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她哭得一抽一抽,许傲的心就跟着一抽一抽。在温羽毛同学忽然长大的这一刻,他在明晃晃的阳光底下,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大概真完蛋了。
怕极了她的眼泪。
从前书里说烽火戏诸侯冲冠为红颜之类的。他全当笑谈一翻而过。
可这会儿,捏着温羽毛汗涔涔的细弱手指头,真想把整个世界都夺过来捧给她。
这直接导致,许傲外公第一眼见到的温羽毛,两只眼睛肿成了鼓鼓的单眼皮。
跟花鸟市场卖的金鱼似的,还是五块钱三条那种。
他老人家研究了会儿,拎起拐杖猛戳许傲的腰眼子:“你怎么回事?”
许傲被突袭得很无辜,“什么怎么回事?”
“让你欺负人家女娃娃!”外公气哼哼的。
得,又背了次锅。
夜里,安顿温羽毛在客房住下后,许傲把温爸爸的照片拿给外公看。
他是觉得那个房东说得也不一定准,让舅舅他们帮忙在市内留意下这人。
外公答应了,戴着老花镜,又举着个放大镜把照片放大了好几倍,一寸寸确认好五官长相。
许傲等的时候,按着遥控器翻了遍电视节目。
本地好几个台都在讲近日里被捣毁的贩毒团伙,他随便选了个,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边蹙眉想着白天的事。
租了个不常住的房子,用的还是假名。
不希望别人找到他么。可明明是挂念家人的,但又把照片给忘在那儿……
最关键的问题是,现在去哪儿了。
温羽毛也一直在想这个。
下午哭累了,还什么也没想明白,就睡过去了。睡也睡不踏实,做了个梦。
梦到很小的时候,被爸爸驮在脖子上。他跟人说,我羽毛可乖了,除了爱吃手,没别的毛病。
正说着,没毛病的小闺女就尿了。
旁人乐道,这可是真乖,真给她爸爸面子。又道,你还不快把她拿下来,啧,这一身。
男人很淡定:等她尿完的,别吓着她了。
温羽毛活生生把自己给嫌弃醒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父亲所特有的那份温情还有脉脉余温。
她睁着眼睛,贪心回味了会儿。一时也弄不清楚自己小时候究竟有没有真这么缺德过。
翻来覆去,再没睡着。
拿手机看时间,才发现两个多小时前许傲问她睡了没。
她回了条,过了会儿,正要再往被子里缩一缩,他又发来几个字:给我开门。
温羽毛拿手机照着,把门拉开条缝,探头看了看。
许傲穿着件宽松的睡衣,在走廊的灯下笑起来,“怎么跟做贼似的?”
“你还没睡?”她小声问。
许傲走了进来,“嗯。”
他一手关门,一手揽住她,“怎么醒了?”
灯光被隔绝在外面。
温羽毛的手在身侧犹豫了会儿,第一次主动抱他腰。
她实在是有点想家了。
孤单的黑夜里,她像只流浪的小动物,小心地攀在他身上。
许傲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温羽毛被安慰到,胳膊抱得紧了些。
少女的身体是软的。
他手掌下的脊骨也是软的。
哪儿哪儿都软。
许傲喟叹,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哑着嗓子:“哄你睡觉,好不好?”
说是哄睡就真的是哄睡,许傲觉得自己定力一流。
他也看不清楚她的脸,只感受着呼吸声慢慢平稳下来。
睡着了,还拉着他的手不松开。
血气方刚的许傲同学,只好在黑暗里,坐在她床前的地毯上,默背了半宿的三字经。
第二天中午,陪外公吃过午饭,又交代了遍让尽量留意一下温爸爸的事后,两个人就回去了。
来的时候没注意到,许是因为昨晚上看了新闻,这才发现路上扯了好些关于这次打击毒品犯罪的横幅。
红底白字,在车窗外一掠而过。
许傲看看也就过了。过安检时,忽然电光火石了一下。
想起来当时高路平说,羽毛爸爸是武警来着。
他在脑子里快速把所有的信息串联了一遍,又拿手机搜了详细的报道。
时间也对得上。约莫是最终行动前,把房子给退了。
说不定照片也根本不是忘了,而是担心万一出差池会祸及家人而故意丢下的。
他被这个念头激出了汗。
那怎么没回来取……
担心是那个最坏的结果,许傲没再往下细想,考虑再三,飞机起飞前,给大舅舅发了条信息。
他是市立医院的院长,如果受伤的几位警察有信息登记在册,他那边应该可以查到。
舅舅一直没有回复。
许傲边等着,边先跟温羽毛回趟家。她得把爸爸的照片趁早放回去,免得妈妈回来发现。
路上,两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温羽毛觉得像是做了个梦,醒来还是一场空。
千里迢迢,只找回一张照片和六个字。小女羽毛与妻,倒是简略。
她仰头看了看刚亮起来的路灯,没话找话:“我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都攒着呢,都给你。”
“嗯?”许傲回过神来,“嫁妆都备好了?”
温羽毛笑了一下,“机票啊,还有,要谢谢叔叔阿姨。”
许傲没说什么,掰着她的脸瞧了瞧,“还行,眼睛不肿了。”
“昨天肿吗?”温羽毛问。
“不肿我外公能揍我么?”许傲笑起来。
温羽毛也跟着乐了乐,“是不是很丑啊?都肿没了。”
“是。”许傲晃着她手,“这丑样可别再给其他人看见了。”
温羽毛嘁了一声。
他们拐了个弯,然后脚步齐刷刷地顿住了。
前方,温妈妈刚停好车,正从车边往楼下走。
还好她是低着头的,整理着手里的包,没注意这边。
两个人牵着的手迅速就分开了。
温羽毛敏捷地往旁边一弹,弹到离许傲三步远外。
好在她反应快,下一秒,妈妈就抬起头了。
目光却越过了他们。
温羽毛看到她的瞳孔缩了一下——那是不可置信。
接着整个人都僵掉了。
包掉到了地上。
顺着她的视线,单元门前的那盏灯下,安静伫立的男人遥遥望她。
然后,春夜暖风里,他朝她走了过来。
右脚是微跛的,但整个人还是高大得像一座山。
他在她身前站定了。
“废了只脚,”轻描淡写,“你还愿意要我吗?”
温羽毛有很多年没见过妈妈脆弱的样子了。
哪怕面对各种亲戚的轮番轰炸和流言攻击,她永远都是温柔坚定的。
但从男人一开口,她脸上就全是豆大的眼泪,好像是身上终年的执拗都融化了。
“要啊。”她边哭边说。