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微笑?”“狞笑。”
听着怪瘆人的,跟电脑成精了似的,丁玉蝶心里嘀咕,但还是依言画了。
画完了,丁盘岭连点评都没点评:“行了,你坐了一天车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再找你细说。”
丁玉蝶莫名其妙,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脸茫然地出去了。
候着他走了,丁盘岭才把两张画摊开,又摆了两张照片上去,问易飒:“像吗?”
那是宗杭拿胶卷机,在壶口下的金汤穴里,拍的岩画。
不敢说一模一样,但笔法是像的,画风是像的,连狞笑的表情都类似。
丁盘岭长长吁一口气:“上古时凿建的廊道里,发现了两幅格格不入的画,如果不是有着上一轮文明背景的人画的,那就一定是后来者。”
“到底是谁呢,我翻了一下记录,壶口上一轮开金汤是六十年前,那时候我都还没出生,海金叔刚十几岁,好像也没可能见过电脑。所以最终,我想到了你们三个人身上。”
“先问了宗杭,他承认了自己不是全程清醒的、曾经昏迷过一段时间。”
“又问了你,还让你听了宗杭的录音,你以为我是关注你是坐着还是抱着宗杭的腿,其实不是,我关注的是:各类说法里,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丁玉蝶始终像蜡像一样坐着。”
“那么混乱的激流里,你吩咐过宗杭抱紧丁玉蝶的腿,他很听你的话,一定会拼命抱住,哪怕昏过去也不会松手——事实证明,你昏过去的时候,还抱着宗杭的腿,为什么宗杭没能抱住丁玉蝶的呢?丁玉蝶反而能在一边端坐着?”
“这就说明,丁玉蝶曾经被控制着挣脱了宗杭,在你们都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些事,然后回来继续坐着,等着你们醒过来。”
“那两幅画,是丁玉蝶画的。”
第111章
丁玉蝶画的。
现在回想起在廊道里、初见那两幅电脑图时的不寒而栗,简直滑稽。
易飒都不知道该往脸上摆什么表情了:“所以现在算是彻底推翻了什么上一轮文明、人工智能的推论了是吧?”
她悻悻:“傻子样被人引着兜了个大圈,白费力气。”
丁盘岭摇头:“有句老话叫‘凡是过往,皆为序章’,弯路也是路,没有任何路是白走的,正因为错得多,真相才越来越近,至少现在,咱们可以给它画个行为图了。”
他抽出一张大的白纸,在上头画了一条长长的线段,又在上头点下不同的截点分段,端点处标a,然后bcd这样,一路顺下去。
易飒凑过来看,感觉像小学时上数学课。
丁盘岭先示意了一下ab段,a后面写了“上古”,b后面写了“1996”。
“这是第一阶段,长达几千年,可以被称作‘酝酿期’,它做了两件事。”
易飒拈起另一支笔,见丁盘岭没反对的意思,于是在ab段的上下方各画了一个横的花括号,上头写“三姓(眼睛)”,下头写“金汤穴(尸体)”。
丁盘岭点头:“同时,它大致知道翻锅会出现在什么时间,但它装着自己并不知道,把一切安排得像是预言、命运。”
易飒接下去:“还交叉借鉴了《推背图》里的时间,化用和传下了‘不羽而飞、不面而面’这样高深莫测的话——三姓不会去怀疑祖师爷传下来的话,即便有人发现跟《推背图》重了,也只会以为祖师爷跟袁天罡一样都是高人、预言出了类似的未来。”
丁盘岭笑了笑:“你是有点小聪明,丁玉蝶要是能有你一半就好了。”
易飒心里一动:听这语气,丁盘岭好像对丁玉蝶有所期许似的。
丁盘岭把笔头转向了bc段,在c后面写下了“7.17”。
易飒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鄱阳湖开金汤的日子,假姜骏、姜孝广还有易萧,都是在这前后死的。
“这是第二阶段,我把它叫‘窑厂期’,翻锅出现了,三姓也如它所计划的那样,被引去了漂移地窟,谁知道发生了它始料未及的异变,因为长盛的坚持,这批人都被关了起来,长达二十一年。”
“这批发生异变的人,跟三姓有很明显的不同,三姓除了每代会出几个水鬼之外,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寿数也正常,海金叔、姜婶他们,都已经奔八十了。但这批异变的人,身体会发生很大变化、活得都不长,更重要的是,他们脑子都受了影响,只不过受影响的程度有轻重。”
还真的,三姓的水鬼虽然在水下锁开金汤时会受祖牌的影响,但也只不过是当一两个小时的“水傀儡”,没人会像姜骏那样,完全成了另一个人,眼都不眨杀死亲生父亲。
易飒沉吟:“可不可以理解为,它在上古时代,为了给自己造就‘眼睛’,对三姓的祖师爷做过一些轻微的改造,这改造可以延及后代中的特殊个体,但不足以满足它后来的需求,所以它要安排一次尺度更大的‘回炉再造’。”
丁盘岭嗯了一声:“结果回炉再造变成了窑厂关押,任何计划,一步错,后面就全歪了。飒飒,看问题得透过现象看本质,其实这个‘窑厂期’,暴露了它的一个秘密。”
易飒想不出来,只好当伸手党:“什么秘密?”
丁盘岭说得意味深长:“它可能通过眼睛看到了一切,但它什么都不能做,束手无策。它并不手眼通天,不是万能的,只能寄希望于两个在这场异变中相对完美的人,姜骏和易萧,而这两个人,也都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易萧设法逃出了窑厂,根据脑子里的指引一路往南,终于到了洞里萨湖、却也止步于此,因为她的脑子没姜骏受影响那么深,又没祖牌加持,只能终日游荡,做一个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游魂。
姜骏就聪明多了,因着姜孝广对儿子的爱护,他得以脱离窑厂,长期的相处中,他让姜孝广觉得这儿子虽然面目全非,但仍然还是那个儿子,甚至说服了姜孝广让他参与“7.17”这个大日子,理由是这样可以让姜孝广录下实际的路线,为推迟的开金汤创造便利。
事情如姜骏预想的一样顺利:他下了水,也拿到了祖牌。
易飒把cd段圈了出来:“第三阶段,鄱阳湖金汤穴。又出了意外,姜骏是进去了,但拉拉杂杂,同去的也一大堆。”
丁盘岭还不知道丁玉蝶也在里头掺了一脚:“是啊,姜孝广、易萧、宗杭,还有你,都进去了,姜骏杀姜孝广,是铲除异己,因为姜孝广跟他根本不算是同类了。”
易飒长吁一口气:“是,干脆利落解决了姜孝广,但没立刻杀我们,大概是觉得我们是同类,还能争取一下。”
丁盘岭接口:“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能控制住你们,把你们也留在息巢,做接下来的事儿。但太岁能看到一切,清楚你们要逃,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它可能觉得姜骏不一定能留住你们……”
易飒汗颜:那是因为己方还有个丁玉蝶,人数上占优势。
“……所以它得有个备案,万一你们顺利逃出去了,追究起来,它得用什么故事来打圆场——那些关于上一轮文明的碎片场景,就是那个时候进你脑子的吧?”
没错,易飒心里一跳:“你怀疑它是临时编的?”
“这故事经不住推敲,确实像仓促编的。”
而自己还为之摇旗呐喊了那么久,易飒没好气:“还挺科幻的,一编就编出什么上一轮文明来了。”
丁盘岭纠正她:“不是,它不是乱编的。”
“首先,它应该很了解我们的社会现状,知道那些鬼神之说能唬得住古人,但现在站不住脚了,现在大家都讲科学,什么事都要调查研究,所以它只能往这条路上走,再加上息巢里那么多尸体,而一般人对尸体很忌讳,一个解释不好,就容易出问题。”
易飒插了句:“也能解释成外星人啊?”
丁盘岭摇头:“不一样,普通人还是会怕的。”
很多怪力乱神的事,一说是“人作祟”,大家就会觉得坦然,可见从接受度上来说,人最能接受的,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哪怕是来自上一轮文明的。
“其次就是,它是根据已泄露的一些信息编的,所以只能往这个方向编。”
这一句,易飒没听懂。
丁盘岭把那本黑皮册子推出来:“你看过这本对吧?”
易飒点头,里头有异变的那批人谵妄时说的话,还有易宝全画的图。
“你先看过鄱阳湖下的息巢,然后看到这本本子,心里才有了初步揣测,最后由壶口的经历和廊道里的那两幅电脑图,推导出了上一轮文明的故事对吧?”
对啊,易飒还是有点迷糊。
丁盘岭点拨她:“你换个角度想一想,也许正确的顺序是,它根据息巢和这本本子,编出了上一轮文明的故事,为了使你深信不疑,又在壶口为你加深印象,添了那两张电脑图呢?”
“关键在于顺序。它不是异想天开要编出上一轮文明的故事的,而是黑皮册子里记录的都是真的,只不过当时没人能看得懂,但息巢这部分秘密泄露之后,两方面一结合,有人可能推导出正确的方向,所以它得先下手为强,抢先造出一个故事把水搅浑,这个故事得符合两个条件:既能遮掩真相,又能合理解释黑皮册子和息巢的存在。”
“否则你回想一下,真是上一轮文明和人工智能的话,大家都能接受,还颇为欢迎,这秘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姜骏有什么必要非得把你姐姐给杀了?”
易飒脑子里嗡的一声。
确实。
当时宗杭和丁玉蝶临时起意,想把易萧也带出息巢,姜骏暴起,拼死阻止,还残忍咬开了易萧的喉咙——如果真是为了遮掩上一轮文明这种事,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唯一的可能是,易萧知道的秘密,并不是这个,而姜骏怕易萧出去了之后泄露真相,所以痛下杀手。
难怪姜骏被绑起来的时候,笑得还挺欢畅的:他任务达成,守住了真相。
丁盘岭拿笔头点了点de段,把话题又拉回来:“第四阶段,壶口的金汤穴,它巩固了这个假象,通过给你塞更多的碎片场景、也利用了丁玉蝶,自以为可以把这件事坐实了。”
易飒脸一红。
当时她确实以为一切水落石出了,还兴奋地嚷嚷过“解放了”,原来正中对方下怀。
她半是拍马屁半是发自肺腑:“幸亏盘岭叔你脑子厉害,一步步的,又把它给怼回去了,我要几辈子才能像你这么聪明啊?”
丁盘岭失笑:“年轻人不要太贪心,皮肤水滑,精力无穷,大把时间,还要一个老人家几十年风风雨雨才锤炼出来的心智,好处都你占了……”
他及时刹住了口,因为忽然想起,易飒已经没有大把时间了。
易飒的注意力却还在这张行为图上,并没有精力顾及其它,她指向线段的ef段:“这是第五阶段,再下漂移地窟?”
丁盘岭循向看过去:“我们突破得还算比较快,相信它也有点疲于应付,这一次,算是终于露了真身了。但你看到的,依然只是表象,一堆肉块说明不了什么,肉块不是秘密,所以我还是觉得,三下漂移地窟很有必要,易云巧还在路上,等她也到了,人手齐了,我就可以再安排了。”
易飒犹豫了一下:“盘岭叔,别让别人瞎着眼拼命,我觉得整件事,你还是跟云巧姑姑和丁玉蝶说一下比较好,不过我的部分,你就别提了,我不需要多两个人拿看死人的眼光看我。”
丁盘岭有些恻然:“飒飒,其实你的情况跟易萧又不同,光从外表来说,你几乎就没改变,也许能活得更久一点。”
易飒咯咯笑起来:“更久点?一年?还是两年?小气吧啦的,没意思。”
她拈起那张图看,行为图,五段线段,上下左右都已经写得密密麻麻,原本云里雾里的事,经过这么条分缕析,忽然清晰明透起来——“分析”真是件挺可怕的事,这世上所有人、所有物,大概都经不住这样细细碾磨、拿放大镜寸寸观瞻。
人或事之所以神秘,是因为云遮雾罩,不露真颜,真的全天24小时在聚光灯下暴晒,说不定大众连瞅一眼都觉得累着了眼睛。
易飒喃喃:“它到底想干什么呢?取代人类、占领地球、称霸全世界?”
丁盘岭呵呵笑起来:“它连我们三姓的关都没过,还想称霸全世界呢?我相信它的目的不是这个,因为你通观这五个阶段,可以发现它的攻防特点。”
“还有攻防特点?”
“你如果把它比作行军布阵的话,从头到尾,它都是‘守’势,从来没有哪个阶段,它是在咄咄逼人地进攻的,各种诡诈、掩饰、藏、骗,还是那句话,这是弱者的典型特征,它拼着命的,不想让自己的秘密暴露。”
所以,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脑子里有一线光亮闪过,易飒蓦地身子一僵:“盘岭叔,我们都是它的眼睛,如果它看得到,那我们现在说的、做的、看的,它不是……全知道了?”
丁盘岭说:“是啊,全知道了。”
他的目光绕过易飒,停留在灯下、无人的空处,真正的隔空叫阵:“都走到这一步了,再遮遮掩掩也没意义了,不如亮底牌吧,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有个了断了。”
第112章
尽管满腹狐疑,丁玉蝶还是心情愉悦地回帐篷了。
毕竟他经受住了考验:换了别人,临时被要求作画,不知道画得多拙劣呢,他的作品至少还能见人。
就是,丁盘岭把易飒给留下了,显得她多重要似的,这让他有点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