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而镇守着沐守郡及无灯海的叶家,则和慕容家海北天南遥遥相对。绕云车的速度是极快的,在云海中徜徉了不过快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百吴郡的地界。原本她应是很怕高的,不过有了那一日在树顶上呆过半个时辰的经历,她也只是初时没有克制住尖叫了一声,待到车子飞驰平稳了之后,她便努力的没有让自己再失态。
片刻前,与她同车的两位长老就已收到了秘空传音——绕云车的终点方位将从慕容家调整为幻夜森林外的嵇央宫。
说起这座行宫,倒是坐在她旁边的白慕楚解释给她听的。因为在十二神启里,其中有一位是皇亲国戚,因为神启之魂的世代传承而被封为平等王,享有和帝王一样的权利和荣辱。据闻,在上一代的宫廷内乱里,因为皇位继承人被乱党所杀,而皇室血脉除了平等王一脉已尽数断绝,于是上一位平等王不得已登上帝位,建起流原王朝。
因此十二神启中便有了帝王一脉。而从两年前开始,皇室就大兴土木的在幻夜森林几十里外的幽迷谷开始建造一座隐蔽的行宫,来为当代太子的神启试炼做筹备,而今,刚刚建好。
穿过了重重的云雾,绕云车宛若轻飘飘的鸿鹄之羽一般,随风掠入了已经入秋的深幽山谷。
山间的青石阶梯修的极为平整,一脚踩上去透着丝丝凉意。随着众人走了片刻,叶柠微微抬眼,果然便看到四面环围着的苍翠石木之间平地而起数座迤逦而恢弘的宫殿。
虽然占地面积极大,却不失隐蔽。金顶朱门,红墙青瓦以及高可攀天的梁柱造就了一种庄严而隆重的格调。
行宫外早已有人等候,她连同白慕楚刚刚踏上了最后一层石阶,便看到了一位华服加身,高冠束发的少年,在他身后赫然是一大群躬身站着迎接的侍者。
十二神启之间身份平等,她和白慕楚并不需要行礼。尚还未走几步,便见那位身着华服的高冠少年已经迎了上来,脚步稳健,“刚刚听到仙道军们来报,果然是白兄和叶家的妹妹来了。”
白慕楚闻言也接过话,“来得晚了,太子不要见怪才好。”
那二人之间还在客套交涉。她已经下意识的将眼风扫向四周,试图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却没有看见他任何踪迹。
微微有些失望的回过了头,她却突然察觉太子的右后方有一道目光朝她扫了过来——那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面容精致的像一个瓷娃娃,然而看人的目光却是怯生生的,只一眼就飞快的低下头去。
这边早已同白慕楚客套完的华服少年无意瞥见她的目光所指,当下便笑了笑,“刚刚忘了介绍,都是第一次见面,叶姑娘可能还不认识他们。”顿了顿,转过头看向他身后的三位少年,柔声道:“他们是慕容止,蓝雨和风间笑。”
“我是叶柠——你们好。”她低声的打了个招呼,脸上带了点不太习惯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友好。
目光尽头的三位少年同时向她微微点头,稚气的脸上不约而同的都泛着比同龄孩子安静的成熟味道。
“风间家的小妹妹是我们几人中最小的,加上小时候被歹人害过,所以性子怕生的紧。因你是除了她以外唯一的女孩子,我们可都盼着你早些来呢……”平稳的嗓音从身侧传来,高冠华服的少年淡淡笑道,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她到现在可还没有跟我们这些男孩子说过话呢……”
“啊……”她不胜惊讶的朝着那个看上去十分乖巧而又胆怯的女孩子看去,登时便有些不知所措,因她从来都不擅长和同龄的孩子交流。只得默不作声的走到那个叫风间笑的小姑娘身旁站定,紧张的说了一句,“我们人多,不用怕。”之后哽了老半天,也没有了下一句。
“恩恩……我哥哥和我说了的。”正在尴尬的节骨眼上,身侧传来一个细若蚊蝇般的软软童音。
…………
在这座行宫里修整了半日,短短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意识到他们几人是命中注定要羁绊一生的同伴。
六个家族所有最核心的力量几乎都被带了过来,每个少主都被自家的长老们强行要求带上种种灵器和药丹。然而那些长老们却不会一起跟着进去——幻夜森林的外围,尽管凶险,然而以他们身负上神之力的六人联手,还是可以完成试炼的。如果给予过多帮助,试炼效果则会大打折扣。
之所以要在日落之后开始进入森林,根据白慕楚的提议,因为里面完全是凡世深夜的情景,所以要在出发之前找一个即将入夜的时机进去。
他们此行试炼的目标主要是找齐多年前一位高人前辈散落在里面的七颗寒月石。
黄昏时分,她开始焦急起来,他明明说了会先来,可是无论在行宫里怎么寻找那一抹黑色的孤高身影,她都始终都无法看到那个人。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从森林中段出来……苏念啊,让我再见见你吧……起码帮我把寒石藤带回去也好啊。”她垂着眼,默默看着那一轮渐渐下移的夕阳暗自喃喃祷告着,眼睛里有黯淡的无助的光,充满绝望的凄楚和苦涩。
“你原来这么不想见到我么……”
“那么……你要好好保重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朦胧的初恋最难忘了,哈哈,才十岁,女主会不会有点早熟。。。
☆、幻夜森林
等到要出发的时候, 她仍旧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暮色开始弥漫, 将夕阳染红的最后一点云霞也尽数染成墨色之后, 六个少年在多人的注目下,驾着绕云车驶向挂着点点星光的天际之上。
云气四下缭绕, 夜空之上看不见下界的情景, 所幸绕云车是识得方向的,加上距离并不算远。不到一刻钟, 白慕楚就蹙着眉, 淡淡道了一句:“到了呢……”
众人闻言都将脑袋探了出去,下方却不见有森林的模样。蓝家的少主率先发问,“是被高人用阵法隐蔽起来了吗?”
“嗯。”这次回答的却是慕容家的少主慕容止, “时常会有凡人误闯进去丧命, 所以我的先祖就用阵法将人们对它的视觉感官封闭起来了。不过幻夜森林里蕴藏着一种极强的力量,所以那个阵法在靠近森林十里的地方,就会失灵。到时候你们就会看到它了。”
几个少年闻言一阵恍然,果然再往下看时,已经能看到让人震撼的模糊轮廓。
拉驰绕云车的妖兽开始嘶鸣着后退,无论怎么驱赶, 都不肯再下降一步。太子龙楚言微微凝眉,无奈的提议, “只能御风跳下去了。”
下方一片黑暗,目之所及全是弥漫升空化云的魔气,高高的笼罩在森林上空,让人难以窥察森林里的物景半分。
根据古典史籍记载, 幻夜森林是除了无回城之外,当世唯一一片从洪荒留存下来的永夜之地。里面常年挂着一轮与凡世截然不同的凄清寒月,多森魅,妖花魔灵众多,乌唤鸟密集的地方常常伴随着死亡,黑色驯鹿的低鸣总是传遍整个森林,它们的脚步所及,往往遍地白骨。
“最后再提醒各位,幻夜森林从大洪荒时代起便是极夜之地的中心,里面绝不会有善类。我们此次的目的只是如何能在活着的前提下拿到寒月石,可千万不要逞强做些能力之外的事情啊。”太子龙剑言最后郑重的告诫了一句,率先跨出了绕云车,回过头道:“大家都看过典籍吧?乌唤鸟和黑色驯鹿的低鸣响起之时,无论如何,都要迅速撤离。那么,我就先下去等你们了……”
众人点头,眉宇之间皆萦绕着一种紧张而又期待的郑重之色。
蓝雨拉过风间笑的胳膊,收起往日很不靠谱的幼稚举动和白痴的笑容,喃喃,“你哥哥的命令,我果然还是不敢违背啊……你跟紧我。”
风间笑初时挣了挣,然后听到‘哥哥’这两个字眼后却乖乖的放弃了挣扎,沉默的任由蓝雨拉着向下跳去。
龙剑言是第一个跃下去的,接着便是慕容家的少主慕容止,而后是蓝雨和风间笑……一瞬间不到,绕云车上便就只剩下了她和白慕楚。她站在云车边缘向下方的黑暗虚空中看去,正在犹豫,身侧便有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握住她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腕,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淡淡道:“我带你下去。”
她来不及拒绝,事实上,她也没有打算拒绝,便就从那辆夜空之上的绕云车上被拉着跃了下去。心脏因为失重猛地收缩了一下,她因为被人拉着,加之看不清地面,所以在听到白慕楚几乎是急切的提醒时,竟骤然提气,下意识的脚尖聚风,将失重的身体渐渐调整平衡了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动用御风之术,奇妙之感不言而喻。
不知已经下落了多少丈,正在她思考还有多久才会到达地面时,周围由魔气升空聚集而成的混沌黑暗云层却开始渐渐变淡,须臾,大概是已经完全从云外穿透了进来——她竟仿佛坠入了一个难以言说的异世界中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触到了地面。然而抬起头向上看时,那些隔绝外界与森林的混沌云层却已经消失不见。
不远处的高空上挂了一轮大得诡异的清冷寒月,然而那样深邃浓如墨色的夜幕之上却只有寥寥数颗星辰,以一种奇异的布局散落在夜幕之上。
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周围的场景,竟忘记了要先与龙剑言他们会合的事情。白慕楚显然也怔住了,目光复杂的看着周围古木间那些无数会发光的奇花异草,林间隐隐散着诡秘的淡淡香气。
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古怪虫鸣和鸟兽的低吼远远的从森林中段传来,她呆呆看着——自出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草木是如此鲜活的生物,带着那样灵动的活力在月光下肆意的张扬开放着。
远处一株巨大的浅蓝色花朵发着荧荧蓝光,正朝天开着,上面悬浮站立着一个美丽的宛若梦幻的女子——一头浅到几乎透明的冰蓝色长发随风舞动着,薄薄的蓝色纱衣半拢着娇小的身体,然而那样容色倾城的脸上,表情却是生硬而空洞的,眼里甚至凝刻着杀气,向这边幽幽的飘了过来。
感受到左侧突然多出的杀气,她和白慕楚同时醒过身来,闪身后退,“是森魅啊……书上讲的幻夜森林里最弱的一种魔灵?”
“嗯。”白慕楚一边应着,一边扬手挥出了随身佩剑,“不过就算是幻夜森林里最弱的魔灵,也比外界那些不堪一击的东西强了不知多少……还好只来了一个,若是群攻的话,很麻烦的。”边说着,剑已出鞘,带着上神之力向森魅的方向削了过去。
迎面忽然涌来了大片花粉一样的东西,带着绚丽的光泽弥漫开来。
配合着白慕楚那一剑,她紧跟着连发三道破魔咒,双手结印,颂唱善见城的咒语,却在不经意间将那些细小的粉尘东西吸入了口鼻。
“别呼吸——”白慕楚急急出声,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她陡然觉得心肺一阵剧痛,接着便喉间一甜,吐出的殷红血液瞬间染红了脚下的黄褐色落叶。
白慕楚杀心骤起,剑势开始一道接着一道狠厉的咄咄向着森魅逼了过去。片刻前森魅尚且美丽动人的曼妙身姿突然狰狞起来,长发疯狂的不断生长,丝丝缕缕的朝他们二人卷了过来,她此刻十指上的指甲尽数褪去,双手化作无数枝藤,带着劲风向这边穿刺而过。
清寒的月光映照着森魅惨白的脸,白慕楚的剑刃如同蛟龙般飞驰翻转,大范围削断了她所有的藤蔓后,一剑径直的插进了她的心脏。
然而不等白慕楚掠近她的身侧,两人便齐齐顿住——森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伴随着深厚独特的低吟。
是黑色驯鹿。
两人齐齐哀叹一声,究竟要多差的运气才能一进来就措手不及的遇到这种魔物。
二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毕竟少年心性,当下竟不禁有些慌神,只觉得运气实在太差了些。然而,白慕楚紧了紧手中的剑,却是将她单手托起,用内力轻轻甩到远处,急切的吩咐,“你先去找太子他们,我把它们引开——”
“可是——”她紧忙摇头,踉跄着爬起来,同时祭出了叶家的家主佩剑,不料胸肺又一阵剧痛袭来,她禁不住咳起来,“我不能把你一个留在这里啊。”
“快走!你快去找到他们兴许还能回来救我,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头也不回的迅速重申了一句,白慕楚不由分说便一个闪身跃进了前方的森林深处。
她在原地只犹豫了一个瞬间,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似的,转过身便开始没命的向森林右侧跑去,一路上不断用十二神将之间的心灵感应来感知其余人的大概方位。
跌跌撞撞跑了半刻有余,前方陡然多出一个空地,草木稀疏,那只黑色驯鹿不知是什么时候追上她的,在她发觉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已经突然夺眶而出——难道说,白慕楚为了保护她,已经、已经……
脚下多出的一个枝藤将她重重的绊倒,她一下子因惯性摔到了前方的那一块空地上,双臂在地上磨出了血迹。周围突然又多出了无数沙沙的声音——原来有数不清的枝藤寻着血的方向,向她缠了过来。
她微微闭了闭眼,双手剑光飞转,向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枝藤削了过去,同时身体周围蓦地多出一圈金色光晕,上神之力加持着破魔咒一道接着一道涌出,重重的击在那些攻击过来的树藤上。
身上已经多了许多墨绿色的汁液,无数枝藤接触到她的身体后便宛若被烫到一般又重新缩了回去。而当她最后听到那俨然已经靠近她身后的驯鹿低鸣时,已经无力分神。
花灵和藤蔓忽然躁动起来,她正感觉奇怪时,便感到一股邪异的力量进入了战场,黑色驯鹿一瞬间停止了嘶鸣。
空气一阵波动——她的眼前多了一个人。
是个脸色苍白的男子,半张脸覆盖着面具,下颌弧度完美,薄唇微抿。唯一与众不同的则是他飘扬在夜风里的冰蓝色长发,还有面具里那一双幽蓝色的深邃眼眸。
他的身影如此修长熟悉,如果忽略他的发色和眼睛,叶柠简直怀疑她看见了苏念,但苏念明明说过,他不是魔灵。
那人远远的挡在驯鹿之前没有说话。
然而周围无数的躁动却突然停止,漫天狂舞的枝藤叶蔓纷纷缩回到原来的地方,原本向这边飘过来的大群森魅也悄悄的退了回去。
驯鹿低下了头,浑身的戾气微微收敛了些,竟是朝着那个邪异男子敬畏的口吐人言,“你身上有那位大人的气息啊……你是暨埒的儿子么?”顿了顿,又仔细的嗅了嗅,声音陡然激动的有些拔高,“怎么还有凡人的气息?你母亲难道是人类么?”
戴着黑色面具的神秘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抚了抚驯鹿的麟角,许久,才指着地上的女童用魔灵之间独有的暗语低声俯在它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她是我的人。”
“什么?”驯鹿有些反应不及。
“你不能动她。”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小时候也是个小可怜,对女主很患得患失,掰指头算了一下,还有三章过去篇就结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大男主要上线了。。。
☆、天阙之水
驯鹿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一对大大的兽眸饶有深意的看着地上的女童, 须臾, 转过身去缓缓迈动四只兽蹄向森林深处走去。
离开的间隙,它昂起了头向着夜空发出了一声奇怪的长鸣。夜空下的整片森林里, 陡然响起了无数的回应, 嘹亮而悠长。
片刻之后,森林终于重归安静。面具遮脸的男子将目光从天际收回, 最后表情淡淡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便要抬脚离去。
“等一下。”她的声音突然低低的传了过来,小到不仔细听几乎没有办法听到,然而那样的语气里却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 “苏念, 是你吧?”勉强挣扎着站了起来,她向着他缓步走了过去,想要确定什么似得的在他身前站定,伸出了双手,轻声的喃喃,“是不是你?”
男子站在原地没有动, 毫不阻止那一双已经伸向自己面具的双手。冰蓝如寒石般的瞳孔里映着她瘦小而苍白的脸时,他一直僵冷的神色突然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微变化。
感觉到指尖下触到的冰凉, 她不自觉的放慢了动作,不知该怎样去面对面具下那一张也许是她最熟悉的脸。然而心里终归还是存了侥幸的——也许,他不是苏念呢?
她的手长时间不敢动,对方的耐心似乎也极好。
然而, 当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揭掉那一面精致的面具时,到底还是失望了——日思夜想的俊美少年此刻如梦境般出现在眼前,她却没有重逢的喜悦。
“是我。”似乎也没有想过再否认,他半垂下眼帘看着她,语气里情绪不明。
她浑身僵直的抱着面具站在原地,长久的沉默下去。不知用这样的沉默和他对峙了多久,终于,她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骗我……我就只相信你一个的啊。”
“我没有骗你。”他面无波澜的正视着她的双眼,轻描淡写的解释,“我说过我什么都没有承认。看来你潜意识里也从来不愿意相信我是一个异类吧?”
“我是愿意相信的。”她的脸上突然多出了一道自嘲的笑意,眼里也不再有昔日看他时的顺从,“我从来都不会介意你是什么人——是你对我没有信心而已。”
“是吗?”他闻言微微勾起唇角,眼里有讥诮的笑意,“可是当初在枫溪郡的那株梨树下,你猜出我的身份时很抵触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