说,就像被太阳晒干的露水的一样,彻底消失了。”
对于他们这群查案的人来说,这个特性比“会上瘾”还可怕。
杀人于无形,用完后不留痕迹,甚至在死人身上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症状跟马上风或暴病猝死完全一样。
严宵寒不期然地想起杨贺轩靴掖中的几张欠条。
初看时他还觉得奇怪,杨贺轩姑母是皇后,父兄都在朝中任职,家私万贯,他自己的俸禄也不薄,怎么会去跟人借钱?五十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杨贺轩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几顿饭的事。
可如果这些银子是……为了买药呢?
会上瘾的药,一旦停了就无法忍受,于是只能不停地购入,最终掏空家底不说,还落了一屁股债。
“伯叙,昨天你带回来的那些药,太医怎么说?”
姜述取出一张笺纸给他:“宋太医一一分辨,将药名都写在了这张纸上,都是些常见的春’药,吃多了也毒不死人。”
严宵寒将那张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折起来放到一边:“伯叙,你和道玄带几个人到顺天府走一趟,找找这三个月内有几起青楼死人的案子,给我誊一份详细案情回来。”
右神枢将军陶北溟应声出列,与姜述一道领命而去。
“至信。”
右神武将军曹风忱起身听命。
严宵寒:“去查杨贺轩这些天的行踪,常去哪里,跟谁来往,跟他走的近的人重点关照。”
曹风忱:“是。”
“魏兄,你跟杨家是不是挺熟?”严宵寒道,“咱们得上门拜访一下。”
魏虚舟哭丧着脸:“不巧,不熟。”
严宵寒安慰道,“努力想想,肯定是你忘了——京城不可能有没跟你家结过亲的王公贵族。”
魏虚舟:“……”
“继之,你……算了,你好好休息,”沈遗策的后遗症一时半会好不了,严宵寒不忍心压榨他,“小唐,你多照顾他一点。”
前一天还说不要兴师动众,今天就把飞龙卫所有精英都集中到这一个案子里了,严宵寒提笔写了一道折子,详述了案情和目前发现,再三强调这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旦流传开来,后患无穷。
飞龙卫钦察使的折子是可以直接递到御前的,田通走后,也没有哪个不长眼太监敢卡他。皇帝很快批了个“事急从权”。严宵寒拿到尚方宝剑,便马不停蹄、理直气壮地带着魏虚舟到国舅府登门拜访。
国舅府果然如预料中一样不好对付。马上风不是什么光彩的病症,整个杨府都守口如瓶,杨勖更是全程没有好脸色,严宵寒耐着性子盘问了半晌,才弄清家人对杨贺轩的异状其实早有察觉,但谁也没当回事。
杨贺轩天生风流,后院妻妾成群仍不满足,时常要到外头寻花问柳,年纪轻轻就耗虚了身子。家里也曾寻医问药为他调理,只是积习难改,久而久之,也没人愿意管他了。恰巧最近家里在给他大哥杨思敬准备婚事,府内开支有些紧,杨贺轩去支银子时没支到,大发脾气,在家好生闹了一通,愤然离去。
家人听说他一直宿在杏花巷,只当他闹脾气,却没想到再度听到他的消息,却已成永诀。
暴躁易怒、欲火焚身……都与沈遗策所说的用药症状相契合。严宵寒留心观察,恐怕杨家人至今也不知道他是服药而死,都以为是一场意外。
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如果死于马上风,一定会被人视为蹊跷,但一个一贯不检点的人因此而死,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会起疑心。
如果杨贺轩不是凑巧赶在穆伯修后面出事,引来飞龙卫盘查,这种药将一直潜藏在暗流之下,无声无息地蔓延,引来无数人为之疯狂,最终从内里蛀掉整个大周。
还有多少人死于这种药?杨贺轩究竟是个无辜的倒霉鬼,还是个被选定的炮仗捻子?
两天后,众飞龙卫再度汇集,情况却不那么令人乐观。死者身份各异,虽然听家人描述生前状况都像是用了药,但找不到任何遗物可作为证据。且这些人里没有一个跟杨贺轩有关系。唯一的共同之处是都爱逛青楼,但去的都是不同的地方,相好的姑娘也不尽相同。而据曹风忱查到的信息,与杨贺轩交好的公子哥们都没有服药成瘾的状况,也从未有人看见杨贺轩用火烤铜盘的方式烧过什么药。
这案子的线索彻底断了,严宵寒有心要彻查,但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都不占,而眼下尚有一件大事需要准备,金吾卫的案子不得不暂时搁置。
三月初三,万寿节。
元泰帝谒太庙,祭天地,随后于御极殿受贺。百官行三十三拜礼,上贺表,左相裴恪捧觞祝寿,元泰帝为百官赐茶。礼毕,移驾至绮春殿,午时赐宴。
今日万寿宴,除了正主元泰帝,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重返朝堂的靖宁侯傅深。一别数月,靖宁侯风采更胜往昔,仍能当得起“朝廷门面”四个字。皇上特许其不必行跪地大礼,并温言抚慰数语,赐御酒新果。君臣和乐融融,融洽得连傅深自己都快信以为真了。
绮春殿与御极殿相距甚远,皇帝可乘御辇,百官只能慢慢走过去。有个小太监在后面推着轮椅,傅深客气地应付完来自各方的寒暄,忽然眯着眼看向前面,偏头问身后的太监:“哎,前面那个低着头的,是不是都察院的御史顾山绿?”
太监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怔了一下,答道:“回侯爷,正是顾大人。”
傅深:“走,过去打个招呼。”
那太监一脸茫然,恐怕是没见过一品武官上赶着跟四品文官套近乎的:“……哦,好。”
“顾御史?”
顾山绿正低头想事,听见有人叫自己,下意识抬头回望——没看见人。
“……”傅深郁闷道:“这儿呢,低头。”
顾山绿低头一看,做梦也想不到是他,忙拱手道:“失敬失敬,侯爷恕罪。”
傅深没往心里去,反而客气道:“东鞑使团案,听说顾御史一直在替傅某奔走。本来早该登门致谢,只是事多繁杂,身体抱恙,才一直耽搁到现在,今日方得与顾御史一见。”他拱手一礼,郑重道:“顾御史厚德,傅某铭感在心。多谢了。”
顾山绿慌得急忙还礼,傅深看他拘谨的有趣,索性跟他多聊了两句:“我看顾御史面有悒郁,似乎不大高兴……是遇见什么难事了吗?”
顾山绿道:“侯爷唤我表字钟秀即可。不瞒侯爷,家师曾广先生前日因言获罪,至今仍未能赦免。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身体又弱,下官实在忧心,才……唉,让侯爷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