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杨柳点了点头,朝着马车的方向走了一步, 复又回过了头,“虽然他们刚才盘查过这辆马车,但万一他们为了以防万一, 再盘查一次怎么办?”那她不就被堵在马车之上了吗?“嗯……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的话, 不然, 就只能赌上一赌了。你考虑好了的话, 就先上马车, 我和我家小顺说几句话。”
“杨姑娘……”安妈妈拉了拉杨柳的袖子, 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不可貌相,害人之心咱们没有,但防人之心咱们得有吧?这萍水相逢的,你可不能轻易相信他啊。要我说,还是按我刚才说的做,就当做没事儿一样,咱们再去附近的铺子里头逛逛。要是正巧遇上了风行他们,只当是您厌烦一堆人跟着,才带着我悄悄从后门离开的。”
若这是她头一次离开郑铎,那么安妈妈这个借口,自然是可行的,可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算风行愿意相信她,但郑铎……肯定是不会信的。那么她以后,只怕是连那个院子的门都不要想能出了。
“安妈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不能功亏一篑,只能赌一把,赌赢了,我就自由了,赌输了,我和孩子都认命。至于您想不想继续和我一块儿赌这一场,都凭您自己,我不逼你。”
杨柳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坦然,安妈妈却犹豫地撇开了头,她这会儿动摇地厉害,刚才那位黄师傅的意思也是让她们乖乖回去,毕竟这外头好像很是兴师动众的模样,若是可能的话,能装糊涂就装糊涂,实在没法装了,就坦诚认错。
现在的情况……若是逃过去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若是被爷逮个正着,那……安妈妈看了眼站在小顺跟前的那位所谓的少爷,这年纪实在是太合适了,合适替代那个‘林师傅’的位置。若只是她们俩一块儿,还能在爷跟前求求情,这多了个陌生男子,若是爷想起了柳姑娘前头的那位,只怕……火上浇油啊!
另一边,小顺在听了季寅宸的话之后,有些不解,“少爷,咱们为什么要帮着她们跑啊?这……就算杨姑娘不是那杨家人亲生的,那毕竟也是从小养大的,这要寻亲生爹娘,不是人之常情吗?而且……您要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表小姐,不是还得问问她现在的爹娘吗?咱们躲什么呀?”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杨家人?什么从小养大?你到底弄没弄清楚现在的情况?”季寅宸把情况一说,小顺倒吸了口冷气,震惊地回头看了杨柳所在一眼,“少爷少爷。”
“嗯,我在呢,有话说,长话短说,别耽搁时间。”
“要是……要是她真是表小姐,那她给人做过妾,咱们把她带回去,岂不是……”
“如果她是,不管这么些年她在外头经历过什么,她都是姨母的亲生女儿,都是我的亲表妹,正常女子,哪个会那般想不开,正妻不做,去给人做妾的,那必然是有难处的。姨母若是知道了这事,只怕会更心疼她。”
“可是……”小顺觉得,这和他想的,还有听到的不同,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走丢了,别说多年未归了,便是一夜未归,那都是名节有损,为了家族之中别的年龄相近的姑娘们的婚事,就算她活着回家了,也要当她死了,最好的结果是远嫁,最坏的结果是一死以全名节,不好不坏的,要不青灯古佛,要不送到族内的庄子里头圈禁起来。
“行了,这事我有分寸。一会儿你可得好好表现,要是搞砸了……扣半年俸禄。”在小顺哀嚎着扑到踏月身上的时候,季寅宸走到了杨柳和安妈妈跟前,“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是一试,还是留下?”
杨柳和季寅宸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一直清澈、坦然,杨柳冲着他一笑,转身就要上马车。黄师傅却有些着急了起来,“等等,等等这位姑娘,那个……那边不是还有一辆马车吗?怎么您要上我这辆呢?”
“这位师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驾着的这辆马车,是我花了银子买下来的。我上自己的马车,有什么不对吗?另外,你昨天既然和我们做了生意,银货两讫,那么即便你此刻退缩,想要离开或者告发我们,你和这件事都难脱干系。说句不好听的,谁若是出卖了我,那么我便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这一刻,杨柳的目光之中,闪现了一丝狠戾之色。
杨柳的话,和季寅宸倒是有那么点儿异曲同工之妙,说白了,就是上了贼船,就轻易别想下去了,除非他们肯放。
杨柳先上了马车,在进车厢之前,她看向了安妈妈,她依旧站在原地,“您,不想走是吗?那您多保重。”
“杨姑娘……三思。”安妈妈的意思,杨柳明白,若郑铎那儿是虎穴的话,那么就怕他这儿是狼窝。说得难听些,与其去不熟悉的狼窝,不如待在熟悉的虎穴。
“对了,这位公子您贵姓?”
“季寅宸。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杨柳。既然要同行,自然还是通晓姓名为好。”
“有理,那趁着时间还早,咱们走吧,赶得及的话,还能住住客栈,要是来不及,只怕要露宿荒郊了。”
季寅宸跟着杨柳上了马车之后,安妈妈也咬了咬牙,跳了上去。
“杨姑娘,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而后她凑到了杨柳耳边,“要是真被爷发现了,咱们就说,是他见您容貌姣好,硬拉着咱们上马车的,您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我怕您受伤,所以没有反抗。”
这番说辞一出来,那么季寅宸明明是想要帮她们的,却变成了害她们,这样的说法、做法,难免令人心寒,杨柳摇了摇头,“发现了又如何?说白了,他其实并不是我什么人。”
第49章 真假表妹(四)
认真说起来, 安妈妈的这一番说辞, 其实是人之常情, 那是一种趋吉避凶的自保说法。
杨柳的回话, 让安妈妈直想叹气,她暗咐, 杨姑娘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世上的事, 从来都是有权有势的人说了算的。她们这样的小老百姓,那就是连放个屁, 都是不响的,因为胳膊拗不过大腿。她和爷之间有没有什么,那是爷说有就有, 她说的根本不顶用。
看着杨柳略显倔强的侧颜,安妈妈几度欲张口再劝,最后却只摇了摇头,反正一会儿若当真被发现了, 那么她自也不是哑巴。而后看了眼季寅宸,心道:对不住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安妈妈的目光, 季寅宸并未忽视, 在安妈妈看向他的时候, 他也回望了她一眼, 而后咧嘴一笑, “这位大娘, 我看着像是个强抢民女的恶霸吗?”
他这话一出,安妈妈的脸顿时涨红了起来,因为那明摆着,她刚才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
见安妈妈不答,季寅宸又道,“这儿地方小,我耳力也挺好的,大娘还是安静些,别说一些没用的话了。”说罢,他也不看安妈妈有什么反应,只敲了敲马车的车厢壁,“还愣着做什么?准备在这巷子里头过夜呢?还不走!”
外头的黄师傅应了一声,而后马车重新开始颠簸了起来。
刚从京城回来的郑铎,一脸的风尘仆仆,本来是想让杨柳到城门口来接他的。没想到没等到她的人,却等到了她又‘走失’了的消息。此刻的郑铎,脸上满是愠怒之色,他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有什么不好,是缺她吃了,还是少她穿了,他待她那样好,连她假死和旁的男子私奔,他都忍了,普通男子,谁能忍得了这个?但他才一走,她居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再次离开,真当他是才狼虎豹了不成?
前头,又放行了一辆马车,郑铎偏过了头,问风行,“你真的确定,她还在城内吗?”
事实上,风行是不确定的,所以手下的人,兵分了两路,一路跟着他在这里盘查过往的马车,另一路已然早就出了城了。
“是属下失职。”
“你这话,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风行,你让我很失望。”
风行垂头,没有分辩些什么。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上了大路之后,安妈妈下意识地想要去撩马车帘子,看看外头的情况,却被一直盯着她的季寅宸出言阻止,“别,这车上可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能干出掀马车帘子偷看这样的事儿呢?”
“我,我就是……”
“从现在开始,到出城门之前,千万别再出声了,不然你就是害了我们大家,明白吗?”说这话的时候,季寅宸收起了前头的那股子吊儿郎当的劲头,面容严肃得紧,毕竟是大家出身,这么一绷起脸,就有了那么种不容辩驳的气势。
安妈妈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很好。”
“杨姑娘放心,会没事的。”
杨柳只捏紧了拳头,点了点头,事实上刚才安妈妈只是快了她一步罢了,她也挺想掀开帘子看看情况的。
随着马车渐渐前行,停下,再前行,再停,杨柳只觉得心跳如鼓。她当然希望,能顺顺利利地躲过搜查,直接出城,但更多的,她也担心,担心被郑铎他们逮个正着,郑铎会如何对她,她不敢想,但会如何对季寅宸……杨柳想到了林睿。伸手摸了摸肚子之后,杨柳突然就有些后悔,她就不该把初初相识的季寅宸拖到这堆混水里头,她想开口让季寅宸下马车,但张了张嘴,最后只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了孩子的动静,人……都是自私的。
看着后头仿若源源不断的马车队伍,郑铎捏了捏眉心。
“爷,您若是累了的话,不然就先回府去休息吧?属下在这里守着,一有消息,就让人回去禀告。”
郑铎没理会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风行不知道,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掀开了多少个马车帘子,见了多少张陌生面孔,他已经开始怀疑,杨姑娘要不就是已经出了城了,要不就是在这城中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待得他们盘查过了,或者爷放下了,再行离开。
“走吧。”风行说完这话之后,他跟前的马车重新开始前行,他转头一看,却看到了哆嗦得十分厉害的黄师傅,看到黄师傅,风行皱了皱眉。
黄师傅呢,是越想越怕,能在城门口拦着人的人家,那一定是十分厉害的人家,要是车上的人被发现了,那他绝对死定了,他要是死了,他的一家老小可怎么办?越想就越抖,越抖就越想,抖着抖着,人就和筛糠一样了。
“你……”看着有些眼熟。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风行才刚开口,黄师傅已经急慌慌地接了话。
季寅宸见情况不对,对着安妈妈和杨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迅速地掀开了马车帘子往外一跳,在看到风行的时候,他做出了个惊讶的表情,“怎么又是你们?银子多的没地方撒是吧?”
见到季寅宸,风行终于反应了过来黄师傅看着为什么眼熟了,那张银票,他其实也心疼,只身上当时没碎银子。
说着话,季寅宸从怀里掏出了刚才那张银票,在风行跟前晃了两晃,“还要再搜马车啊?要搜可以,给银子就行。这样的,再多来几张。”说完之后,拍了拍黄师傅的肩膀,“老黄啊,你怕什么,人家这是来给咱们送银子来了?搜一次给个几张,咱们等他们搜完了这回,再到后头去排队,多排几次队,回家之后能办个马车铺子了,到时候,所有的马车都归你管,你想赁给谁,就赁给谁。”
他这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让风行直皱眉,让车上的杨柳和安妈妈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安妈妈推了推杨柳的胳膊,杨柳捂着嘴,朝着她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一旁闭目养神的郑铎睁开了眼睛,扫了眼目露贪婪之光的季寅宸之后,转头问风行情况。
“是……”风行简单地把事情前后说了一说,郑铎冷哼了声,“你倒是真不缺银子。”
风行呢,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既然搜过了,就放行吧。”郑铎的这一句,无论听到黄师傅、杨柳、安妈妈还是季寅宸耳朵里头,那都无疑是天籁。季寅宸悄悄地松了口气,若是在京城,他倒也不惧他们什么,但这儿不是他们家的地界,强龙都不压地头蛇。
“不搜啦?”季寅宸的语气、表情之中都透出了些失望。有些丧气地往黄师傅身边一坐,“走吧走吧。”
“等一下。”马车才刚开始动,郑铎就又开了口。
刚才放松了的季寅宸和黄师傅顿时都绷直了脊背,等待他的下文。马车之中,杨柳和安妈妈也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还有事?”
“你怎么不进马车?”
刚才掀开帘子出来的动作,季寅宸都担心被人看到车上的杨柳和安妈妈,这会儿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帘子进马车车厢,万一……那就功亏一篑了。
“哦,车厢里头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郑铎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倒是深有体会的。
马车出了城门好一段距离才停下,黄师傅是早就想要停下了,但坐在一旁的季寅宸一直督促着,让他继续驾车前行。
停下之后,等了好一会儿,小顺也驾着马车跟上来了,他的面上有那么些不大高兴。
“怎么了?拉着个脸!”
“少爷,我刚才都想好说辞了,还反复地在心里过了几遍呢,结果就这么顺顺当当的,给我们都放出来了。没意思!”
季寅宸拍了他胳膊一下,“说什么傻话呢,他们那么多人,咱们两个人,要是被发现了,是你能打啊,还是我能打啊?能顺顺当当的,你还埋怨,我看你是没事想要找打。”
“那……”小顺有些委屈,但看着季寅宸瞪大了的眼睛,顿时就不说话了。
“多谢季公子仗义相助,咱们不然……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反正各有马车,各走各的便是。
“怎么,过了河,杨姑娘你就要拆桥了?”季寅宸似笑非笑地问了句,杨柳连忙摇头,“不是的,是……不想再给季公子添麻烦了,咱们毕竟是萍水相逢,您能这样助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实不相瞒,我这回来这里呢,是来寻我一个多年之前失散了的表妹的。若姑娘换一种容貌,我也不是那多管闲事的人。但偏偏姑娘……长得极像我姨母。虽然有些失礼,但敢问姑娘,你是否记得年幼时候的一些过往?”
杨柳自有记忆开始,都是在杨家,所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只做好爹娘的女儿,杨桃的长姐。但季寅宸这番话之后,山妹说过的那些话,也不停地在她耳边回荡,她和杨桃……若真有一个不是爹娘亲生的,那也……不该是杨桃。
“我从有记忆开始,便是杨柳。”杨柳这一开口,季寅宸顿时有些失望,看来,真的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但……”杨柳顿了顿,又再出了声,“小顺手中的那块玉佩,我好像是见过的。”
“玉佩?你也有一块?”
“我并没有,只是年幼的时候……”
安妈妈其实是一个很会变通的人,在什么情况之下做什么事对她最为有利,她都会去做。比如刚才,在出城之前,她觉得杨柳就跟着郑铎就很好,这会儿既然出来了,再回去也不知道会受如何的皮肉之苦,不如就顺水推舟。季寅宸不是在找他表妹吗?安妈妈心念一转,这话就自顾自地往外蹦跶了,“季少爷是吧?咱们姑娘当时年纪小,记不清了也是有的。但有件事,老奴着实觉得有些蹊跷。说给您听听?”
安妈妈说的,是从山妹那里听来的关于杨桃的消息,以及杨柳说的那些话,她是亲眼看见杨桃从她娘亲肚子里头蹦出来的……
“你是说,杨姑娘的妹妹确实是杨姑娘的娘亲亲生的,但现在,她又寻到了亲生爹娘?有意思,这倒是挺有意思。一个人,居然能有两对亲爹娘。”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杨柳的娘亲当时确实怀有身孕,但生下了死胎,然后捡到了他表妹,当做自己夭折的女儿养大。杨柳当时年纪小,这妹妹是从多大开始养着的,只怕记错了也是可能的。就像他,不要说三岁了,六岁之前的事,好些都记不住了。
至于杨柳父亲的偏心,也好说,这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呢。两姐妹不像……一个像爹,一个像娘?
虽然安妈妈说的所有事情,季寅宸都能找出能反驳她的理由和说辞,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完全否认她的话,因为是有可能的,杨柳的妹妹杨桃……鸠占鹊巢。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个巢……
“冒昧问一句,杨姑娘可想好了,要去什么地方?”
说实话,杨柳是想回去那个小院子的,那个她和林睿曾经短暂生活过的地方。但她知道,那样是不可以的。因为郑铎也知道那个地方,要是她是他,也会让人去那里守着的。那她就是自投罗网了。
“随遇而安吧,走到哪里算那里。”
“既然杨姑娘还没有想好,那么……和我一同回京如何?”见杨柳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对,他忙开口解释道,“是这样的,当年我姨母……”
该怎么说呢,世事总是无常而讽刺。这女子但凡到了年纪,便都要说亲嫁人,他姨母、他娘亲皆是如此。但同样是一家出嫁的姑娘,他娘亲就顺遂很多,三年抱俩,还两个都是儿子,一下子就在婆家站稳了脚跟。到了他姨母那儿,则是三年无子,好容易求医问药怀上了,却生了个女儿。娘家的人劝说,先开花后结果。婆家的人呢,更现实一些,只讲究无后为大。他姨母的婆母做主给姨夫纳了妾之后,他姨母就更加心心念念地想要个儿子了。在那个妾有了身孕之后,他姨母就更加疯魔了起来。
一般妇人求子,那都是自己单独去的,但季寅宸的那位姨母,是带着女儿一道去的。说只说,孩子离不开娘。其实不过是迷信,想要让庙里的大师看看,是不是因为这个女儿,所以妨碍了她的儿子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