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发际线我暂时没想到有什么办法，不过好在我好像还没有遇到这个问题。”魏绍远说，“不过要保持身材靠的还是锻炼和健康饮食，我以前也做不到，直到我遇见一个很特别的人。”
    “什么人呢？”
    “我太太，如果没有她，我今天大概不会是这个样子。”
    主持人并不惊讶，这都是脚本上原先就设计好的内容。台下的迟迟却懵了，好不容易才浮现的一点笑容又僵在脸上。
    她不太明白，他拉她一起来参加访谈节目，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他的前妻。
    不对，不是前妻啊，他说的是……我太太？
    “我太太以前是个护士，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做我舅舅的家庭护理。那时我还在美国的大学做助教，身高跟现在一样，体重超300斤，从来没有女生肯正眼看我，跟我说上三句话。但她不一样，她第一次见到我也有点小小的意外，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胖的同胞。”他自嘲地笑了笑，却是释然轻松的表情，“但她没有冷眼，反而叮嘱我少吃高热量和碳水化合物，怕我像舅舅一样成为严重的心脑血管疾病患者，到后来腿脚都不能走路，要靠轮椅代步。”
    “然后你就被她这样的关心感动了吗？”
    “嗯，她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我愿意为她做一些好的改变，但是能做到哪一步我自己当时也不知道，也说不好对她的感情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后来她家里经历了一些事，她妈妈希望她能找一个人依靠，也希望我们能结婚，然后我们喝醉了就去登记了，稀里糊涂地成了夫妻，可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
    “因为你的体重？”
    “体重是一个方面，至今我仍然很清楚地记得她说过一句话——连自己体重都控制不好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不要说观众，连主持人都露出痛心的表情：“很伤人哈？你当时一定觉得很受伤吧？”
    “没有，我觉得她说得很对。因为那之前我舅舅刚去世，他是个享乐主义者，即使得了重病，医生三令五申，他也不控制饮食，甚至还悄悄喝酒。他是当着我太太的面倒下去的，她尽了全力，还是没有把人救回来。那是她第一份工作，第一个照看的病人，就这样死了，可能没人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是我理解，因为那个人恰好也是我的亲人。”
    静默片刻，全场响起掌声。
    只有迟迟坐着没动，像石头雕像一样，呆愣愣地看着台上的魏绍远。
    “所以你后来决定改变自己？”
    “嗯，不管她当时说过什么样的话，我都愿意接受。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够好，才总是能找借口躺在‘舒适区’心安理得地做一个胖子，享受安逸的生活。我没想过要改变这个世界，我只想改变自己，然后让她看到，其实我有给她幸福的能力，我会负责任，健健康康的，不让关心我的人早早就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刚好她要回去处理家里的事，我们就分开了一段时间，但我们仍然是夫妻。我坚持健身，均衡饮食，创立了自己的公司，重新回到她的身边。这回我们有了更多机会彼此了解，我才知道我是真的很爱她的，这样的感情，一生能遇到一次，就很满足了。我从来没有别的奢望。”
    他频频看向台下，摄影师也给了迟迟好几个镜头，只是她都没有察觉。
    她太震惊了，不能把刚才说这些话的魏绍远和记忆中的sean联系起来。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吗？过去她曾有几个瞬间在面对魏绍远时莫名地想起sean，原来那不是因为他们有某些特质相像，而是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呀！
    她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后来魏绍远跟主持人又说了些什么她也都没再听进去，直到他突然走下来拉她的手，她被迫站起来，机械地跟着他走上台去。
    “我太太现在是自由职业。”魏绍远又说道，“其实我不想让她太辛苦，但她很有才华，埋没了太可惜了。我们现在暂时还没有宝宝，她还有精力可以放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面，所以我也会一直支持她，只要她开心就好。”
    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可以想见的，这期节目播出去，屏幕前也会收获数不清的少女心。
    可迟迟手心都是凉的，跟他从电视台出来，任由他牵着手走到停车场，突然停下了脚步。
    魏绍远回头看着她：“怎么了，不想去吃东西吗？”
    迟迟也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说什么呢？其实该说的，他刚才在演播厅已经借由访谈节目全都说了。他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如果能把网络上那些质疑她撒谎、造假和炫富的声音给压下去，说出来也就说出来了，横竖不可能瞒她一辈子。
    “先上车再说，外面热。”
    好不容易拉她进车里坐定，他也没吭声，哗的一下将车子开出去，飞快就上了高架。
    夏夜的风从车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好像只是转眼间，他们已经到了临海的山边。
    滨海这样的城市真好，在所有罗曼蒂克的时刻都能恰到好处地找到一个地方说那些该说的话。
    靠山面海，还有比这更开阔、更温柔的去处吗？然而魏绍远什么也不打算说，车子一停稳，他就解了安全带，倾身过去吻迟迟。
    他捧着她的脸，半边身体把她压在座位上，很有侵略性地迫使她张嘴，大胆而热情地辗转，仿佛这样已经可以替代千言万语。
    迟迟被这个吻打得措手不及，整个人像被钉在座位上似的，肺里的最后一缕空气都像要被他吸走了，有种灵魂出窍的错觉。
    她还是跟之前一样生涩被动，可魏绍远接吻的技巧简直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一吻结束，她脑袋都晕乎乎的了。
    “傻迟迟。”他也稍稍有些喘，手抚着她的脸，“我要说的话都在这里了，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第38章
    说什么……她也不知道。等会儿, 他们到底到这儿干什么来了，她在哪里, 她是谁？
    真是太不公平了，她还没想好招数，已经被对方一而再的奇招给打败了。
    魏绍远看她呆坐着，又在她嘴上轻啄一下：“你要生气的话，现在可以开始了。”
    “……”
    他这简直就像对一个熊孩子说：好了, 请开始你的表演。
    她还怎么生气嘛！
    “你真的是sean吗？”她轻声问了一句。
    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 这时候再仔细看他眉眼轮廓就怎么看怎么跟sean像同一个人了, 可她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魏绍远笑笑：“你要怎么验明正身呢？需要我再胖回去吗？”
    “不用……可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喜欢的人在这里，所以我要回来——不管付出多少努力, 都要回来找你。”
    情话动人，可是迟迟脑海里很乱, 首先运行的居然是她写小说的那条思路，把这前前后后的事连起来想了又想, 排列出无数狗血的可能性，不知怎么的眼圈发热：“你是认真的吗？不会是要报复我什么的……”
    “为什么要报复你？”
    “因为我之前说了那么伤人的话, 而且当初结婚是我拉你去的, 最后反悔的也是我。”
    魏绍远愣了一下才跟上她的脑回路，心里已经大笑了一回, 手指轻轻捏她下巴：“那我要说是呢？我就是回来报复你的, 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 你的人是我的, 心也在我这儿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迟迟逞强说，“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我该怎么过就还是怎么过。”
    “好啊，敢骂我是狗，那赶紧给我再咬一口，不能白担了这名。”
    他作势要啃她脖子，迟迟推了又推，绷不住先笑：“你干什么呀，荒山野岭的，人家还以为我们车震呢！”
    “你还知道车震，作家懂的可真不少。”他目光落在她嘴上，“我要是真想报复你，你逃得掉吗？”
    “大不了鱼死网破咯。”
    “这是你小说里的台词吧，还有没有更新鲜一点的？”他想了想，“我还是更喜欢你贿赂我。”
    “哼。”
    “迟迟。”眼看着她不像会生气了，他调整一下姿势把脑袋靠在她肩上，“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的，但我吃不准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很害怕你不能谅解，或者胡思乱想，所以总觉得时机未到。这回纯属意外，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能坦坦荡荡面对你，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守护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我自己也感觉轻松很多。”
    迟迟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喂……你先起来，好重。”
    “不要，我怕你跑了。”
    “我不跑，真的不跑，你先起来。”
    这荒山野岭的，她下了车跑到哪里去啊？
    他好不容易直起身，两个人终于能面对面地好好说话。
    迟迟还有点别扭：“我都不知道该叫你什么好。”
    “你愿意的话还是可以叫我sean，不过叫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叫魏先生。”
    “为什么？”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现在的姓氏有隐隐的排斥，那为什么又要改呢？
    “不太习惯，从小到大，我都只听到别人用魏先生来称呼我爸。”
    “那你改了名字，是他的要求吗？”
    “嗯，你应该听说过，他跟我妈妈没有结婚，不是他背信弃义，是我妈妈不肯。我一直跟我妈和舅舅姓成，魏绍远这个名字是我爸取的，我出生就有了，没有用上而已。后来我回国创业，他愿意提供启动的资金，唯一的条件就是把名字改过来。”他看了看迟迟，“其实本来连这个条件都可以不答应的，但我反正也需要一个新的身份，接受也没什么损失。”
    需要新的身份干什么，诱捕她这个呆头鹅吗？迟迟咬了咬嘴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嗯，算计这个词用的很好。”他微笑，“我想想啊，大概就从我决定回国的那一天开始吧！”
    这个答案其实在迟迟意料之中，但还是不敢确定：“你不会一直在跟踪我吧？”
    “我跟踪的是你的轨迹，不是你本人，话要说完整，不然听起来我好像一个变态。”
    本来就变态……她腹诽。
    魏绍远接着说：“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互联网时代，只要你上网就会留下痕迹，生活状态就可以慢慢被拼凑出来，就像玩拼图，这个对我来说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能让你重新接受我。”
    他曾有很多很多担心，如今她可能都没法理解了。比如万一她中途遇到其他合适的对象，甚至已经结了婚，或者即使他成了型男，她也仍然不爱他……该怎么办。
    坦白说，他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对策，凭借的不过是一腔赤城和勇往无前的精神头儿走到今天。
    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当他发现江迟迟这几年生活举步维艰的时候，说不上是难受还是庆幸。
    他可以做拯救灰姑娘的王子，甚至已为她城池营垒，打造起全新的王国。但她如果只是贪慕富贵的女生，当初就可以将错就错跟他成为夫妻，根本不用白白吃这许多年苦头。
    让她宁可吃苦也要放手追求的，必定不仅仅是金钱享乐，还有真正两情相悦的感情。
    所以他才把战线拉得这么长，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终于又走到她面前来。
    “你真的不怪我吗？”迟迟被他触动，却还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怪你什么？我喜欢你是我的事，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感情是最不能强求的，何况我从小生活在各式各样歧视的目光里，能有一个人当我是正常人一样看待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能再贪求更多。”
    “我没有不喜欢你……”
    “噢，那就是从很久之前你就开始喜欢我了啊？”他轻咳一声，故意逗她，“那么江迟迟小姐，你到底是比较喜欢sean还是魏绍远呢？”
    他总是有本事这样曲解她的意思，她就不如他的愿。
    魏绍远也不勉强，手指绕着她的头发：“说不上来也没关系，反正我一直喜欢的都是江迟迟就行了。”
    迟迟抬头好好看了他一眼，这个事实冲击太猛烈，冲淡了原先那些烦心事，网络暴力在这样的人生大事面前好像也算不上什么了。
    “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迟迟有点艰难地回答，“我脑海里有点乱，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我送你回病房去。”
    本来她今天应该出院了，但回家还得照顾她妈妈，既然想一个人静静，还不如在医院再多待一晚上。
    魏绍远开车送她回去，两人算是达成了某种谅解，虽然几乎没怎么说话，但也没有想象中的尴尬，迟迟还比最近几天的精神状况好一点，全副心思都在消化这个事实，网络上的事反而没时间去管了。
    病房到了晚上即使开着灯也是白惨惨的光景，静得针掉地上也能听见。
    “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